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母子兩人哭了一陣,情緒稍微緩和下來,紀二老爺、紀大老爺等一行人才腳步匆匆地轉過影壁來。
“老三是習武了的關系吧,跑的飛快,我們都追不上他。”紀大老爺喘著氣,因為急走了一段路,額頭上都見了汗。
紀二老爺的情形比紀大老爺好一些,他雖是書生,但是飲食起居有常,且十分注意養生。
這邊紀曉棠等人勸著,才讓紀老太太止住了哭聲,紀三老爺松開了抱著母親大腿的手,就跪在青石地面上,砰砰砰地給紀老太太磕了三個響頭。
這三個響頭磕的眾人咋舌,紀老太太心疼不已。
“都是大人了,怎么還這樣沒輕沒重的。”紀老太太讓紀三老爺起來,仔細看他的額頭,并沒有什么異樣,這才略微放下心來。
“娘,兒子常年不在您身邊,不能給您盡孝,磕這幾個頭算得了什么!”紀三老爺笑。
紀三老爺隨后又給紀二太太見禮,然后,就抱住了在一邊微笑的紀曉棠。
紀三老爺抱紀曉棠,還是抱小孩子的方式。他抱住了紀曉棠的腰,將紀曉棠給舉了起來。
“曉棠又長高了,可怎么好像是輕了。”紀三老爺這么說著,似乎要掂一掂量紀曉棠是不是真如他所感覺的,體重變輕了。
如果紀曉棠現在是個小孩子,估計紀三老爺就將她給拋起來了。
旁邊的眾人一連聲地阻止紀三老爺。
“還是這樣沒輕沒重地。”
“曉棠都要出嫁了,是大姑娘,不是小姑娘了。”
“老三怎地這樣,雖然是叔侄,可實在不成個體統啊……”
隨便眾人怎么說,紀三老爺抱著紀曉棠,哈哈地笑著,半天都不肯撒手。
還是紀曉棠在紀三老爺的肩膀上捶了兩拳,叫了一聲小叔,紀三老爺這才將她給放了下來。
叔侄倆也沒正式見禮。
“小叔。不是我變輕了,是你更有力氣了。”紀曉棠用目光仔細打量著紀三老爺說道。
她看的出來,紀三老爺的肩背變寬厚了,剛才紀三老爺舉起她的時候。她還感覺到了紀三老爺的手臂也比過去粗壯。
“是這樣嗎?!”紀三老爺又是大笑。
“小叔……”有人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
紀三老爺低下頭,就看見了長生。
長生原本跟在紀曉棠身后,早就被紀三老爺的舉止震驚,都看的呆了。他年紀還小,對紀三老爺幾乎已經沒什么印象了。但是架不住平時家里人經常提起紀三老爺,尤其是紀曉棠。
因為這個緣故,長生對紀三老爺不僅滿心的好奇,還有滿心的喜愛和孺慕之情。而且,他也不是個會認生的小孩,看紀三老爺放紀曉棠下來,他就跑上前,叫了一聲小叔。
“長生!”紀三老爺立刻就認出了長生。
長生點頭,又叫了一聲小叔。
紀三老爺彎下腰,將長生給抱了起來。
“長生還記得小叔嗎?”
“記得的。”長生連連點頭。“我記得小叔,阿姐經常跟我講小叔的事。還有祖母,爹爹、娘,都時常說起小叔。”
長生這么說著,還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來,去摸紀三老爺的臉。
紀三老爺的腮幫子上有短短的胡茬,這是小長生平常并不常見的。諸如紀大老爺等人,是以留一部長長的胡須為美,又諸如紀二老爺等人,則是常常理容。將臉刮的干干凈凈的。
所以,紀三老爺的胡茬子,在長生來說是件很稀罕的東西。
“乖長生,小叔在外頭也經常想起你。長生長高了。也重了。”紀三老爺掂了掂長生,對長生結實的樣子很滿意,然后,又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中,將長生放在了自己的肩頭。
長生平常不是被抱著,就是被背著。這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體驗。他睜大了一雙眼睛,并不覺得害怕,只覺得新奇。
小叔的肩頭很很寬厚,并不柔軟,但是很安全的感覺。
長生坐在了紀三老爺的肩頭,整個視野都不一樣了,紀二老爺和紀二太太想要他下來,他也不肯了。
紀三老爺就這樣馱著長生,和紀曉棠一人一邊扶住了紀老太太,眾人都往萱華堂來。
等到了萱華堂,讓紀老太太上面坐了,眾人這才重新正式見禮。
紀家一大家子的人,在今天,終于是在京城聚齊了。
大家自然是有許多的話要說。紀三老爺來不及講自己出海的經歷,只問紀曉棠的親事是怎么回事。自從紀家眾人進京,之后他就出海,這期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紀三老爺都想知道,尤其是紀曉棠的親事。
“怎么定的是安王爺,還是太后給指的婚?”紀三老爺有些焦慮地看著紀曉棠。
紀曉棠與阿佑的感情,紀三老爺都是知道的。依紀三老爺的意思,紀曉棠和祁佑年也是最合適的。秦震雖然身份貴重,且人品樣貌等都是一等一的,但是紀三老爺從來沒想過他會成為自己的侄女婿。
萱華堂人多口雜,紀三老爺就大略地將事情說了一遍,很多事情都略過不提。紀三老爺對這樣的答案當然不滿,但是卻明智地沒有當場追問。
紀三老爺按下心頭的焦躁,高高興興地給大家說起了他這次出海的事情來。
“曉棠,告訴你一件事,你知道了,肯定會非常高興。”紀三老爺對紀曉棠說道。
紀大老爺在旁邊就有些不悅。紀三老爺說話,除了對著紀老太太,最多的竟然是對著紀曉棠。關于出海的事情,更總提著紀曉棠,完全沒有將他這個大哥放在眼睛里。
紀大老爺微微扭頭,看了一眼紀二老爺。
紀二老爺笑瞇瞇地,根本沒有任何不高興的意思,仿佛這樣才是最理所當然的。
紀大老爺暗暗哼了一聲,也只得壓下心中的不悅。
紀曉棠已經在追問紀三老爺,“小叔,是什么事。快點告訴我,不要再賣關子了。”
“曉棠,你不是要我尋找耐寒耐寒而且高產的番糧嗎……”
紀三老爺出海,不僅采買了許多的糧食回來。同時還有紀曉棠的囑咐,要尋找番糧良種。這件事,后來就被秦震知道了。
這種事,不是紀家一家的事,如果能夠成功。甚至能夠改變一個國家。秦震當然不會置之不理,他為紀三老爺求官,還另外出資資助了船隊,為的就是尋找番糧良種。
紀三老爺前次出海,已經尋來了兩種番糧,只是數量稀少,并不能夠大面積的推廣種植,只在秦震的田莊上試著播種了。
結果,這兩種番糧果然如同傳說中的,耐寒耐寒。對土地也沒有特別的要求,而且產量也相當可以。
其中又以番薯為佳。
番薯的成熟期比普通的作物要短,在南方,就是這個時候下種,入冬之前也能夠有收獲。
紀三老爺這次就帶回了更多的苞米和番薯良種。
而除此之外,紀三老爺還帶回了另外一種番糧。
“……我把他們番人的話通譯過來,就叫這個東西做土豆。”紀三老爺讓人拿上來小小的一籃子土豆,給紀曉棠和在場的眾人傳看,一面就告訴大家他是怎樣得到這種番糧的,以及土豆的種種好處。
土豆的最大好處。也是不挑地且高產,而且與農作物的生產周期可以間錯開來。
“既可以做糧食,也可以做菜蔬。”紀三老爺不僅帶回了土豆,還帶回了善于種植土豆的番人。
紀曉棠仔細地觀察著手中的番糧。一面又問了紀三老爺許多的問題,紀三老爺的回答讓她的眼睛越來越亮。
有了這三種番糧,那么即便是繼續干旱下去,饑饉的問題也可以大大的緩解了。
“方才安王爺傳信兒,說今天天晚了,容我先回家來團聚。明天就要跟他一起去面圣,將帶回來的番糧送上,再將這次出海的詳情向太后和陛下稟報。”紀三老爺最后又說道。
要說出海的一應事情,就是說上幾天幾夜也說不完,但是此刻紀三老爺卻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了。
紀大老爺就沒看出紀三老爺的心思,他自然也懂得紀三老爺帶回的番糧的意義,兩眼也有些放光。
“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老三這次面圣,肯定是大功一件,不知道會得些什么封賞。就是咱們馨華堂,也是與有榮焉。”
這種功勞,不僅會封賞紀三老爺本人,還應該會恩及家人。
想到自己的情況,紀大老爺不覺有些心動。
紀三老爺卻似乎對封賞沒什么太大的興趣,他隨意地敷衍了紀大老爺兩句,目光就轉向紀曉棠。
“曉棠,小叔有話要問你。”紀三老爺對紀曉棠說道。
紀三老爺是急脾氣,這還是在外面歷練的沉穩了,能夠沒事人一樣地等到現在。紀曉棠也有許多的話要跟紀三老爺說。
“好。”紀曉棠就應了一聲。
“就你們叔侄最好,從小到大,也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的體己話。去吧去吧,記得回來吃飯。”紀老太太就開口說道。
紀老太太開口,別人再無異議,也就各忙各的去了。
紀二老爺、紀曉棠和紀三老爺就往景華堂的書房來,剛一坐下,紀三老爺就迫不及待地舊話重提,他問的,自然是紀曉棠的婚事。
“小叔,你走了之后,發生了很多事……”
紀曉棠就從楊閣老的倒臺說起,然后是安王與肅王求親,又說到太長公主秦敏,被韓太后賴掉的指婚……
紀三老爺聽的聚精會神,到最后,不由得漲紅了臉頰。
“老虔婆她竟然敢!”
“三弟,慎言,慎言。”紀二老爺趕忙按住紀三老爺的肩膀。
“可是……曉棠豈不是太委屈了。二哥,現在我回來了,咱們總得做點兒什么吧。”紀三老爺心疼紀曉棠,想讓紀曉棠與心愛的人在一起。為此,讓他做什么都可以。
“曉棠,只要你告訴我該怎么做,水里火里……,大秦咱們待不住。咱們往海外去自立為王!”紀三老爺說的非常慷慨。
紀曉棠被紀三老爺說的笑了。
“小叔,什么都不需要你做,我愿意嫁給秦震。”紀曉棠告訴紀三老爺。
紀三老爺有些驚愕。
“曉棠,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不用為了一家人委屈你自己。這件事。咱們……”紀三老爺的意思,是要為紀曉棠再想想辦法。
“番糧的良種在我手里,會種植番糧的番人也在我手里,這次從海外回來,我還帶回不少奇珍異寶。就拿這些給曉棠換個如意夫婿,總還能換的來……”紀三老爺已經在飛快地做著計劃了,“安王那里,我去跟他商量,讓他放棄曉棠,成全曉棠和阿佑……”
秦震總會以大局為重的,這是紀三老爺的想法。
“不,小叔,不要這么做。”對于紀三老爺的想法,紀曉棠不是不感動的。但是這種想法卻幾乎沒有成功的可能。
如果換做一種情形,或許可以,但是此時此事,卻行不通。
“小叔,我已經決定嫁給秦震了。”紀曉棠再次告訴紀三老爺。
紀三老爺太心疼自己了,如果不說實話,他絕不會善罷甘休,一個不好,可能還會闖出些禍來。紀曉棠略一猶豫,就將自己的想法對紀三老爺全盤托出。
紀三老爺聽著。神色變得越來越肅穆。
聽完了紀曉棠的打算,半晌紀三老爺才說出一句:“曉棠,只是太委屈了你。”
“不委屈。”紀曉棠很干脆地說道,“這條路。是最好的一條路。”
“是對大家而言。”紀三老爺悶悶地說道。
“小叔,我已經打定了主意。你如果疼我,就不要去做多余的事,不要去破壞我的計劃。”紀曉棠看著紀三老爺。
紀三老爺咬了咬牙,最后還是點了頭:“好!”
見紀三老爺點頭,紀曉棠才松了一口氣。
“小叔。別那么苦大仇深的,嫁給秦震,其實也還不錯。”
“曉棠……”紀三老爺趕忙換了一張笑臉。他了解紀曉棠,不能再讓紀曉棠為了安慰自己,而額外的費心了。
“總之,這件事,就這么定了。小叔回來,不是特意為我送嫁的?”紀曉棠笑著問紀三老爺。
“本來是為你過生日,現在生日也要過,送嫁也要送。二哥,我要給曉棠送嫁,誰都不能跟我搶。”紀三老爺又轉過頭去,故意虎著臉對紀二老爺說道。
“好,沒人跟你搶。”紀二老爺笑。
“我給大家帶回來不少好東西!”說笑了一會,紀三老爺的心情也重新開朗了起來。
紀三老爺帶回來大隊人馬,也帶回來很多東西,其中一部分,已經由秦震的手下帶著往館驛安置了,另外一些,則被紀三老爺帶回了馨華堂。
萱華堂上房,幾乎被紀三老爺帶回來的箱籠給塞滿了,就是紀老太太坐著的炕上,也堆疊了不少的錦盒和精致的紅木箱子。
東西太多,就是紀三老爺自己,單憑記憶也不能夠了,他笑著從袖子里拿出厚厚的一沓禮單來,開始分派禮物。
高麗的人參,南海的珍珠、珊瑚、以及各類寶石,天竺、暹羅等地的棉布、織錦,還有更遙遠的西洋舶來的各類機巧玩意兒,寶石、寶珠等,箱籠打開的時候,幾乎閃花了人的眼睛。
別說其余人,小長生幾乎被禮物盒子給淹沒了。
而得到最豐厚禮物的,還是紀曉棠,因為在一般的禮物之外,她還多了一份生日禮。
就算是這樣,紀三老爺還不滿意。
“……事先并不知道曉棠要成親,所以沒有幫曉棠置辦嫁妝。除了這些禮物,我那里還帶回來許多東西,我去挑好的給曉棠,曉棠你跟我自己去挑……”
這么說著話,紀三老爺還問紀二老爺和紀二太太給紀曉棠準備了多少嫁妝。
“若是少了,我是不依的。另外,我還要給曉棠一份添妝……”
“我據說,三弟回來肯定要跟我說這個。……三弟你放心,不敢虧待了曉棠,等你歇一歇,曉棠的嫁妝就等著你過目,等你點頭了。”紀二老爺笑道。
紀三老爺也笑了。
隨后,紀三老爺又將隨他從來馨華堂的幾個人帶過來與大家見面,其中紀曉棠最為熟悉的,就是萬嘉樹了。
雖然紀老太太要留紀三老爺在萱華堂住,紀二太太還是另外為紀三老爺安排了院子,如今那個院子了,就安置了萬嘉樹等人。
之后,就是跟隨紀三老爺出海的小廝隨從們上來見禮。
這些人,在紀家人看來,都是保護和服侍紀三老爺的功臣了,待他們自然與待普通的下人不同。
這一番熱鬧,直到了掌燈時分,萱華堂大擺筵席,吃到了二更天才散了。
轉天,紀三老爺早早起身,換上了四品的朝服,就來萱華堂給紀老太太行禮,要進宮去見韓太后和隆慶帝。
紀三老爺一進萱華堂的正房,就看見了紀曉棠。
紀曉棠也是一身朝服,打扮的光彩照人,正看著他笑。
“曉棠,你這是……”
“我隨同小叔一起進宮。”紀曉棠笑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