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嬤嬤額頭的傷,正是長寧用鞭子給打的。長寧帶來的人中,也有很多拿著武器,但是拿鞭子的,只有長寧。
紀曉棠看出來了,秦敏自然也看出來了,本來平靜的臉上顯出了怒氣。不過,秦敏并沒有立刻發火,而是招手將孔嬤嬤叫到跟前,查看孔嬤嬤的傷勢。
“婢子不礙事的,是皮外傷,上點兒傷藥就好了。”孔嬤嬤似乎是害怕秦敏擔心,忍著疼,含笑告訴秦敏。
“你這個傻丫頭,從來就知道強撐,看你疼的臉色都變了。”秦敏數落孔嬤嬤,一面就叫人拿傷藥給孔嬤嬤上藥。
“我來吧。”紀曉棠摸了摸袖中,正好有傷藥。
她的傷藥,還是在清遠的時候,祁佑年給她的。她那個時候練習射箭,紀三老爺也練刀槍,難免有受傷的時候,祁佑年就將威武侯府配制的上好傷藥給了紀曉棠一些。
并不是治什么嚴重外傷的藥,但是對于愈合皮膚不留痕跡,卻極有功效,最適合女孩子使用。
紀曉棠就說自己的傷藥是祁佑年給的。
秦敏點點頭,放心地將孔嬤嬤交給了紀曉棠。
紀曉棠快手快腳地,一會就幫孔嬤嬤處置好了傷處。孔嬤嬤很感激,也有些驚訝。紀曉棠那樣的出身家事,養尊處優,可處理傷口卻像極在行,一雙手又輕又快。
秦敏見孔嬤嬤沒什么大礙,這才帶著紀曉棠往門口又走了兩步。
長寧和祁佑年還在僵持中。雖然門口只有祁佑年一個,且赤手空拳,但是長寧身后的人都不敢上前。
顯然,他們都非常畏懼祁佑年。而在這種畏懼中。未必就沒有崇敬的因素。
祁佑年平定任安的謝氏反賊,之前又在三個月中平定了蜀中,戰功彪炳,已經被傳為戰神。在祁佑年的面前,這些人難免氣弱。
只有長寧,還氣鼓鼓地,看見紀曉棠的時候尤甚。一雙眼睛似乎都冒出火來。
“好你個紀曉棠!”長寧用力。要從祁佑年手中抽出鞭子,上來打紀曉棠。
祁佑年自然不會讓長寧如愿。
長寧用了兩回力,鞭子都紋絲兒未動。
她的鞭子是純鋼打制。上面還帶著倒刺兒。祁佑年空手抓著鞭子,手上就見了紅。
長寧看見了,更是又氣又痛,不管不顧。用力扯鞭子。
“長寧,難道是你母后吩咐了你。要上門來打殺了我不成!”秦敏看著長寧沉聲開口說道。
長寧之前眼睛里只有祁佑年和紀曉棠,現在回過神來,見是秦敏對她說話,不由得就猶豫了一下。
祁佑年也看見秦敏和紀曉棠都出來了。干脆手中一用力,將長寧的鞭子奪了過來。
長寧被奪了武器,看身后的人都呆若木雞。前面還有秦敏冷冷地看著她。
縱是再驕縱,長寧也知道秦敏的身份。她咬了咬牙。不甘不愿地上前來,給秦敏見禮。
“公主快快請起來吧,我老婆子是什么人,你都帶著人打上門來了,我可當不起你的禮。好個大秦的公主,你母后就將你教養成了這個樣子!”
紀曉棠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這樣對待長寧。
論起輩分來,秦敏可是長寧嫡親的姑祖母。長寧是公主,秦敏的身份,如今應該叫做太長公主了。
長寧的臉漲的通紅,顯然很是不忿,她這個樣子,其實已經是極力的忍耐了。
不僅因為秦敏是她的姑祖母,還因為秦敏是祁佑年的祖母,祁佑年很敬愛秦敏。
“姑祖母,長寧不是沖著您。”長寧給秦敏行禮,說話的聲音有些不穩,顯然是極力忍著氣。
“你不是沖著我,你還打了我的人?別人不知道,你不會不知道。我在敬慈庵修行,本來應該梯度,是孔嬤嬤替了我。你打了孔嬤嬤,就是打了我。你連我都打了,還說不是沖著我!”
“我,”長寧一時有些語塞。
她幾乎沒往這敬慈庵中來過,敬慈庵以及秦敏的一切,她都是聽韓太后說的。這個時候聽秦敏說起來,她才意識到了孔嬤嬤的身份。
她打孔嬤嬤的時候,確實不知道孔嬤嬤的身份特殊。可就算當時她知道了,就不動手了嗎?
氣急之下,她哪里還管對面的人是誰,總之不管身份再特殊,那也是下人,她就都打得。
心里頭這么想著,畢竟還是對秦敏有些顧忌,長寧當然不肯說出來。她干脆不理這個話題,一面就伸手指著紀曉棠:“姑祖母,紀曉棠是狐貍精,她勾引阿佑。長寧就是來抓她的。她花言巧語,姑祖母不要被她騙了。”
“長寧,你還是公主,注意你的言辭!”祁佑年皺眉斥道。長寧對紀曉棠言語不善,祁佑年不能忍受。
“長寧,你來的正好,我正要告訴你。”秦敏這個時候就拉起紀曉棠手,“曉棠是我給阿佑看中的人!是我為阿佑選的,威武候未來的當家主母!”
長寧一下子就傻住了,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姑祖母,您說什么?”
“長寧,你年紀輕輕,怎么耳朵就不好使了。這是病,得治。我就再告訴你一遍,曉棠才是阿佑未婚的媳婦,是威武侯府未來的侯爺夫人。”
這么說著話,秦敏又拉起祁佑年的手來。
秦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這不可能。姑祖母,你一定是被紀曉棠花言巧語給騙了。阿佑,阿佑是我的駙馬。母后、皇兄都點頭了……”
“住口,長寧。”秦敏目光嚴厲,“你是不是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我大秦的公主,一言一行當為天下女子的表率。且一個未出嫁的女子,沒有媒證,就大言不慚說阿佑是你的駙馬。你當自己是什么。你當阿佑是什么?”
如果這天下間,長寧還有什么畏懼的人,除了韓太后,也就只有秦敏了。
而韓太后會縱容她,但是秦敏卻不會。
秦敏的話,一句一句都仿佛是炸雷一般,轟在長寧的頭上。讓長寧頭暈目眩。甚至一時忘記了要找紀曉棠算賬。
到目前為止,大家對于她和祁佑年的婚事,都是交口認同叫好的。只有秦敏,一開口就打破了她的美夢。而更可怕的是,長寧心里知道,如果秦敏要為祁佑年和紀曉棠做主。那么她可能真的會失去祁佑年。
“姑祖母……”在巨大的打擊面前,長寧幾乎一下子就崩潰了。她雙腿一軟。就跌坐在了秦敏的跟前。“這不是真的。姑祖母,您不能這樣對我。母后和皇兄……”
“我會去跟你母后和皇兄說的。”秦敏很平靜。
長寧的臉上露出更加無法置信的表情。
“姑祖母,您不是……”
“我不是什么?”秦敏反問,挑了挑眉。眉眼間盡是驕傲和不屑。“我在哪里,要去哪里,從來都是我自愿。試問這天下間,誰能強迫我!”
長寧頓時啞口無言。像看著什么可怕的事務一樣看著秦敏。
秦敏見長寧這個樣子,就將語氣放緩了一些。
“長寧,你確實身份尊貴。威武侯府與皇家聯姻也是自來就有的事。但是……”說到這里,秦敏略頓了頓,眼神也有了些微的變化。
這個時候的秦敏對長寧,甚至是溫柔的。
然而秦敏說出的話,卻不是,起碼在長寧聽來就絕對不是。
“你和阿佑并不合適。長寧,你的性子并不適合阿佑。威武侯府可以聯姻,但我不會看著我的親孫一輩子不快樂。你想嫁入威武侯府,你另外選人,不要再打阿佑的主意。”
秦敏的話,斬釘截鐵,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
長寧已經面無人色。
秦敏也不想再搭理長寧,只沖著長寧身后的人招招手。
那些人此刻一個個跟待宰的雞仔一樣,都縮著頭,沒人敢上前,更沒人跟說話。
“帶長寧回去。這里的事,我明天進宮,自然會跟太后娘娘說個明白。”
長寧來的突然,走的也很快。只是來的時候,她是氣勢洶洶帶人沖殺進來的,走的時候,卻仿佛沒了魂魄一般,是被人扶著走的。
“別讓她掃了咱們的興。”秦敏就讓人去收拾殘局,一面帶祁佑年和紀曉棠重新進屋。
“……強橫霸道,不過是被寵壞了,仗著皇家的勢,其實骨子里什么都不是,稍微面對一點兒壓力,一點兒挫折,看看她就成了什么樣子。阿佑娶這樣的媳婦做什么,能盼著她給我生出什么有出息的曾孫不成!”秦敏在榻上坐下,她顯然很看不上長寧。
“以后威武侯府到了你和阿佑的手里,我才放心。”轉向紀曉棠,秦敏又滿臉含笑,仿佛剛才那惱人的事情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樣。
紀曉棠正在給祁佑年處理傷口,兩人聽見秦敏的話,飛快地對視了一眼,雙雙紅了臉。
秦敏留兩個人吃了飯,飯后又一起喝茶,跟祁佑年和紀曉棠說了許多的話,最后看著天色實在不早了,才讓祁佑年和紀曉棠離開。
“明天我就進宮,你們盡管等我的好消息吧。”送兩人出來的時候,秦敏笑著說道。
祁佑年和紀曉棠都點頭。
兩人來的時候,走的是后角門,出來的時候,走的卻是敬慈庵的正門。
有秦敏做主,他們兩個人的關系,終于可以走到陽光下了。
紀曉棠只覺得身心舒暢。
“要回去告訴爹娘知道。”
“我陪你去。”祁佑年就道。
“阿佑,祖母出面,事情一定會成吧?”一路往回走,紀曉棠忍不住又問祁佑年。
這是一種,近似于近鄉情怯的的情緒。
“祖母雖多年隱居在敬慈庵,但是身份還在。有祖母為我們做主,太后也不能強求。”祁佑年很篤定地說道。
他們兩個人的婚事,不論是身份還是輩分,都足可以做主。
“我就知道祖母會喜歡你。但沒想到,祖母會這么喜歡你,還這么痛快就給咱們的親事做主。”祁佑年說話,也有些恍若在夢中的感覺。
“阿佑,祖母……為什么放著好好的侯府不住,卻在敬慈庵隱居修行?”紀曉棠終于將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
“這件事……”
發生這件事的時候,祁佑年的年紀還非常小。他只記得。是在他祖父過世之后,他父親承繼了威武侯府,緊接著秦敏就帶著人住進了敬慈庵。從此之后再沒出來,也不再過問外面的事情。
對外界來說,秦敏這個人,似乎隨從老侯爺的過世。也一起離開了人世。
祁佑年聽他的父親和母親說過,是秦敏與老侯爺夫妻情深。老侯爺過世,秦敏就不再眷戀人世的繁華,自愿去了敬慈庵中。
祁佑年這么說著的時候,語氣中帶著淡淡的猶疑。
“只怕。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或者,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原因。”紀曉棠慢慢地說道,“阿佑。你也這么懷疑,對不對?”
紀曉棠點破了他的心思。祁佑年也不再隱瞞。
“祖母身份太過尊貴,威武候府又手握重兵。祖母隱居敬慈庵,應該是為了避免宮中忌憚。”
紀曉棠也想到了這一點,聽祁佑年說了,反而放下心來。
如果是這個原因,那她就沒什么好擔心的了。只要秦敏出面,韓太后和長寧就是再不高興,也只能點頭。
“峰回路轉,我實在沒有想到。”紀曉棠輕聲說道,幸福來的有些突然。
“我也是。”祁佑年握住了紀曉棠的手。
兩個人就這樣高高興興地回了馨華堂,將這個好消息告訴給了紀二老爺和紀二太太知道。
紀二老爺和紀二太太俱都十分歡喜。
秦震也在場,他一直在和紀二老爺下棋,就向祁佑年和紀曉棠道喜。
“多謝王爺。”紀曉棠向秦震行禮。
“我都知道了。”不等紀曉棠再說什么,秦震就說他已經知道了長寧闖敬慈庵的事。“沒想到,她無法無天到了這個地步!”
可是,這次她和祁佑年往敬慈庵去,別說祁佑年做了精密的安排,還有秦震派人幫忙,怎么就讓長寧給知道了呢?
長寧闖敬慈庵,是知道紀曉棠和祁佑年就在庵里。
“……已經責令下面負責的人在調查了。”秦震就說道。
“好在祖母會給我們做主。”祁佑年就說道,對于消息泄露的事情他完全不在意。
就算消息沒有泄露,長寧最遲在明天也會知道。而且,有秦敏做主,這件事對紀曉棠并沒有傷害。
相反,這件事對紀曉棠還有好處。
秦敏可是當著長寧的面,確定了紀曉棠的身份,且擺明了會維護紀曉棠。就算是長寧以后要找紀曉棠的麻煩,也得顧忌著秦敏。
祁佑年滿心歡喜,幾乎可以原諒這世間的一切。
紀曉棠卻還是有一些在意的。
秦震也很在意這件事,很快他打發去調查的人就回來了。
調查的結果,懷疑是肅王秦霖。
秦霖的人,一直在關注秦震,同時也關注這紀曉棠,而且,秦霖也是知道敬慈庵的。
至于秦霖故意要泄露紀曉棠的行蹤,倒未必是想害紀曉棠。
“像是鄭桂的手筆。”秦震分析道,一面還在自責,“看來,我的手下也要整頓了。”
“這件事不能怪四哥。”祁佑年反而安慰秦震,“就像四哥能知道肅王在做什么,肅王爺也知道四哥在做什么。”
秦霖和秦震算是棋逢對手,難分伯仲。
“而且,我帶曉棠去敬慈庵,這么大的一件事,本就不好隱瞞。”祁佑年說的是實話。他帶紀曉棠去敬慈庵本也存了請秦敏維護紀曉棠的心思。
如今,他心愿達成,與紀曉棠成親指日可待,其他的事情他都不放在心上了。
因為還要等秦敏明天進宮,所以這件事,紀二老爺和紀二太太知道了,就沒有再跟別人說。但這樣的喜事,總是要慶祝慶祝的。
當下,紀二太太就帶著人安排了豐盛的宴席,秦震也留下來,一同吃酒。
祁佑年在酒席上就說,要請秦震做媒人。
秦震也笑著答應了,一面談笑自若,似乎也認了命。
慈寧宮
長寧哭的梨花帶雨,話也說的斷斷續續,還是身邊伶俐的宮女幫著補充,韓太后終于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韓太后陰沉著臉。
“你還打了孔嬤嬤?”
“我哪里認得什么孔嬤嬤,怕嬤嬤,她攔著我,我就打她了。”長寧說的理所當然。
“不知道天高地厚!”韓太后沉著臉數落長寧,“敬慈庵中的是什么人,你難道不知道。那位太長公主,就是我見了她,還得讓她三分,你竟然帶著人打上門去,還打了她的替身嬤嬤!”
“你能囫圇個回來,也是你的造化了!”
長寧卻不愿意聽這個,她要的是韓太后為她做主,要祁佑年做她的駙馬。
“太長公主又怎樣,最有權勢的,還是母后。母后說的話,才是算數的。”長寧的意思,是要韓太后為她做主,等明天秦敏來了,一定要堅持她和祁佑年的婚事。
“你呀,真是被我給寵壞了!”韓太后沒有理會長寧的話,“你打了太長公主的人,她雖然沒發落你,我卻不能放著不管。你這就去給我去偏殿住上幾天,抄完了一百卷的《金剛經》,好好想想你犯的錯!”
“母后!”長寧還不曾被這么重的責罰過,立刻又驚又怒。
“怎么,你還不服?或者,你愿意讓人也打你幾鞭子?”韓太后冷冷地道。
“母后……”長寧又哭了,她在敬慈庵就受了莫大的委屈,一心想著回來到了韓太后的面前,韓太后會維護她,為她做主,可沒想到,韓太后不僅不幫著她,反而要罰她。
“我沒有別的事求母后,只有這一件心事。得不到阿佑,我寧愿去死。母后,你要是想看著你唯一的女兒去死,你就不要管我,盡管聽那個太長公主的。母后,我還當這天下,沒有你怕的人,原來你怕太長公主。”
長寧被人扶下去的時候,還在不甘心地胡亂叫著。
韓太后揉了揉眉心,顯然是被長寧吵的心煩意亂。
等長寧走遠了,聽不見聲音了,韓太后才吁了一口氣。
“這孩子,是真的被我給慣壞了。”韓太后這樣說。
然而現在長寧已經長成,再要改她的性子已經不可能。好在,她可以一輩子寵慣著長寧,那也就沒什么妨礙了。
“原來,紀曉棠真的和阿佑相好……”韓太后很快就將長寧放下,想到了紀曉棠和祁佑年,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對于她正在煩惱的那件事,或許就是一個契機。
還有秦敏……
“竟然破誓要出門了,真的只是為了阿佑的婚事……”韓太后冷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