紀曉棠來了,韓皇后并沒有離開。
韓皇后今天似乎精神不錯,等紀曉棠在一邊坐下來,韓皇后的目光就頻頻地落在紀曉棠凸起的小腹上。
韓皇后就問紀曉棠懷了幾個月了。
這樣的問題其實不應該問,因為她本應該非常清楚答案。不過紀曉棠并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悅來,反而很痛快地回答了韓皇后的問題。
韓皇后就開始計算紀曉棠的產期。
“……這孩子來年正月就能出生了。”韓皇后說道。
“……按理說是的。或許要到二月里,或許會早一些。太醫說了,這都要看情況,并不一定。”紀曉棠就說道。
韓皇后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就又笑了。
“是了,太醫們的說法總是沒有錯的。我并沒有生產過,這些不過是道聽途說。”
韓皇后的語氣很平常,臉上也看不出明顯的不快來,但是紀曉棠還是敏感地意識到,韓皇后多心了。
這是韓皇后的心病,誰也醫治不了。紀曉棠不想解釋,擔心越解釋越像掩飾,干脆就轉了話題。
好在,韓皇后如今心情不同往日,也沒有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
紀曉棠和韓皇后漫無目的地閑話家常,坐在一邊榻上的紀曉蓮偶爾能夠插嘴說上一句,神態中就顯出幾分焦躁來。
好在紀曉蓮還能夠掩飾,一面就偷偷地向紀曉棠使了個眼色。
紀曉棠自然看出了紀曉蓮的異樣,也猜到了她是想單獨跟自己說話。然而,韓皇后若不是自己要走,紀曉棠可沒有理由趕她走。
紀曉棠并不著急,就這樣坐了半晌,她就起身告辭。
“今天進宮來,看過了母后,也看過了紀貴妃,母后身子康健。紀貴妃的身子有皇后娘娘照看,實在是再好也沒有的事。……有幸還能見到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如今身子也好了,這是家國的幸事。我也跟著高興。”
韓皇后其實已經有些坐不住。
她雖然身子比前些時候好了一些,但還是非常虛弱,根本就不能久坐,不過是一股精神支撐著她,幾乎每天都來看紀曉蓮一次。現在又和紀曉棠說了許多的話。
她當然也知道,紀曉棠進宮,是紀曉蓮專門打發人給請來的。
紀曉棠是紀曉蓮的堂妹,紀曉蓮懷了身孕,情緒難免不穩,請紀曉棠這位娘家堂妹過來說說話,很在情理之中。
她能攔著這一時,卻不能一直總這么攔著。
而且,這樣做,未免也太過刻意了。讓人看著有些不好。
就讓紀曉蓮和紀曉棠私下說說話,其實也沒有什么,因為她相信,這后宮之中,還是她姑母的天下,紀曉棠并不能改變什么。
她還知道,紀曉棠和紀曉蓮本來就不十分親近,紀曉棠愿意為紀曉蓮做的只怕也有限的很。
韓皇后這么想著,就站起身來,攔住了紀曉棠。
“本宮多日沒見你。親切的很,因此拉著你多說了些話。你是來看紀貴妃的,你們姐妹之間還應當多親近親近。曉棠,就留下來。多陪陪你堂姐,也跟她說說你的經驗。”
紀曉蓮立刻就附和韓皇后的話:“皇后娘娘說的對。曉棠,你就多留一會,陪陪我吧。咱們也是好多天都不曾見面了。”
紀曉蓮看著紀曉棠,目光中竟流露出哀求的神色來。
紀曉棠想了想,就點了頭。
送了韓皇后出去。紀曉棠與紀曉蓮重新回來坐下。
紀曉蓮就讓人換了香茶和鮮果,一面不動聲色地將屋子里服侍的人支出去了多半。
兩人一面說些閑話,等到屋子里只剩下兩三個服侍的人,紀曉蓮臉上的笑容才變得沒那么緊繃了。
“曉棠,多謝你能來看我!”紀曉蓮的語氣十分真誠。
紀曉棠沒有說話。
紀曉蓮懷孕,沒有請紀大老爺,也沒有召楊氏,反而急巴巴地打發人將她叫進宮來見面。本來她還想著,紀曉蓮眼皮子淺、爭強好勝的毛病又發作了,要叫她來好在她面前耀武揚威,好好地炫耀炫耀。
可是進宮來一看到紀曉蓮,她就知道,并非如此。而紀曉蓮此刻的表現,更加證實了她的判斷。
紀曉蓮絲毫沒有炫耀的意思,反而待她十分小心巴結。
看來,紀曉蓮并沒有看上去的那么蠢,她一定也是猜出了什么,知道她這身孕固然是好事,不過最她個人而言,卻是吉兇難料。
“曉棠,我能夠有今天,當初多虧你在太后跟前說情。我一直沒有忘記,心里一直感激你。你不僅是我嫡親的妹妹,還是我的恩人。若將來我有一天能夠……”
說到這里,紀曉蓮頓了頓,決定還是選擇比較謙虛低調的說法好。
“若將來我有一天能夠得了好,我絕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就是我肚子里的這個孩子,也必定會感念你這位姨母。”
紀曉蓮輕輕地摸著自己的肚子,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紀曉棠。
雖然屋子里服侍的人只有三兩個,而且都是她的心腹,但是有些事情誰又能確定呢?所以,有些話,她無法明白地跟紀曉棠說,只能用眼神示意。
紀曉蓮希望,以紀曉棠的聰慧精明,應該能夠讀懂她沒有說出口的深意。
紀曉棠當然懂得,卻是不動聲色。
“曉棠,你還記得我進宮之前去找過你。”紀曉蓮見紀曉棠沒有任何表態,就提起了她進宮之前的事。
紀曉棠點點頭,說她當然記得。
“那個時候我就說,咱們紀家人口不繁,咱們姐妹,無論怎樣,都該相互扶持。這樣,我們才能夠走的更遠,登的更高,咱們紀家也能興旺發達……成為大秦的第一世家”
說出這句話,紀曉蓮是冒了風險的。
然而她不得不冒這個風險,因為她必須要確定。紀曉棠完全地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要問如今大秦的第一世間是哪一家,那么根本沒有任何疑問,就是京城中的垂髫小兒都能夠立刻說出來。太后和皇后的娘家,也就是韓閣老家。正是如今大秦的第一世間。
要紀家成為大秦的第一世間,紀曉蓮隱含的意思就再明顯不過了。
紀曉蓮要憑借她腹中的孩子,問鼎皇后的寶座,同時也要鏟除宮中韓皇后的勢力。這本來就十分困難,憑借紀曉蓮一個人的力量根本就做不到。
紀曉蓮現在完全在韓皇后的控制之下。自身難保。
何況,后宮之中,姓韓且手握權柄的人并不僅僅是韓皇后一個。韓皇后的背后,是韓太后。
紀曉蓮要活下去,要入主中宮,不僅需要紀家的支持,還需要安王府全力相助。
還沒有把握能夠活下來,不會被去母留子,就已經在垂涎皇后的寶座,甚至后宮的全部權柄了。這還真是紀曉蓮會做的事!
“曉棠……”見紀曉棠一直不說話,紀曉蓮就有些著急了,她目光急切地看著紀曉棠,說話之間胸膛起伏,顯見她此刻的內心是何等的不平靜。
與紀曉蓮的激動相比,紀曉棠的平靜就更加明顯了。
紀曉棠越是平靜,紀曉蓮越是著急。她干脆不再去顧及身邊服侍的人,就挪到紀曉棠的身邊,跟紀曉棠耳語起來。
“曉棠,你幫我。我自然也會幫你。你難道以為,你做了安王妃,懷了身孕,就沒人能夠算計得了你了嗎?你知道有多少人對你肚子里的孩子虎視眈眈?”
紀曉棠微微挑眉。
懷胎數月。她已經不是當初乍一聽到自己懷孕,還有些懵懂的那個小女人了。如今,她已經完全是一位母親。有人威脅她,她或許還能夠一笑置之,可若是有人威脅她腹中的孩子,哪怕只是一點點兒。她也無法忍受。
“就算你自己精明能干,王爺也能護的你周全,你能安全生產。那之后呢,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生的事女孩那還罷了,如果你生下的是男嬰……”
“以安王爺的勢力,太后、陛下和皇后都不會容下他,還有肅王爺,只怕也不想看著你的兒子長大成人……”
“曉棠,只有保住我,讓我在這宮中得勢。我們嫡親的姐妹,我們的兒子,也是最親的兄弟。我不會讓人傷害你的兒子。只有我,才能做到這一點。韓家的女人必須除掉!曉棠,你明白的,不是嗎?”
紀曉蓮低低的聲音,急切地在紀曉棠的耳邊說著。
紀曉棠能夠感覺到紀曉蓮氣息,仿佛毒舌的私語。
“貴妃娘娘該喝安胎藥了。”就在這個時候,就聽外面傳來說話聲,隨即門簾就被人挑開,一個容長臉的老嬤嬤端著托盤,帶著兩個大宮女走了進來。
這三個人,在沒有紀曉蓮的宣召的情況下,而且也根本就沒有向紀曉蓮稟報,就這么走了進來。
紀曉蓮立刻住了口,臉上神色變了變,最后扯出一個干巴巴的笑容來。
紀曉棠知道,她該告辭了。
這一次,紀曉蓮并沒有阻攔紀曉棠。
“曉棠,別出宮去就將我……給忘了,有空多來看看我,咱們姐妹說說話,也能解悶。”紀曉蓮目光閃動,笑著囑咐紀曉棠。
紀曉棠笑著應了,雖然她很清楚,她以后絕對不會常進宮來就是了。
回到安王府,秦震正在府中,親自往二門將紀曉棠接回了煕春堂上房。
紀曉棠先脫換了身上的大衣裳,換了居家的寬松袍子,然后略洗漱了,才在秦震的身邊坐下。
“怎么,很累?”秦震看著紀曉棠,關切地問道。
紀曉棠微微頷首:“是有些累。”
秦震沒有追問,紀曉棠小口地喝了一杯紅棗桂圓茶,才慢慢地跟秦震說起在宮中的經歷。在韓太后那里的事她不過一語帶過,并沒多說,卻詳細說了在長春宮中的所見所聞。
“看來,紀貴妃是猜到了,太后和皇后怕是要去母留子。”秦震就說道。
“應該是猜到了,她本就不蠢。”紀曉棠這么說著,眉頭卻微微地皺了起來。
“怎么了,還有其他的事?”秦震看出紀曉棠面色有異,就又問道。
“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紀曉棠似乎有些不確定。
“為什么這樣說。”
“我這堂姐的性子,王爺你不知道。我卻是非常清楚的。”
紀曉蓮自由養尊處優,不僅爭強好勝,還十分倨傲,目無下塵。這樣的紀曉蓮,即便是猜到了韓太后和韓皇后的意圖,要安王府的幫助,也不會將身段放的如此低,更不會如此的急切。
當然,紀曉蓮肯定會聰明地向她求助,但一定會帶著施恩的態度。
“你因此覺得奇怪?”秦震似乎在開解紀曉棠,“或者是她在宮中這些日子,終于懂事了。曉棠,你也知道,一入宮門深似海,宮中的日子,不是那么簡單的。”
紀曉蓮就算表面上一直風光,順風順水,但是暗地里肯定也經過不少的事。
“王爺說的固然不錯。但是她那樣的性情,就算學乖了些,也不會有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紀曉棠依舊堅持自己的判斷。
“那么,你認為,她這樣的變化,是因為什么緣故?”秦震就問。
“一定還有些什么我們不知道的事。她所面臨的危險,也絕不僅僅是去母留子這么簡單。”紀曉棠思索著說道。
秦震沒有答話。
紀曉棠因為在思考,一開始并沒有察覺,過了一會她才發現秦震的沉默有些奇怪。
紀曉棠上下打量秦震。
“王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唔……”秦震沒有否認,卻似乎很不情愿說。
“王爺……”紀曉棠繼續追問。
最后,被紀曉棠追問的沒了法子,當然心里也想著這件事也不能一直瞞著紀曉棠,秦震還是松了口。
“只是懷疑,還沒有確實的證據。”
“是真的有什么別的事!”紀曉棠的心漏跳了半拍。
秦震左右看了看,程嬤嬤幾個本來在不遠處服侍,見狀都十分知趣地退了出去。
秦震就低下頭,附在紀曉棠的耳邊,低低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紀曉棠的臉色霎時間一片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