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祁佑年說要后羿,小校更加吃驚了。
“小主子要后羿?”神弓后羿,出自上一輩的制箭大師,也就是何庸的父親何藥之手。是老主子傳給小主子的,小主子在外,并沒有將后羿帶在身邊。
后羿出,天下亂。
小主子要后羿,那豈不是代表著……
祁佑年見小校吃驚,也不多做解釋。
“該說的,我都在信中說了。你只將信送到,再將后羿帶來給我。……等新弓制好了,你一同帶來給我。”祁佑年就吩咐道。
“是。”小校立刻答應,小心地收好了書信退了出去。
紀曉棠陪著沈氏坐在炕上,不經意間扭頭往窗外看了一眼。如今天氣一天天的熱起來,穆府各院都已經換了紗窗。
沈氏這屋子里,換的是淺綠色的紗窗,這樣看出去,窗外院子里綠意茵茵,仿佛是一窗的碧玉般。
窗外掛著鳥籠子,鳥兒們的叫聲清脆婉轉。
紀曉棠只穿了家常的粉色衫裙,手里拿著剪刀和彩紙。她們正將一大張的彩紙裁成一張張同等大小的方塊,然后折疊起來。
一只只靈巧的燕子,或是一個個彩色的葫蘆,就在祖孫兩人的手底下翩然落下。
天氣漸熱,北雁南歸,也就是近端午的時候。這個世界,任安府的習俗,就是家家戶戶要折燕子和葫蘆,歡迎燕子歸來。
至于葫蘆,那自然是藥葫蘆。是應端午節的景兒的。
沈氏心靈手巧,最擅長這些。紀曉棠是自小跟紀二太太學的,跟沈氏是一脈相傳。
祖孫倆一邊折紙,一邊親親熱熱地說著話。
“自從你娘嫁出門,就只有我一個人折這些。你大舅母什么都好,只是手笨的很,她也不耐煩做這些。她倒是孝順。肯陪著我。可我看她難受的樣子,還是算了。”沈氏說著話,就忍不住笑了。
穆萬杰這個時候就從外面跑進來。
“祖母和曉棠姐姐折燕子。怎么不叫我?”穆萬杰進屋來,說著話,就讓小丫頭給脫了鞋子,爬到炕上坐了。
紀曉棠見穆萬杰腦門都是汗。忙拿出汗巾子來替他擦了。
“小杰去做什么了?”紀曉棠就問。
“跟著爹舉石鎖來著。”穆萬杰就答道,“我也要拉一石的弓。”
“有志氣。”紀曉棠就摸了摸穆萬杰的腦瓜頂。
別看穆萬杰平時也很嬌慣。但是在習武方面,穆洪,還有穆家英和張氏夫妻兩個卻不會寵著他。
穆萬杰每天也有許多功課要做。
“怎么小杰也會折燕子和葫蘆”紀曉棠看見穆萬杰拿了個剛這好的燕子在手里,就問道。
穆萬杰就嘿嘿地笑。
“他會什么。不過是要跟著搗亂罷了。”沈氏就笑道。
“才不是哩。”穆萬杰就不依,“我有幫祖母。曉棠姐姐。”
穆萬杰所說的幫忙,不過是把沈氏、紀曉棠折好的燕子打開。有將她們折好的葫蘆都吹的鼓起來。
折好的燕子和葫蘆,還要加上彩色的墜子。都貼到房梁等各處去。暖融融的風吹進屋子里,一排排的燕子和彩色葫蘆隨風搖擺,竟是十分的好看。
很快,穆洪、穆家英、穆家豪、張氏和紀三老爺也來了。
原來今天穆家父子都在家休沐,方才這些人都是往小校場習練功夫去了。
進屋來看見這一屋子的燕子和葫蘆,穆洪就很開心。
穆洪就跟沈氏商量起過節的事情來。端午還要有些天,而在那之前。
“曉棠來了,也沒各處好好逛一逛。還有她小叔,每天也只在家里,不是念書,就是跟你們習武。”沈氏輕聲地說道,“正好要到端午了。你看哪天你們爺們兒都有空,咱們一家子往城外螺女廟去逛一遭,正好我也要上香還原。”
穆洪聽沈氏這樣說,哪里有不答應的。
“這樣好。我看就是后天吧,”穆洪想了想,就道,“正好這兩天衛所里沒什么事,我們就告一天的假。……還有,正好將阿佑一起叫上。那天是他休沐。”
穆洪將這個打算跟紀曉棠和紀三老爺一說,兩個人也很樂意。
“螺女廟,我聽二嫂說過,在府城大大有名啊。”紀三老爺就道。
“你二嫂小時候,我常帶了她去的。”沈氏就道,說到紀二太太,沈氏的心情越發地好,就問紀曉棠有沒有聽紀二太太講過。
“娘是跟我說過。說這螺女廟還有典故的。”紀曉棠就道。
“是有典故。”沈氏就點頭,一面慢聲細語地跟紀曉棠說起了螺女廟的典故。
螺女廟的所在,是任安城外一座山,山的名字就叫做螺女山。而原本在任安城外,是沒有這座山的。傳說中,這座山是天帝的小女兒憐惜任安地方貧瘠,百姓辛苦,下凡幻化而成。因為形狀像極了一只海螺,就取名叫做螺女山。
任安本來土地貧瘠,氣候惡劣,可自從有了這座螺女山之后,任安就開始風調雨順,土地也變得肥沃起來。
人們都說,這是小仙女帶來的福氣。
為了紀念這位小仙女,任安人捐出資財,就在山上建了一座螺女廟,受四方香火。
“你娘在螺女廟也曾許過愿,你去了,也替你娘拜一拜吧。”沈氏就對紀曉棠說道。
紀曉棠自然點頭應承。
五月初二,穆家眾人出城,就往螺女廟來。
穆洪父子三人、紀三老爺、祁佑年都是騎馬,紀曉棠和穆萬杰跟著沈氏坐了一輛馬車,張氏帶著眾丫頭媳婦另外坐了三輛馬車,小廝家丁有騎馬、有步下,一路圍隨。浩浩蕩蕩地就到了螺女山腳下。
螺女山并不高,從山腳下就有人工的石街直到螺女廟前。為表虔誠,前來廟里進香的人都是步行上山。
沈氏就是極虔誠的人。因此,眾人就都在山下下馬、下車。張氏拉著穆萬杰,紀曉棠扶著沈氏,穆洪等人前后跟隨,眾人沿著石階而上。來到螺女廟前。
早有廟里的住持得到消息。帶著知客僧人在廟門口迎接。
沈氏帶著紀曉棠先到大殿。大殿上供著一位身穿彩衣、眉目端莊的女神像,正是傳說中的天帝小女兒螺女。
沈氏就拈香在神像前拜了,然后才是張氏。
至于穆洪等人。只在一邊跟著住持說話,并不到神像前跪拜。原來這螺女廟來拜的多是女眷,男人們大多是陪同而來。
到紀曉棠要拜時,沈氏就特意囑咐她。要拜兩次。一次是替紀二太太。
“你娘這么多年才得了你弟弟,聽你們說。很是經歷過些艱難的。你替你娘多磕一個頭,螺女娘娘保佑你娘和你弟弟。”沈氏就道。
紀曉棠自然應允。
替紀二太太拜過了,沈氏就要紀曉棠自己再拜。
“可有什么求的,你只誠心地、暗暗地說給螺女娘娘知道。螺女娘娘才可保佑你心想事成。”沈氏這樣說著。慈祥的神態中似乎頗含深意。
“大姐嫁了姐夫,之前就來著螺女廟中拜過的。”張氏就笑著對紀曉棠道。她壓低了聲音,但是嗓門依舊不小。
穆洪那邊幾個人就紛紛地看了過來。
紀曉棠眼角的余光掃過。只覺得祁佑年的目光格外熾烈。
在大殿之中拜過,又由住持陪著在廟里四處隨喜了一番。這才又到靜室中吃茶。
“我有師弟從南面來,沿途頗有些見聞,叫出來給眾位施主解解悶吧。”吃過了一道茶,住持就說道。
穆洪就點頭。
住持就打發了小沙彌出去,一會的工夫,就領了一個瘦削的僧人進來。
大家相互見禮問詢,僧人就在座上坐了。
這僧人十分健談,說起在南面的見聞就如數家珍。也許是看到穆洪幾個都是軍官的打扮,這僧人就說起在福建和江浙等地的見聞來。
“……虧得是福建的祁將軍能干,這兩年倭寇委實消停了不少。”
說到倭寇,穆洪幾個都很感興趣,問了僧人許多的問題。
倭寇來犯,多在福建和江浙沿海上岸,就近劫掠。任安雖然也近海,但是卻極少有倭寇之患。這大概是因為任安地方比不得福建、江浙富庶,又近京畿,且海上通路并不發達的緣故。
雖任安并無倭寇,但是穆洪父子還有祁佑年卻都是跟倭寇打過仗的。
江浙一帶倭寇猖獗時,就有調動任安等地衛所兵力增援的習慣。他們幾個人身上的軍功,就有不少是打倭寇打來的。
說到倭寇消停了不少,這確實是實情。然而僧人的口氣中卻隱隱帶著憂慮。
“從南面一路北上,途徑沿海幾地,雖還不曾有倭寇來犯,卻有倭國浪人的行跡。”僧人就道。
“今年加強了南面的海防,不會給倭寇可乘之機。那些浪人雖可惡,應該也翻不起什么風浪來。”穆洪就道。
紀曉棠正在喝茶,聽到倭寇、浪人,一時就聽得有些出神。
她突然間想起來一件事。
任安地位歷來不受倭寇侵擾,也就是穆洪這些人對倭寇耳熟能詳,至于民間,尚有許多百姓不知倭寇為何物的。
然而,就是隆安六年,有倭寇來犯任安。
正因為南面防范的緊,倭寇們沒有可乘之機,所以才鋌而走險,沿海隱匿北上,以浪人身份為掩護,化整為零,劫掠了任安沿海幾處富庶的鄉鎮。
清遠縣并沒有受到滋擾,所以直到此刻僧人提起浪人和倭寇,紀曉棠才猛然想起這件事情。
紀曉棠微微皺眉,仔細回想。
當時共有六座村鎮被倭寇劫掠,倭寇共劫掠金銀財物總計達二十萬兩,殺死人命共計一千五百六十三人,殺傷人命無數。
這些數字,紀曉棠還是在謝知縣給紀二老爺送來的邸報中看到的。
沒想起時還好,一旦想起來,紀曉棠卻是不能不痛心。
倭寇貪狠,不只劫掠財物,一個銅板也不肯放過,更視人命如草芥。當時就有富庶的村子一夜之間被劫掠一空。倭寇劫掠之后,還放了一把火。整個村子的男女老幼無一人幸免,都死在了倭寇的手中。
這一世,既然她提前記起了這件事,那就不能再讓慘事發生。
可是要如何阻止慘事發生,卻還需仔細思量。
紀曉棠皺眉沉思,事情的關鍵,就是那個富庶的村子。
那個村子的名字,叫做萬家村。紀曉棠聽謝知縣跟紀二老爺說過,倭寇殺盡村中的百姓,還有一個小小的緣故在內。
倭寇劫掠地方,必定會先一步派人探路。
其中就有一個倭寇,做浪人的打扮探路到了萬家村。這個浪人不僅貪財好殺,同時還非常好色。他在萬家村遇見一個年輕的美貌女子,見左右無人就上前調戲。
然而那萬姓女子卻是個剛烈的,不肯受辱。她挨了那浪人一刀,拼命逃開,叫來了村子里的人。
浪人在村人的圍攻下受了傷,逃回倭寇們的藏身地。
倭寇的頭領,卻正是這浪人的親兄長,就發誓要為浪人報仇,所以才有了萬家村的慘案。
劫掠萬家村之后,倭寇們一路沿海,又劫掠了其余五個村鎮,才由海上逃走。
任安府反應不及,等追兵趕到,倭寇們已經在海上。任安并沒有足夠了水上兵力,只能放任倭寇們逃走。
后來,那些倭寇走到東南沿海,遇到東南水軍的埋伏,死傷大半。
東南水軍因為這次勝利,軍威大振,軍中官兵多加官進爵。
浪人探路到萬家村,應該是五月初一日。倭寇夜襲萬家村,則是在五月初五日。他們特意選了端午當日,就是看中這一天大家過節,更加沒有防備。
今天是五月初二,如果前世的事情還要發生,那么浪人已經到了萬家村,并受傷逃走。
到五月初五日,卻還有時間。
只是,這件事,要怎么告訴給大家知道?僧人顯然是并不知道萬家村的事。
為今之計,只有如此如此。
紀曉棠略一思索,就在沈氏耳邊低語了幾句,然后站起身,悄悄地出了靜室。她說到后山走走,不要人陪,然而沈氏還是打發了張氏和一眾丫頭跟了出來。
要將張氏和丫頭們支開一會,這卻并不是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