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兼三司判官哪,”黃良眼睛也綠了。——
雖有一個臨字,那也是三司判官,只要有了這個履歷,以后渠工結束,王巨最少會放一個大州的知州。那么磨勘兩年,有可能象寇準那樣三十出頭便能擔任樞密副使。
王巨同樣有點激動,忙來忙去,當真不想升官哪?
不過還好,他迅速冷靜下來,對傳旨的中使說道:“麻煩中使對陛下稟報一句,這個差職微臣不能受之。”
“王判官,陛下也是好心,如今朝廷在執行那個坊場河渡,特別是三司官員十分忙碌。”
“這個我知道,”王巨道。
何謂坊場,不是作坊場務,如果連征收商稅的場務也承包出去,那會讓司馬光在政事堂就活活拍死了。
嚴格說它就是指官府在鄉村開辦的臨時市集,百姓嘴中的草市或墟市。不過坊場河渡制,也包括了這種坊場。但它指的乃是小市集,非是重鎮,如果是那種能達到上千戶萬戶的重鎮同樣承包,司馬光又會將王巨拍死了。
這些市集很小,往往連一個象樣的邸店都沒有,但很常見。每隔幾天,四鄉八里的百姓便趕來交易。
官府也會派衙前與胥吏來征稅,然而這個稅務不易管理,比如一擔水果征十文錢,一擔蔬菜征五文錢,胥吏將它們裝到腰包里了,官府如何查問?
所以害了百姓,又多了差役,于是不如索性將它們承包出去。由市場選擇。承包主們收的錢多。百姓不愿意來交易,承包主就會虧損,但承包主經營得當,收錢合理,又有其他一些手段將集市擴大,那么承包主們就會賺錢。
河渡與這個狹義的坊場很接近。
宋朝河渡也設差役,名曰渡子。但不是設了渡子就不收渡錢的,還是收。美其名曰行人客商的過渡稅,歸胥吏征繳。
然而這怎么好統計核算。結果朝廷未得到什么過渡稅,坑了許多百姓當渡子,同時還害苦了過往客人行商,為何呢,渡子苦逼無比,客人叫渡,渡子便有時候裝聾作啞不擺渡,或者說直接不擺渡,而去做自家農活了。
因此現在將河渡也直接承包。國家便于核算,得利!渡子交出一部分承包費用。余下的歸自己所得,得利。為了賺錢,客人隨叫隨渡,客人行商得利。
但不僅是這種狹小的坊場與河渡,它還包括了作種官辦作坊,一些無關緊要的礦坑。
不是虧損了就可以承包的,還要一一甄別,然后再派官員下去觀察,做一個最低估價,若是最高拍價低于這個最低估價,最后結果能流拍都不能拍賣出去,以防官紳勾結,坑害國家資產。
所以這件事比較繁瑣,可能得花幾年時間,才能大約的梳理完畢。
王巨若真去了三司,還真能幫上忙,然而他繼續冷靜地說道:“中使,你對陛下轉告,臣資歷太淺,擔任三司判官,不是提撥臣,是害臣,是捧殺。”
中使只好回去。
黃良萬分失望:“子安,這就拒絕啦?”
“可不是拒絕了?”
“太可惜了。”
“二十歲的三司判官,我就是接任了,到了三司,你認為三司那個官員會聽我的調動指揮?恐怕就是堂吏也不會聽我調動!于其尷尬地進去,又遭無數人嫉妒,還不如果斷辭絕,這才是真正的取舍之道。”
當然,雖然知道自己選擇是明智的,可王巨眼中還有一絲惆悵。國家副部級干部哪,就這樣一下子放棄了。
主要趙頊沒有與高滔滔溝通,高滔滔連一個天章閣侍制的館閣官都不敢授之,況且這個三司判官。如果嚴格按照規矩,三司使必須以員外郎兼歷三路轉運及六路發運使,才能充任。三司判官必須是常朝官兼歷任過諸路轉運使或提點刑獄使者,才能充任。當然,規矩是規矩,王安石可沒有歷任過三路轉運使,但照樣擔任了三司使。
不過王巨如何與王安石比資歷?
王巨幸好拒絕了,否則一旦授任,不用多久,就會被大家一涌而上,活活糅死,而且以后一輩子都能背著不知天高地厚的罵名,即便以后起用,頂多是一個中級京官罷了。
“捧殺?”趙頊喃喃道。
鑒于司馬光曾經有過將居養院當成了婚房的光榮歷史,趙頊也只好寧肯信其有,也不能信其無,于是重新讓韓維改回授令。
“怎么又改授了?”司馬光有點急了。
那么司馬光倒底是不是一個小人呢?
還真有點不大好說,至少他認為自己不是小人。
在他心中也有他的君子小人標準,德勝過才就是君子,才勝過德就是小人。
或者再復雜的劃分一下,有德有才,那是人才,不過太少了。無德無才,這類人雖是小人,但也是無害的小人。德勝過才,雖然辦不成大事,但至少不會壞事。豈不知清官有時候也會害死人的,但司馬光卻不管的。然后是最后一類人,那便是才勝過德的人,有才無德,才情越大,危害越大。
王巨是也!
為什么是王巨,小小年齡,就敢胡作非為。若是成長起來,天知道將大宋帶向何方。經他反復煽動洗腦,連呂公著現在也認為王巨大約不會是一個好鳥。
這個觀點還不是可恨的,可恨的是下面兩個觀點。
在司馬光心中,有一個金字塔結構,男比女尊,夫比妻尊,君臣比民尊,主戶比客戶尊,大主戶比小主戶尊。只要這些各色人等各安本位,國家就安定了。所以為什么他反對販夫走卒也穿綾羅襪,這說明了人心浮躁,今天能穿綾羅襪。明天就想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國家秩序就亂了。
第三個觀點。那就是只要國家內部穩定,外敵就不會滅亡中原王朝,因此于其開邊導致內部不穩定,還不如茍和。
當然,任何時代都會有貧富懸差,更不要說宋朝了。
因此《平凡的世界》最后的結尾是一個悲劇,否則寫成了窮吊絲最終與白富美的大團圓結局,那整成了。
但做為一個合格的統治者。必須用一些措施,減少這個懸差。如果真的將這個金字塔當成了合法必須的存在,就象阿三那個悲催的種姓制度一樣,內部又豈能穩定?國家又豈能繁榮?不過他身在局中,更沒有金手指存在,當然不會認為他的想法是偽命題了。
所以司馬光抱著這種怪異的想法,認為王巨是小人,是國賊,必須趁王巨還沒有成長起來,將他扼殺在萌芽中。
“司馬卿。王巨堅決不接受授命,故爾改之。”趙頊似乎是漫不經心地答了一句。
“這怎么可以呢。算術只是小道。”
“司馬卿,禮、樂、射、御、書、數,算術是其中一種,即便是道。
數學是小道?
就拿鄭白渠來說吧,若無火藥,只能從洪口上面的那個彎口處做為引水渠,至少少灌溉五千頃耕地。
若無王巨用更高明的數學來測量,最少出現三分之一的浪費,包括錢帛與勞力,直接損失就能達到一百多萬貫錢。
但這個理兒,沒處說了。
司馬光心中更是皺眉頭,這是三司判官哪,那個官員能忍受這樣的誘惑?但這小子就忍受了,國賊啊,未來大宋之大國賊啊。
“司馬卿,替朕講一講黃巢與張角,”趙頊忽然說。
不是在編史書嗎,對這兩人應當熟悉吧。
司馬光不知道啊,于是想了想開講:“陛下,張角作亂約是光和六年,初奉事黃老,以妖術教授,號太平道,咒符水以療病,令病者跪拜首過,或時病愈,眾共神而信之……”
趙頊默聽。
但他也不得不佩服司馬光的博聞強記,這也是學問。
“郎中張鈞上書,說,竅惟張角所以能興兵作亂,萬民所以樂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親、賓客典據州郡,辜榷財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無所告訴,故謀議不軌,聚為盜賊,宜斬十常侍,獻頭南郊,以謝百姓,遣使者布告天下,可不師旅而大寇自消。漢靈帝以鈞奏章示十常侍。十常侍皆免冠徒跣頓首,請求漢靈帝將他們下雒陽詔獄,并出家財以助軍費。于是漢靈帝怒解,反怒斥張鈞,此真狂子也。然后御史承旨,誣奏張鈞學黃巾道,收掠,死獄中。”
“前車之鑒哪,司馬卿,你就趙忠、張讓、夏惲、郭勝等十常侍如何兼并,如何逼民為反寇,寫一道奏章呈上。”趙頊說道。
司馬光不由愣住了,小皇帝這是什么意思?難道要打壓兼并?
“今天就講到此吧,兼并之害,以及祖宗為何說齊人,司馬卿,請你用點心思,將這個奏章寫好,讓朕觀賞參謀。”
“陛下意欲何?”司馬光立即問道。
不要小看了趙頊這個小小要求,但可能就為難了司馬光。
當然,問題也不大,論隱飾之能,天下也罕人能及司馬光,所以直到最后,范純仁才認清了司馬光真面目。據傳范純仁性情溫和,一生從不以聲色加人,但與司馬光爭議時也發了火,怒喝道:“是使人不得言耳。若欲媚公以為容悅,何如少年合安石以速富貴哉!”
你難道想封住所有人嘴巴,不讓人說話嗎?如果想讓我諂媚你讓你開心,我為什么不在更早的時候合王安石,那么富貴來得豈不更快!
可能這個簡單的奏策,還就讓司馬光為難了,不過司馬光想糊弄趙頊也很容易。
除非王巨一直坑下去,一直扛到底。
然而王巨也不會那么做,他雖坑了司馬光數次,實際心中同樣忌憚。
接到了新的授令,王巨表示很滿意。
他找到驛館的兵卒,問道:“兵哥子,這附近可在安靜的客棧?”
“王大夫,干嘛要住客棧,那多浪費啦,不如租一間宅子,也好將瓊娘接過來。”
“我干嘛接瓊娘子?”
“咦,那個周郎顧盼,瓊娘亂弦是傳聞?小的明白了,王大夫是學韓熙載。”
“韓熙載?”王巨更糊涂了。
韓熙載便是李煜手下重臣,因為李煜排北,對北臣防范甚嚴,于是韓熙載刻意自污,養了許多伎妾作樂。這么多伎妾,他無法一一滿足,于是碰到伎妾與諸生私會,他不但不生氣,反而在門口說道,不敢打擾你們的興致,然后又用伎妾招待客人陪玩陪睡,于是伎妾膽子越來越大,看到中意的客人,不用韓熙載吩咐,自己兒跑過去作樂了。
“我倒,共妾哪!”王巨忽然明白這個大兵哥話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