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震看著紀曉棠,他知道,紀曉棠已經做出了抉擇。
然而,紀曉棠這樣的抉擇,祁佑年能夠理解嗎,或者說,他能夠接受嗎?祁佑年并不是真的天真,可他到此刻還相信,他和紀曉棠還有可能。
紀曉棠也并不天真,但未必就沒有存著希望。
祁佑年和紀曉棠,都不是那么容易放棄的人。
“曉棠……”秦震沉吟半晌,有些話他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他只是問紀曉棠,“阿佑會理解嗎?”
“阿佑他總會理解的。”紀曉棠說道。
這邊張管事進宮向韓太后稟報了紀曉棠的情況,韓太后情知紀曉棠是裝病,為的是拖延時間。她自然不會揭破,一邊打發了祁佑年,一邊就派了宮中的太醫來給紀曉棠診治。
張管事帶著太醫到了馨華堂的時候,紀曉棠就說她的情況已經好了很多。
“只是倉促之間,沒有絲毫準備。”紀曉棠希望能夠準備一下,然后再進宮。
張管事是得了韓太后的囑咐的,見紀曉棠的態度轉變,也樂得順水推舟。等太醫給紀曉棠診治后,說紀曉棠沒什么大礙,張管事就說紀曉棠可以在家里再留一個晚上,明天進宮。
“其實縣主是太小心了,宮里頭什么都有,縣主什么都沒必要準備。”張管事笑著說道,“縣主進宮,自然與那些備選女官的不同。”
紀曉棠微笑,讓張公公先代她向韓太后謝恩。
紀二老爺親自送張管事和太醫離開,這兩個人離開的時候。袖子里都多了一個分量不輕的荷包,尤其是張管事的那一份。
張管事在韓太后跟前行走多年,得到的紅封不計其數,然而馨華堂中送出來的,即便是他也微微有些動容。
紀曉棠就要進宮了,哪怕只在宮中停留幾天,各方面都少不得要打點。
世路難行錢做馬。紀二老爺本就出手大方。為了女兒將來能方便些,更不會吝惜銀錢。
送走了張管事和太醫,紀二老爺就回來。
紀老太太和紀曉蕓聽到消息也都趕過來。此刻正和紀二太太一起,都坐在紀曉棠的床頭,紀老太太的眼圈發紅,紀曉蕓則干脆是在抹眼淚了。
“祖母。姐姐,我真沒事。”紀曉棠還以為是太醫來的事情。讓紀老太太和紀曉蕓誤會她生了重病。
“我們都知道了。”紀老太太嘆氣。
她和紀曉蕓難過,是因為知道了紀曉棠和祁佑年的親事不成了,且紀曉棠明天就要入宮。
“好好的親事,都說到九成了。偏就這樣黃了。那個太后也是,多大的身份啊,這般不要臉。為了她自己的女兒,就委屈咱們曉棠。現在還不知道要把曉棠許配給誰,若是她心里要報復曉棠,故意給曉棠找個糟心的婆家,那可如何是好。……可惜我見不到她,若是見到她,定要跟她分辨個清楚!”
紀曉棠本來心里不好受,聽紀老太太這樣說,卻差點笑了出來。
紀老太太想的挺多,也想的很簡單。
如果真的像紀老太太想的那么簡單,反而好了。
“又讓祖母為我操心了。”紀曉棠輕聲說道。
“我不過是在家里說說,其實幫不上你們什么忙。”紀老太太深重地嘆氣,“曉棠,若是用到祖母的地方,你盡管說。祖母什么都可以做!”
紀老太太這話是發自內心。
雖然知道她幫不上忙,但是紀曉棠還是不能不敢動。
紀曉棠進宮的事情已經成為定局,大家接下來就商量著,要為紀曉棠進宮做些什么準備。
“也不用準備什么,方才我問過張管事,太后特許我可以多帶幾個人服侍,我就帶上程嬤嬤、錦兒、繡兒、瑤兒和碧兒,另外帶上些衣裳和隨身需用之物,也就夠了。”紀曉棠見紀二太太忙忙的,似乎要將想到的東西都給她帶進宮里頭去,就忙阻止道。
紀曉棠這樣說,還怕紀二太太不肯,就特意叫了程嬤嬤到跟前。
“嬤嬤說說,我帶這些也就夠了吧。”
“是了,宮里頭的事,我們統統都不知道,嬤嬤熟悉宮里頭,要帶什么東西,就由嬤嬤列出來,我親自去準備。”紀二太太忙就對程嬤嬤說道。
“……縣主說的也就差不多了。”程嬤嬤就道,雖是這樣還是仔細地列了單子出來。
紀曉棠進宮所需之物,妍華堂都有,就有錦兒和繡兒帶著人去準備了。
“要多帶些銀錢,”紀二老爺在旁補充,“銀子帶一些,再多多帶些金豆子、金葉子,又不累贅,或是在宮中使用,或是各處打點,都方便。”
紀二太太忙就點頭附和,一面急忙就去準備。
“金子銀子這些,你爹娘那足夠,我就不給你了。”紀老太太也想要為紀曉棠出些力,“我這次進京,帶了些老太爺當年留下的字畫。我也不懂,只是老太爺說珍貴,我就好好收著了。”
紀老太太帶這些東西進京,原本是預備著給紀二老爺打點的。
紀二老爺的官做的很順利,這些字畫就都沒有送出去,現在她要將這些字畫給紀曉棠。
“祖母,我進宮,用不著這些。”紀曉棠就不肯要。
紀老太太就急了。
她雖然沒什么見識,但是進京以來的這些日子,多少知道了些事,知道為了維護紀家上下的安泰,紀曉棠付出了太多。她是真的想幫忙。
紀曉棠見紀老太太急了,不敢再說不收的話。
“多謝祖母,這些都是難得的好東西,肯定能頂大用處。”紀曉棠笑著說道。
紀老太太這才笑了。
大家都忙著為紀曉棠準備東西,紀曉蕓幫著收拾了兩件衣裳。見紀曉棠身邊沒人,就走了過來,有些期期艾艾地在紀曉棠身邊坐了。
紀曉棠就看出她是有話要說。
“姐姐有什么事?”紀曉棠問。
“曉棠,我……”紀曉蕓欲言又止。
“姐姐有話盡管說。”
“我對不起你。”紀曉蕓微微漲紅了臉,方才哭過的眼睛又有些濕潤。
紀曉棠就有些奇怪。
紀曉蕓哪里又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呢。
“是這樣的。”紀曉蕓哽咽起來。
乍聽到紀曉棠要和祁佑年成親的消息,雖然并不突然,但是紀曉蕓還是有些接受不了。她就想到了謝懷瑾。覺得紀曉棠這樣對不起謝懷瑾。
雖然。紀曉棠和謝懷瑾之間并沒有婚約,而且,當謝知縣漸漸露出馬腳之后。紀家就已經絕了跟謝家結親的心思。
“可是,我總覺得,懷瑾太可憐,曉棠你以后要是不再管他。他就更可憐了……”
紀曉蕓自己心里也知道,她這樣責怪紀曉棠其實是沒有理由的。可她還是怪紀曉棠,或者更多的,是為謝懷瑾難過。
聽紀曉蕓這樣說,紀曉棠才明白過來。
當初聽到喜訊。在場的只有紀曉蕓和程嬤嬤沒那么開心,原來,紀曉蕓不開心的緣故在這里。
可是現在。紀曉棠和祁佑年的親事,卻硬生生被韓太后給拆散了。紀曉蕓不僅不再怪紀曉棠。反而又替紀曉棠委屈起來。
“曉棠,我對不起你,你不會怪我吧。”紀曉蕓哽咽著說道。
紀曉棠只能嘆氣。
她了解紀曉蕓的性格,怎么會跟她生這種無謂的氣呢。
“不,我不怪你。”紀曉棠告訴紀曉蕓,她不僅不怪紀曉蕓,反而有些欣慰。紀曉蕓心里有什么事也不大喜歡說出來,在紀老太太面前還好,對她和紀二太太幾乎就沒什么話。
如今,像這樣的話,紀曉蕓都肯跟她說了,就說明,紀曉蕓是向她打開了心扉,真的將她當做親人、當做妹妹了。
“我進宮去,以后家中的事,還多靠姐姐。”紀曉棠就趁機囑咐紀曉蕓,“除了陪祖母,也多陪咱娘說說話。有什么事,都和咱娘說,別自己憋著。”
紀曉蕓點頭。
“我知道。不過,曉棠你又不是不回來了。”
紀曉棠臉色微微變了變,隨即就笑道:“是啊,姐姐說的對,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此次進宮,她比誰都清楚她要面對的風險。
紀二老爺、紀二太太,甚至紀老太太和紀曉蕓只怕都隱約有所覺察。
不過,大家都回避了這一點,似乎是只要不提,這種風險就不會存在一樣。
紀曉棠當然更不會說。
不論怎樣,她都要努力活著回來。
掌燈時分,紀曉棠簡單地吃了晚膳,正在燈下與紀二太太、程嬤嬤說話,外面就有人來稟報,說是祁佑年來了。
祁佑年是知道了紀曉棠明天進宮,所以抽空從敬慈庵趕了過來。
紀二老爺陪著祁佑年一同進來的。
祁佑年看著紀曉棠,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眼睛再也挪不開。
紀二老爺和紀二太太相對嘆息,兩人悄無聲息地往旁邊屋子里去了。程嬤嬤也沖錦兒和繡兒擺了擺手,三個人退到屋門口服侍。
“阿佑……”紀曉棠站起身,向祁佑年伸出手。
祁佑年走過來,握住了紀曉棠的手。
“曉棠,一切都是我不好。”對于紀曉棠進宮的決定,祁佑年沒有怪紀曉棠,他只怪他自己。
如果他足夠強大,那么韓太后就不敢這樣對待他,就不會強要紀曉棠進宮了。
“這怎么能怪你。”紀曉棠搖頭。
就算是祁佑年足夠強大,除非他為紀曉棠兵臨城下,韓太后都是不可能將紀曉棠給他的。
“如果我從來就不認識長寧,也好了。”祁佑年又說道。
“阿佑,韓太后這么做,為的絕不僅僅是長寧。”紀曉棠告訴祁佑年。
只要略微想想,祁佑年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
紀曉棠知道,祁佑年是受了打擊。甚至有些自怨自艾了。
“阿佑,這可不像你了。”紀曉棠抽回自己的手,她知道,她的離開,會對祁佑年造成很大的打擊,但是她不希望,祁佑年因此而頹喪。甚至一蹶不振。
“阿佑。你是軍中的戰神,也是我永遠的戰神。我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在戰場上,祁佑年應該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讓敵人聞風喪膽。而在她的面前,紀曉棠希望看到的,永遠是笑著的祁佑年。
紀曉棠永遠不想見到,挫敗的祁佑年。
“阿佑。這是祖母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
不論遇到什么事。他們都不應該放棄,永不言敗。
“阿佑,這是你我的約定。”紀曉棠這才又向祁佑年伸出一只手。
此刻,祁佑年的眼睛已經再次亮了起來。完全脫去了方才的頹喪之氣,整個人仿佛是一柄欲出鞘的利劍,鋒芒內斂。卻又威勢天成。
“曉棠,多謝你點醒我。祁家的子孫。永不言敗。”
祁佑年伸出手,與紀曉棠擊掌為誓,然后就又緊緊地握住了紀曉棠的手。
再怎樣說,他都舍不得紀曉棠。
別人不知道紀曉棠進宮的風險,在明白秦敏的死因之后,他是明白紀曉棠所面臨的風險的。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會那么自責。
“阿佑,我不會有事的。”紀曉棠篤定地告訴祁佑年,雖然她其實并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她必須讓祁佑年百分百地相信。
“是的,曉棠,你一定不會有事。”祁佑年竟然也十分篤定地說道。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這一次,他們都有些看不透彼此心中的打算。
但是有一件事,他們卻是篤定的,他們都在盡力為對方打算。
“阿佑,祖母跟前,你多替我磕幾個頭。”紀曉棠囑咐祁佑年。長夜漫漫,然而屬于他們的時間卻十分有限。
“嗯。”
“你雖然傷心,然而也不能完全不顧忌自己的身子。要按時吃飯,每天也要歇一歇,你的身子也不是鐵打的。”
“嗯。”
紀曉棠和祁佑年說了許多話,直到三更鼓響,祁佑年不得不離開。
兩個人相對,萬語千言,都化作兩個字。
“保重。”
轉天,紀曉棠辭別紀老太太、紀二老爺、紀二太太、紀曉蕓等眾人,帶著程嬤嬤、錦兒、繡兒、瑤兒和碧兒幾個到二門來。
祁佑年和秦震竟已經等在門口了,更令紀曉棠意外的是,秦霖竟然也來了。
他們都是來送紀曉棠進宮的。
只是,這樣的排場,紀曉棠卻消受不起。
“兩位王爺的心意我都領了,只是兩位王爺也忙,還請兩位王爺回去吧。阿佑送我,就夠了。”只略寒暄了兩句,紀曉棠就對秦震和秦霖說道。
紀曉棠這樣的態度,可以說是不假辭色了。
秦震是見慣了紀曉棠這樣的,渾不在意。秦霖和紀曉棠的關系還沒那么親近,兩人之間一直客客氣氣的,突然吃了紀曉棠這樣的軟釘子,他也一點都不惱。
秦震和秦霖還是執意要送紀曉棠。
紀曉棠就站穩了,不肯上車。
秦震和秦霖無法,只得悻悻地告辭離開。
紀曉棠這才上了馬車,紀二老爺坐轎,祁佑年和紀曉慕騎馬,護送紀曉棠到了禁宮門口。
早就有人向里面稟報了去,就有張管事帶著宮女嬤嬤們出來迎紀曉棠。紀二老爺和祁佑年卻沒有這樣的待遇,兩個人只能在禁宮門口跟紀曉棠告辭了。
張管事徑直帶著紀曉棠來慈寧宮,面見韓太后。
盛夏季節,慈寧宮中繁花似錦,又與紀曉棠前兩次來時大有不同。
紀曉棠在慈寧宮的正殿見到了韓太后。
韓太后滿面笑容,等紀曉棠行禮過后,就讓紀曉棠到她身邊坐了。
“……怎么身子不大好?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仗著年紀輕,什么都不在意,若是落下了病根,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知道厲害了,萬萬大意不得的。”韓太后就先問了紀曉棠的病,聽紀曉棠說好的差不多了,就又親熱地數落了紀曉棠一番。
說是數落,話卻都是再親切體貼不過的話。
“正好你進宮來,等會我叫太醫院的院判再來給你仔細瞧瞧,需要用什么,我這里也都齊全。”韓太后這樣說著,就讓人送了兩個錦匣上來,卻都是些極珍貴的滋陰養身的藥材。
紀曉棠忙道謝收了下來。
她剛一進宮,就得韓太后如此招待,又得了重賞,在眾人眼中,顯然是極得韓太后的寵愛。
“原本早就要召你進宮來,就是沒有別的事,也想讓你來陪我說說話。”韓太后又告訴紀曉棠。
如今宮中選女官,已經經過了初試和復試,所有過了復試的女孩子們,都被安排住在了儲秀宮中,這兩天,就要由韓太后、隆慶帝和韓皇后親自挑選了。
“你自然不用去跟她們擠,就陪我住在慈寧宮中吧,早晚說話也方便。”
韓太后一句話,就決定了紀曉棠在宮中的住處。
紀曉棠的住處,就被安排在了慈寧宮的偏殿中。
韓太后又跟紀曉棠聊了一會,絕口不提秦敏,更不提什么指婚的事。紀曉棠當然也不會貿然提起。最后,韓太后卻突然問起祁佑年。
“怎么方才恍惚聽張管事說,除了你父親送你來,小侯爺也來了?”韓太后問的漫不經心,甚至沒有看紀曉棠,然而眼角的余光卻沒有放過紀曉棠表情上細微的變化。
紀曉棠笑了,笑的很平靜。
“是父親和阿佑一同送我來的。”
“阿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