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還有三十幾天,”王巨盡量用一種平淡的語氣回答道。```
“哦,”趙念奴踮著腳,淡哦了一聲。
兩人神情都很平靜,只是趙頊覺得有牙齒有些酸。
這個問題很復雜,比王巨說的所謂世襲更復雜,因此王巨又轉到正題上,指著棉被說道:“實際它未來主要還是民用。”
“民用?大約不可能吧。”趙頊說道。
怎么說呢,這有一個交通問題。
這些棉被棉襖送過來是做一個樣品的,以便明年打開銷路。但實際為了急速將它們運到京城展示,花了不少路費錢。
大規模的運輸,若是在廣南西路,只能從靈渠,再從湘水北上,轉到長江,再從長江轉到大運河,到達北方各地,路費仍是不菲,那怕走的是水路。甚至靈渠都要重新修建。
若是在廣南東路,走海路似乎很省路費,但事實非是,現在的船是帆船,必須要等季風,除了一些小船就近航行外,象這些運貨的大船,一年只能來回一次。
比如杭州的商人到倭國行商,一船是順著季風去倭國,然后將貨物交易,再采辦貨物,便等季風,這一等會很長時間,許多商人便在倭國娶妻生子。杭州一個家,倭國一個家。實際往后去,倭國也有不少人血液里有漢人的血液,不過王巨就沒有當真了,就象他看待交趾一樣,也從未將交趾人看成漢人,盡管分家不久。
因此這個時間有點討厭。盡管航行速度會很快的。據傳從杭州到倭國順風只要五天時間。但拘于季風。一年只能來回一次,成本想低也低不下去了。畢竟一艘海船造價成本不便宜,而且每隔兩三年,就要上船臺維修保養一次。
不過也不愁收益,因為價格太貴了。
正因為這個價格,以后朝廷同樣會受益。
王巨答道:“若只在兩廣,百姓普通用上那是不大可能的,頂多一些四等戶人家置一些棉被棉襖。不過這種木棉子與西域的木棉子不同。”
“有什么不同之處?”
“西域的木棉子與大食很相近,棉絨長,適宜織布。所以大食布很有名氣。但它們都分布在戈壁地帶,日照充分,雨水少。因此這種棉種,不適宜在內陸推廣。然而嶺南的木棉子卻是生活在多雨季地區。因此能漸漸北移。”
“中原……”
“就是中原,不過有一個適應過程,必須從福建路、巴蜀漸漸北上,一直到中原。否則猛地將木棉子移載于中原,未必能得活。就是得活,長得也會很矮小。棉籽多,棉花少,收益不大。這個只在朝廷適度引導,幾十年時間就夠了。但就是未來,一旦正式載種,陛下,還能象現在這樣?而且走海路,風險多。朝堂中未必有幾個士大夫能做到真正愛民如子,然而卻喜歡用人命關天來做文章。所以必須另想他策。”
“他策?”趙頊茫然道。關健嶺南那塊地方,誰重視啊?
“嶺南境內多水,如龍川江,始興水,它的上游幾乎就在江南西路與荊湖南路境內,源頭是無法通航了。不過這些江河中游都可以通航,而且航運能力十分驚人。因此可以修一些道路,并且也不用修多長,短的僅一百余里,長的二百余里,便能與贛水、耒水、湘水溝通。如果原來那不大可能,可現在就行了,雖然穿過五嶺的一些山區,不過現在有了火藥。而且一旦木棉推廣起來,也有了這個財政。國家不用撥一文錢,諸多水利道路便能修竣起來。陛下,你有沒有注意我朝另一個危機。”
“危機太多了,不知卿指的是那一點?”
“人煙稠密,我朝立國三百萬戶,但現在是一千三百多萬戶了。可能天寶年間隱戶更多,百姓分家情況也不象我朝這般嚴重。但臣相信,無論如何,我朝一千三百多萬戶,足以與天寶不足的九百萬戶相當。”
這個問題很嚴重。
要知道天寶初唐朝多大面積?即便有效管控面積也遠比宋朝大得多。
而且宋朝立國才勉強一百零幾年,若是從統一南唐算,只有九十年,從統一福建兩浙北漢算,才勉強八十年!
就這么短的時間內,人口翻了四倍多!
趙頊不知道他會短壽的,那么就打算他活一個五十幾歲,還能做三十幾年皇帝,那么可能到他末年時,人口就能逼近兩千萬戶。
難道讓全國百姓學習福建路,溺二胎三胎?
“陛下,還真嚴重。”趙念奴在邊上也說道。
趙頊不由撓頭,人口多也是內治做得好的體現,可一旦宋朝人口達到兩千萬戶,那問題會更集中。
就算處理好了,人口還繼續發展,再過五十年,會是多少,再過一百年會是多少?不能宋朝連兩百年基業都沒有吧。
“陛下,江東圩,能擠得多少百姓?北方淤田又能擠多少百姓?因此人口是一個大大的危機。然而再看兩廣呢?其面積相當于我朝的六分之一,戶部戶冊上戶數不足四十萬,包括蠻人不會超過六十萬。哪里不妖魔化,實際是一個雨水充足,一年能三熟的好地方。若是象傳言那樣,那么交趾人豈不更在南邊,占城人豈不更南?如果道路水利修建起來,至少會疏散福建路與江南西路這兩個人口稠密地區的壓力。”
能不能成,就是這個棉花。
一個簡單的道理,沒有錢,如何修路修水利?
沒有錢,官員如何支持,百姓如何踴躍前往?
“原來這么重要。”
“那是,衣食住行,衣可在首位的。”
“如果那樣最好不過了。但北方怎么辦?”
“想北方。這個棉花更重要。只要抗住北方的寒冷,漢人才能生存。但北方更麻煩……”
趙頊默不作聲了。
就是抗住北方寒冷那又如何?燕云都收不回來,就不要說更北方。
最糟糕的是當年宋真宗簽訂澶淵之盟時,占了一個小便宜,成了遼圣宗的大哥,然而到他這一輩,遼國皇帝則成了他的叔叔!反正都矮了一籌。若不是唯漢族論,遼國才是真正的中國(中國。指正統國家)。
實際北方王巨還真有辦法解決,不過那真的麻煩,比趙頊想的還要麻煩。當然,若是解決好了,可能會一勞永逸。
無他,說中國多好,那是不對的,實際地形也惡劣。比如江南,南梁丘遲《與陳伯之書》中有一句,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語句多么地優美。
實際后人讀這句話時,往往會忽視當時江南的情況,因為江東圩與太湖圍還沒有大肆興建,江南多是沼澤地形,溝溪湖泊遍布,野草叢生,雜樹構建,寥無人跡,某些情況就象他后世看美國恐怖片中的沼澤風景一般。
不是大地給了百姓這塊富裕所在,而是一群辛勤的百姓生生將滄海變成了桑田。
只能說有一門好處,由于蔥嶺之隔,不會與西方文明產生嚴重的沖突。
但主要沖突非是漢蠻漢蕃的沖突,而是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的沖突。古人有古人認識的拘束性,不過換成自己,若能將北方征服,那么就有能力,讓農耕文明成為北方,至少是東北的主流。
到時候就有了成吉思汗,也拿中原文明無輒了。
不過真的很難很難。
趙頊肯定不知道王巨這種想法了,他又看了看,眼看到了最后面,又問道:“王巨,這種產量會有多少?”
“陛下,臣只是聽聞,哪里能清楚。不過一畝四五十斤大約還會有吧。”
王巨也不敢確定。應當不會差,首先這種營養缽移載法十分先進,其次多是肥沃,千百年來無人耕種的淤田,不會擔心肥力不足,最后它就在廣南移載,不會有水土不服的情況。
“那也比麻好多了。”
“肯定勝過種麻收益數倍,即便以后普及,也遠勝過種麻的收益。畢竟麻只能取麻皮。但種它比種麻要稍稍累人,不過比植桑要好得多。”
這幾種紡織行業中,桑絲業最累人,春天采桑葉就是一個累人的活計,然后還要抽絲,這個也累人。抽完絲后,還要織線織布。
然而這使得王巨想到了一句話,前世有一種說法,中國人買什么什么就會貴,中國人賣什么什么就會便宜。
人口太多了,用量大,出量也大。
就如這個絲綢,在宋朝所有物價比中,最賤的不是金銀,而是絲綢。一匹上等絲綢,不足兩貫錢,一些小絲只有幾百文。一匹是十平方丈,一百平方米,換在后世那會值多少錢?為何,植桑養蠶的人太多了!
棉花一旦普通,沖擊力最大的就是這個桑麻。不過這會是一個了不起的進步,只是想到那時候,也很遙遠了。
走出相國寺。
趙頊忽然說道:“朕在宮中聽到一件事,莫知真假。”
“何事?”
“韓琦在相州祭孔文宣王廟,夜宿,有幾名竊盜闖了進來,舉刀說,我們不能自濟,求濟于公。韓琦說,案幾上器具可值千百幾,我可以將它們送給汝等。盜賊又說,愿得公首,以獻西人。韓琦即引頸。偷兒稽首說,聽說公德量過人,我等特來相試,果然,不過公既賜幾上之物,我等就將它們帶走了,愿公勿泄。”
“這是傳訛吧,”趙念奴懷疑地說。
無他,韓琦雖下去了,趙頊為了安撫韓琦,賜他出入權同首相之儀仗。就是到了相州,同樣也護衛森嚴,那可能讓幾個竊賊摸到床前?
王巨在邊上想了想說:“也未必是假。河北旱災嚴重,包括相州,臣前日偷暇出城外轉了轉,城外仍有一部分河北流民,然后臣與他們交談,情況很不好,賣兒賣女的數不勝數。冬天又來了,饑寨交困,有些人膽子大,什么事都能做得出。”
“災民……”
“陛下莫急,只要陛下有心,熬過今年,來年情況就會逐漸好轉。再說,陛下你看這地面的積雪。相信明年不會有旱災了。”
“希望如此吧。”
這才是真正的父債子償!
“陛下,會好的,想一想,有了這個物事,明年內庫的收益,后年,大后年。”
飯得一口一口的吃吧。
趙頊的臉色這才稍稍好轉,拍了拍王巨肩膀,說道:“卿乃是及時雨啊。”
及時雨?王巨汗滴了,俺才不想做宋江哥哥……
趙頊又問道:“王卿,明年會有多少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