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是騙人,我再也不相信你了。”紀曉蕓也是個愛落淚的人,被顧霞兒這般哭著求著,雖然嘴上是這樣說,卻也落下淚來。
“曉蕓,我從來沒有騙過你。”顧霞兒拿帕子拭淚,一面就朝紀曉棠和顧雪兒看了一眼。
來到紀家,顧霞兒就一直在尋找機會,想和紀曉蕓單獨說說話。但是紀曉蕓一直不理她,她也就沒有這個機會。現在倒是個不錯的機會,只要紀曉棠和顧雪兒自動走開。
顧霞兒可以開口支開顧雪兒,但卻無論如何無法對紀曉棠開這個口。而且,她自己也知道,就算她開口,紀曉棠也未必就肯買她的賬。
不出顧霞兒所料,紀曉棠只當做沒看見她眼睛里明顯的哀求神色。
“呀,怎么這一會都哭了?大過年的,一會讓老太太知道了,又該擔心了。”紀曉棠就笑著走上前去,似乎是無意地將顧霞兒從紀曉蕓的身邊拉了開來。“咱們回去陪著老太太說說話去。”
“江少奶奶如今不比從前,想來是不能常來的,正該趁這個機會多陪陪我們老太太。”紀曉棠笑著稱呼顧霞兒為江少奶奶。
“曉棠說的對,江少奶奶還是快走吧。”紀曉蕓也賭氣道。
“我姐姐今天心情不大好,江少奶奶別和她計較吧。我陪著江少奶奶回去。”紀曉棠這么說著。就往外讓顧霞兒和顧雪兒。
顧霞兒還不肯走,只看著紀曉蕓。
紀曉蕓早已經背過身去,不肯看顧霞兒。
顧霞兒無奈。只得跟著紀曉棠從西梢間出來。
出了西梢間,顧霞兒就忙擦淚。不過等到了紀老太太的跟前,紀老太太還是看出顧霞兒是哭過的。紀老太太見紀曉蕓沒有跟著來,就猜到了是什么緣故。
紀老太太什么都沒說,只是用目光詢問紀曉棠。
紀曉棠知道紀老太太是擔心紀曉蕓,就示意她盡管放心,紀曉蕓沒事。
紀老太太松了一口氣。她雖然重新接納了顧霞兒。但是卻并不熱衷于讓顧霞兒和紀曉蕓重歸于好。
屋里眾人正在談論紀二太太的身孕,顧霞兒就到里屋問芍藥要了鏡子和脂粉,慢慢地補妝。顧雪兒左右看了看。就跟了進去。
芍藥等幾個丫頭都是極有眼色的,看出顧雪兒有話要跟顧霞兒說,就都找借口走出來。
等里屋就剩下顧霞兒和顧雪兒,顧雪兒就有些迫不及待。
“姐。你一會跟姑母說。讓姑母接我回來住。”顧雪兒開門見山,如是跟顧霞兒說道。
顧霞兒描眉的手就頓了頓,從鏡子里看了顧雪兒一眼。
顧雪兒就又將話說了一遍。
“這個話我怎么好說。”顧霞兒就道,“姑母病了一場,想來是沒精神,所以沒想起來。等姑母好全了,想起你來,自然就接了你回來住。”
“那得等到什么時候。只怕是猴年馬月吧。”顧雪兒就急了,“你是不著急。大房子住著,每天呼奴使婢,吃香喝辣的。可我過的是什么日子!”
“你還當我是你妹妹嗎?”。顧雪兒質問顧霞兒。
“你過的是什么日子,爹娘可短了你吃喝了,好是少了你穿戴了你只看著我……,就不知道……”顧霞兒咬了咬嘴唇,沒有將話說出來。“你哪里知道,我寧愿跟你換。”
“你倒是換啊,你倒是跟我換啊。”顧雪兒可不會被顧霞兒哀怨的神色打動,“你這樣也就哄哄紀曉蕓,可哄不了我。”
“你必須得跟姑母說。不是你鬧出那么多事,姑母怎么會連同我也給送回家。我現在還好好地跟紀曉蕓住著呢,可不比那個苦窯里強上百倍。”
顧霞兒心里也并不喜煙袋胡同的生活,但是聽顧雪兒說什么苦窯,還是覺得太過了。
“雪兒,人要認命。”顧霞兒放下手里的鏡子,“咱們是姓顧的,有姓顧的日子要過。就算是姑母疼惜咱們,咱們也不是曉蕓,不是紀家的人。……安守本分,咱們總比那吃不飽穿不暖的人家強上許多。”
這是顧霞兒的真心話。
如果她能夠安守本分的話,就不會陰錯陽差地被嫁到江家去。就算是不能給紀二老爺做妾,嫁到一個普通的富裕人家中,有紀老太太幫襯著,她的日子總不會難過了去。
顧霞兒后悔,然而現在她再怎樣后悔也都晚了。顧雪兒在想什么她都知道,她不想妹妹走上她的老路,所以苦口婆心地勸顧雪兒要安守本分。
然而她的這一番苦心卻注定要白費,因為顧雪兒根本就不領情。
“你是因為認命、安守本分才做了江家的少奶奶?你拿這些話來糊弄我,你安的是什么心。別當我不知道,你就是見不得我好。我不管,你就去跟姑母說。你要是不說,哼,可別怪我不客氣!”顧雪兒到了最后,還威脅顧霞兒。
顧霞兒心里本就不好受,見顧雪兒這樣胡攪蠻差,就也惱了。
“該我說的話我說,不該我說的我去說了,姑母怎么想我,也幫不了你!”
“好,你不幫我這個忙,那你接我去江家住也行。你是江家的少奶奶,這件事不用問人,你自己就能做主!”
聽說顧雪兒想去江家住,顧霞兒就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不行,那更不行。”顧霞兒斷然拒絕,竟是沒有一點兒商量的余地。
在顧雪兒看來,這樣的顧霞兒簡直是絕情極了。
“好。好,你不當我是妹妹,我也不當你是姐姐。我知道。你本來就看不上我。你就一心巴結著那個紀曉蕓。她什么都有,可是缺那些東西的。可我什么都沒有。你就連點兒好東西都舍不得給我,都拿來給了她。”
“我再也不認你這個姐姐了,你會后悔的。”顧雪兒說了這幾句話,就從里屋沖了出去。
紀曉棠在外面,隱隱約約地聽見里屋顧雪兒和顧霞兒拌嘴,但是兩人具體說些什么卻并沒有聽清。這兩個人終究還記得這是在別人家里。因此都壓低著聲音說話。
這個時候顧雪兒氣沖沖地跑出來,見了眾人也不說話,徑直就跑到外面去了。
紀老太太的目光跟在顧雪兒的身后。就露出一絲不悅的神情來。
江氏忙就陪笑替顧雪兒遮掩。
“這孩子,就是這樣的直脾氣。并不經常跟她姐拌嘴,過去了就好,還是小孩子脾氣呢。……也是沒當大姐這里是外人。”
“我打發人跟著吧。老太太盡管放心。”紀曉棠就對紀老太太說道。
紀老太太見紀曉棠如此周到。再與顧霞兒和顧雪兒一比較,就越發的滿意,看著紀曉棠的目光無比的柔和。
“我們曉棠年紀也小,倒是個懂事的。”紀老太太就道。
江氏就看了紀曉棠一眼,然后又慌忙地將目光移開。
也不知道是為什么,紀曉棠雖是個小孩子,但是江氏在她面前卻總有些緊張。紀曉棠的目光十分清澈,但似乎又能洞徹人心。
“曉棠是個極好的。沒誰能跟曉棠比了。”江氏不敢得罪紀曉棠,不說紀曉棠本身不好惹。她更怕的是紀二老爺。
誰不知道紀曉棠是紀二老爺的眼珠子,紀三老爺又最寵這個小侄女。惹惱了紀曉棠,說他們一句不好,他們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一會的工夫,顧霞兒就重新勻好了臉從里屋出來。看她的臉色,似乎剛才與顧雪兒并沒發生什么,不過是顧雪兒又鬧起了小孩子脾氣。
大家就又聊起了顧霞兒在江家的事。
“聽說你小姑子江妙兒又病了?”紀二太太就問。
江妙兒年前的時候重病了一場,聽說差點兒就沒了性命。
“妙兒病的很重。”顧霞兒就點頭。
“那孩子也是多災多難。自小倒是沒聽說怎樣,現在這是怎么了。她那身子,不會是隨了她娘吧。”紀老太太就道。
“大姐倒是說妙兒只怕是真的隨了她娘。”顧霞兒就道。
“聽說是傷寒,這個病可不好治。”紀二太太就又道。江慶善為了救江妙兒,年前還往紀家來求過一回藥。因此紀二太太知道這個消息。
“可說的是呢。”顧霞兒還沒答話,江氏已經搶在了前頭,“……若是在別的人家,也就只有等死的份兒了。也就是江家這樣的人家……,銀子流水兒似的往外花,吊住了這條命。這江妙兒真是和她娘一樣,就是托生在江家散財的。”
江氏這樣說著話,語氣中就有些酸,還有遮掩不住的不滿。最后還壓低了聲音,嘀咕著什么“不值什么的毛丫頭”,不是被顧霞兒狠狠地看了幾眼,她似乎還要往下說出更難聽的話來。
在江氏看來,江家給江妙兒治病花的銀子,那原本可都應該是顧霞兒的。
“妙兒的身子已經好了很多,她年紀輕,慢慢將養著總會好的。”顧霞兒忙就說道。
紀二太太就點了點頭。
不管顧霞兒曾經打過什么主意,起碼當面說起話來比江氏能上得臺面,讓人聽了心里也舒坦。
誰知道說到了江妙兒,江氏還有許多的話。
“當初還曾經想著,要給雷兒做親。現在看著,多虧當初沒提,不然可不是坑了雷兒了。”
紀老太太和紀二太太就都沒接這個話茬。江氏這個時候才覺得這話說出來不妥,就也不說了。
外面就有小丫頭稟報,說是后面園子的宴席散了。江興龍打發了人來,要和顧霞兒一起回家。
“這才什么時辰,哪里就這般急?”江氏就詫異道。而且來的時候就說好了,一會他們還要回煙袋胡同去。
“說是家里有事。”兩個跟隨顧霞兒服侍的丫頭就進來行禮說道。
等問起家里有什么事,兩個小丫頭又說不出來。而且江家分明并沒有打發人來叫江興龍和顧霞兒回去。
這邊正說著話,江興龍竟自己來了。
他喝了些酒,一張臉通紅通紅,顯得越發頭大如斗。進了屋里,他倒是還知道給紀老太太、紀二太太行禮。
“家里有事,我們立刻回去,改天再來。”江興龍甕聲甕氣地說道。他的聲音本來也沒有這樣粗,不知道養病期間發生了什么竟變成這個樣子,貌似并不單單是發胖了的緣故。
江興龍這么說著,就朝顧霞兒看了一眼,眼神中頗有些不善。
一屋子的人都能看的出來,江興龍生氣了。
只是不知道他因為什么生氣,竟然不想再紀家多做停留。
“……并沒見家里來人。”顧霞兒坐著沒動,“你若是著急,不如就先回去。我好不容易來見姑母一趟,要多陪陪姑母。公公知道了,也必定說妥當的。”
顧霞兒還抬出江慶善來,就是不想跟江興龍回去。
江興龍的臉就越發的紅了,一雙小眼睛也瞪了起來,聲音也抬高了。
“要你跟我回去,你就不聽我的話!”
“這是什么地方,你就這樣!也不怕驚擾了姑母!”顧霞兒的眼神略瑟縮了一下,不過隨即就又鼓起了勇氣。
“你……”江興龍氣狠狠地看著顧霞兒。
顧霞兒這是擺明了知道他不敢得罪紀家,所以才這樣轄制他。
只是江興龍并不是江慶善,而且自從傷了之后,他的性情也變得越發的暴躁了,哪里受的了顧霞兒這樣激他,當即也就不管不顧起來。
江興龍不良于行,氣的在輪椅上隨手拿身上的東西往顧霞兒身上砸。
“你是我的女人,不聽我的話,我休了你,休了你。”
“好,你休了我啊,你有本事就真休了我!”顧霞兒幾乎是有些快意地道。
紀老太太已經變了臉色,紀曉棠則是見機的早,已經扶著紀二太太往里屋去了。紀二太太懷著身孕不能受到驚嚇。
江氏忙就站起身,一面讓顧霞兒住嘴,一面上前陪笑要勸江興龍。她才走到江興龍跟前,就被江興龍一肘子正掃在肋條上。
江氏哎呦了一聲,向旁跌倒。
一時之間,屋子里就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