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曉棠當然也注意到了,韓太后特意召了祁佑年,安排祁佑年追緝楊閣老這件事。祁佑年一定會找到楊閣老,但卻不會讓韓太后如愿。
打發走了成大忠,紀曉棠再無睡意,干脆就走到書房里,取了京畿的地圖來仔細查看一回,隨即又開始翻看堆放在案頭的卷宗,一面靜待黎明。
等紀曉棠看完了兩卷卷宗,東方終于出現一抹魚肚白。
而最新的消息也隨之傳來。
韓太后的心腹雖然放跑了楊閣老父子,但是連夜翻查楊家,終于讓他們在楊閣老的書房發現一條暗道。這條暗道,竟然是直通往城外的。
這樣規模的暗道,自然不是朝夕之間就能建成的,只怕自從楊閣老搬來這里,就開始營建了。竟然有人在京城,在皇帝的眼皮子地下,修建了這樣的一條暗道,而這么多年都不被人所知。
如果,如果楊閣老真的勾結了賊人,從這條暗道進城……
那樣的后果,讓人想都不敢想。
韓太后也好,隆慶帝也好,聽到了這個消息,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在,楊閣老的事情處置的快,雖然阻礙重重,但是秦震以他的霹靂手段,早早地就壓住了楊閣老,讓楊閣老無法施展。否則,楊閣老只怕就不是逃跑了事了。
很快就想到了這一點,韓太后的心里難免有些不大自在。
之后,還有讓她更加不自在的事情。
秦震和秦霖聽到了消息,竟然先后進宮來,向她和隆慶帝請旨。
出了這么大的事,兩個人都不肯安坐府中等消息。都自告奮勇,要跟著去拿人。
韓太后本來不愿意,說派出去了不少人,且其中還有祁佑年,肯定萬無一失,秦震和秦霖陪著她和隆慶帝在宮中等候就可以了。
但是秦震和秦霖都不同意,堅決要求要出力。
“若是這老賊逃出去。勾結了北面蠻子的軍隊。京城就危險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身為皇家子弟,責無旁貸。一定要身先士卒。
“難得安王和肅王這一片心,就讓他們去吧。”一直沒說話的隆慶帝,這個時候就開口說道。
韓太后只能點頭。
秦霖和秦震并沒有另外帶兵馬,只是帶著各自府中的護衛。一同出城,去追緝楊閣老。
秦震和秦霖是連夜出城。兩個人奔的并不是同一個方向,然而就在黎明破曉之前,韓太后和隆慶帝在宮中得到消息。
楊庭宇父子一行人已經盡數被捉住。
不出韓太后所料,捉住楊庭宇的。正是祁佑年。不過除了祁佑年之外,當時在場的還有秦震和秦霖。
雖然秦震和秦霖出城的時候奔了不同的方向,但是兩個人根據線索。卻都追到了同一個地方。
楊庭宇是在城外的小青山被捉住了。
小青山就在出城是十五里地,距離霍家莊并不遠。
楊庭宇被抓住的時候。正帶著楊紹等人在挖掘一座墳墓。
原來那墳墓并非是真正的墳墓,而是一種偽裝。墳墓里面,埋藏了大量的兵器。很顯然,楊庭宇帶著心腹從密道中出城,為的就是掘出這墳墓中的兵器,然后再從密道中殺回京城,意圖自然是謀反。
很有可能,楊閣老還勾結了謝氏反賊的殘部,甚至是北面蠻子的軍隊。
被這樣捉住,楊庭宇謀反的罪名就算是落實了。
就是韓太后和隆慶帝,也不能再給楊庭宇庇護了。
失態急轉直下,接下來的許多事情就順理成章。
以秦震和祁佑年為首的眾人,在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就查清楚了隆慶初年的科場舞弊案。那樁案子,正是楊庭宇一手策劃,陷害了魯閣老,并讓許多參加會試的舉子蒙冤受屈,還借此機會,在朝廷各處安插了許多謝氏反賊的人手。
楊庭宇的身份也同時得到了證實,他正是謝氏反賊三大匪首之一的破軍。
謝氏反賊籌劃多年,破軍和貪狼都進入朝堂,破軍楊庭宇費盡心機進入朝廷的核心,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謝氏反賊大軍兵臨京城,楊庭宇可以和他們里應外合,直接取隆慶帝而代之。
楊庭宇在被押進大理寺的當天夜里,就自盡身亡。好在在這之前,他還是留下了一些口供。
秦震根據這些口供,以及這些天調查的結果,揪出了許多楊庭宇的黨羽。
隆慶帝在位年間,除了隆慶初年那次以外,最大的一次洗牌很快完成。
進了五月,過了端午節,京城中又恢復了以往祥和的氣氛。
慈寧宮韓太后頒下懿旨,選女官的事情正式提上日程。而韓太后在頒下這道懿旨的同時,還打發了中官往馨華堂,向紀曉棠傳了一道口旨。
韓太后召紀曉棠進宮,免于初試和復試,直接進入最后的環節,也就是被韓太后和韓皇后,以及隆慶帝親自點選的環節。
跟著韓太后服侍的中官們,就算是到了王侯面前都趾高氣昂,別說是馨華堂這樣四品官的人家。雖然紀曉棠是縣主,然而這個傳旨的中官在馨華堂的態度,卻格外和藹可親。
甚至還帶了一絲的巴結,就好像他已經認定了,紀曉棠很快就會成為后宮中僅次于韓皇后和鄭貴妃的新貴。
韓皇后和鄭貴妃至今都沒有為隆慶帝誕下子嗣,而紀曉棠品貌上乘,且年紀輕輕,在宮中的前程肯定是不可限量的。
或許,未來的皇后,就是姓紀的。
紀家眾人送走了傳旨的中官,就都到紀老太太的萱華堂坐了說話。
楊家的事情,也影響到了馨華堂,今天在座的眾人,就少了紀大太太和楊氏。
楊庭宇在大理寺的監牢中自盡。楊家其余的人就沒有這般幸運。謀反,是誅滅九族的大罪。楊家幾百口人,全部被押入牢房中。
幾乎是當年魯閣老的事情重演,不過這一次,換做了陷害魯閣老的罪魁禍首。
楊家男丁都被判了斬刑,其余女子以及仆役等都是流刑,至于流放地。也與當年魯閣老的家人一樣。都是嶺南瘴氣荒蠻之地。
這幾天的工夫,楊家的老夫人親事,楊家的大太太等人就已經在牢里頭自盡了。
在她們來說。這樣干脆的死了,也省的以后再遭罪,反正遲早也是一個死。
紀曉棠聽到這樣的消息,并不是不唏噓的。不過。她也不會因此而多愁善感。現實總是要去面對的,政治斗爭。從來都是如此殘酷。
如果現在去同情楊家,那么當年被楊閣老陷害的魯家呢,那一家老小豈不是更加無辜。
紀大太太和楊氏,雖然是出嫁女。卻在楊家被徹底查抄之后,也被抓去關進了大牢。
紀大老爺和紀曉慕也受到了牽連。
作為楊閣老的門生、姑爺,紀大老爺不可能不被牽連。只是沒有了官職,卻沒有被關進大牢。這還是紀曉棠、紀二老爺暗中出力的緣故。
紀曉慕的情形也是一樣。
因此,中官高高興興,帶著巴結的心情來傳旨,紀家人卻各自懷著心事,似乎沒有一個人是真心高興的。
或許,只有紀大老爺除外。
對于中官所傳的太后的旨意,以及有意無意的暗示,紀大老爺都懷著期待。
他當然知道,他是托了紀二老爺和紀曉棠的保護,才能毫發無損的坐在這里。然而,如果紀曉棠進了后宮,做了隆慶帝的妃子,得了隆慶帝的寵愛,只要紀曉棠給隆慶帝吹吹枕頭風,他不僅可以官復原職,還可以跟著平步青云。
雖然,這樣一來,他總得在紀二老爺之下了,但那也比現在的情形要好上百倍。
“……蒙太后恩典,如此看重曉棠,咱們可不能辜負了皇恩。這也是紀家祖上積德,曉棠福緣深厚。”紀大老爺笑著說道,“當日曉棠進京來,我一眼看見,就知道……”
紀二老爺心頭正在煩惱,且對紀大老爺這樣的態度著實有些看不上,就打斷了紀大老爺的話。
“大哥,就不要說這些了。深宮之中,哪里就是女孩家的好去處呢。我和她娘,都只盼她結一個門當戶對的親事,一輩子隨心。”
“二弟,你這……”紀大老爺最不愛聽紀二老爺這樣的話,當下就要說教幾句,但是轉念之間就想起了他此時的處境。他的一切,都要倚靠紀曉棠和紀二老爺。
紀大老爺那些說教的話,頓時就不敢出口,更不敢在紀二老爺面前擺兄長的款兒。
“二弟,我這都是為了曉棠好,也是為了你好,為了咱們紀家好啊。”紀大老爺語重心長,“而且,皇命難違。”
不論紀大老爺是什么樣的心思,但是他最后一句話卻說對了。
皇命難違,這也正是紀二老爺煩惱的所在。
“爹……”紀曉蓮在旁邊坐著,見紀大老爺跟紀二老爺說話,只說紀曉棠,半天也不說到她的身上,不由得就有些著急。
紀大老爺聽見紀曉蓮喚他,扭頭去看,就見紀曉蓮在向他使眼色,目光中流露出乞求的意味。
紀大老爺知道紀曉棠想做什么,那件事,紀曉蓮之前就跟他說了。
紀曉蓮還想進宮去備選女官。
而對于她的這個打算,紀大老爺是支持的。
紀曉蓮雖然是楊閣老的外孫女,而他如今也沒了官職,但紀曉蓮同時也是紀二老爺的侄女,安樂縣主的堂姐。
朝廷頒下的旨意,是指四品衣裳官員家中的未嫁女,嫡親的養在身邊的侄女,應該也能在備選之列。
紀大老爺想讓紀曉蓮以紀二老爺侄女的身份入宮備選。
紀曉蓮的正當妙齡,且有十分的姿色,能夠入宮到隆慶帝跟前,很可能會得寵,到時候,他也就能跟著借光。官復原職,甚至加官進爵。
紀大老爺斟酌了一下詞句,就將這個想法跟紀二老爺說了。
“……正是表達臣子忠心的時候,曉蓮品貌不差,若是進宮,也可以給曉棠做個臂膀,能夠光耀祖宗。那就更好了。”
看著紀大老爺眼中閃爍的光芒。紀二老爺很是無語。
紀大老爺剛剛被罷免了官職,現在正應該是低調行事的時候,卻這么快就想著要借女兒東山再起了。紀大老爺實在是太執著于仕途了。就如同當初他不顧紀老太爺和紀老太太的反對。寧愿悔了早就定下的婚約,也要跟楊家結親。
“大哥,咱們還是多賴于曉棠的關系,才能暫時保住大哥和侄兒侄女們。大哥想想其他那些有牽連的人家。此刻實在不適宜再出頭做任何事,等熬過一段日子。風聲過去了,帝后知道大哥確實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并不是反賊一黨的人。到那個時候,侄兒侄女們的婚事。也就好辦了。”
紀二老爺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已經非常清楚。
紀曉蓮進宮這件事,是想都不要想了。紀曉蓮是他的侄女不錯。但同時也是楊閣老的外孫女。大秦的后宮之中,隆慶帝的身邊。真的能夠容下這樣身份的人嗎。
“二弟,你很清楚,大哥我別的不說,對帝后絕對是忠心耿耿。這些年,實在是受了楊家那老賊的蒙哄了。他一直并不信任我,不過將我當做一枚棋子罷了。”紀大老爺表示,他這樣被牽連,實在是無辜的很。“朝廷上下,被蒙哄的,又何止我一個。”
就是韓太后和隆慶帝一開始的時候,也還是很維護楊閣老的。
“大哥,現在哪里還能講的了這些啊。”
“二弟,”雖然紀二老爺這般說了,但是紀大老爺還是不肯死心,“咱們與楊家已經斷的干干凈凈,我如今到不了太后和陛下的跟前,若是能到了太后和陛下的跟前,披肝瀝膽,也要將我的忠心分說清楚。”
“二弟,我就寫一封血書,二弟幫我遞送到御前如何?安王爺主辦這個案子,若是王爺肯為我說一兩句話,就是太后和陛下,也會信我。”說到安王爺的時候,紀大老爺還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紀曉棠。
紀曉棠在紀老太太下手坐著,他說了這半天話,紀曉棠都沒言聲,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這些事,他表面上求的是紀二老爺,但他心里清楚,真要辦成,還得紀曉棠出手。而只要求的紀二老爺點頭,紀曉棠自然會幫忙。
紀曉棠自然看到了紀大老爺那一眼。
“說起來,也是我的福氣。雖然受了楊家那老賊的牽連,但我還有二弟,還有曉棠這個侄女。憑著曉棠和二弟,我也并不擔心什么。若能起復,在朝堂上,也是二弟與曉棠的一個臂膀。”紀大老爺就又笑了笑,這些話,多一半是說給紀曉棠聽的。“那句俗話說的好,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啊。”
紀大老爺這般不屈不撓,仿佛紀二老爺和紀曉棠不點頭,他就不罷休似的。
他是太心急了。
紀曉棠不能再坐視不理。
“大伯宦海浮沉多年,還有什么是看不清楚的。此刻于大伯來說,一動不如一靜。”也就是說,讓紀大老爺消停些,什么都不要折騰了,越折騰越壞事。
在這一點上,紀曉棠和紀二老爺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
但是紀曉棠也知道,紀大老爺肯定不會甘心。
“大伯素有才干,等楊氏一案風頭過去,朝廷自然也不會讓大伯永遠沉寂。”紀曉棠這樣說著,一面看紀大老爺的神色。
紀大老爺臉上的失望是遮掩不住的。
繼續這樣下去,紀大老爺肯定不會消停,還不知道會弄出什么事情來,到時候就連累的一家子難過了。
“大伯若是覺得閑居無聊,不妨繼續與仙師們好好研究研究八卦、風水……”
紀大老爺愛好易經風水之學,平時與一般同好來往甚密,這并不是什么秘密,然而馨華堂上下,尤其是東路院中紀二老爺、紀曉棠等人,卻從來不會跟紀大老爺談論起這樣的話題。
今天這種情形,紀曉棠突然說讓紀大老爺繼續去研究風水,還特意提到他交往的那些仙師。
紀大老爺心里頓時咯噔了一下子。他是心中有鬼的人,此刻就疑神疑鬼,難道是他私下做的那件事情,被紀曉棠知道了?
可如果紀二老爺和紀曉棠知道了,那樣大的一件事,他們為什么沒有發作,不僅沒有發作,就是行跡上也絲毫沒有表露。
慢著,說是行跡上沒有絲毫的表露,似乎并不準確。
紀大老爺耷拉著眼皮仔細回想,就是在去年年前,他派人辦成了那件事,紀三老爺曾經打發人送了年貨了家書過來,也就是在那之后,紀二老爺對他的態度,似乎就疏遠了起來。
是真切的疏遠,當時他不以為意,但是現在家中的情形不同了,他這個做兄長的要依賴做弟弟的,難免處處留心,就感覺出了這種疏遠。
紀曉棠從來就是莫測的,而紀二老爺也變得越來越心機深沉,難以捉摸了。
紀大老爺這樣想著,再看紀二老爺和紀曉棠,就越發覺得他的猜測是對的。
“曉棠說的對,是我、是我太急切了一些。”紀大老爺面色發白,終于訕訕地說道。
楊閣老事發,紀大老爺一心惦念的唯有他的仕途,竟是一次都沒有提起過紀大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