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夫,那個潁王殿下,是不是當今官家?”
“前年難道天下有兩個潁王?”
“那就是皇上哪,我這輩子也能見到皇上。《頂〈點《小說..co”
“我倒,二哥,皇上也是人,也會有人見到,不是你,就是我,或是他。”
“妹夫你可不要亂說。”
“說說吧,這次來涇陽為了何事?”
“父親擔心新官家登基,你會受到不公正待遇,我說你們不用擔心,妹妹飛黃騰達的日子到了。”
“飛什么黃?即便皇上也要受種種限制,縱然我立下一些功勞,只能在按步就班上稍稍越級使用。”
“這也很好了。”
王巨默然,實際宋朝下面有許多官員做得不錯,但因為沒有人賞識,只能原地踏步踏。不要說入皇帝法眼了,就是入了一些得勢權貴法眼,那也會截然不同。
比如說老蘇得張方平推薦,立即搭上歐陽修關系,讓兩個兒子成為歐陽修的門生,自己再經歐陽修引薦,又搭上韓琦這層關系,他沒有功名,也被授為秘書省校書郎之職,職雖低卻很貴,正是王巨原來眼巴巴的館職官。隨后調為文安縣主薄,算是到地方磨勘過了,立即再調回京城,與姚辟修《太常因革禮》,這是老蘇死得早,否則這本禮書過后,馬上就要升官了。再如大小蘇,歐陽修在后面拼命推,大蘇立即變成了鳳翔府簽判。小蘇呢,實際他科闈考得不好,僅是第五甲。最末一等的進士。然后經過那個制科試。立授推官。可憐章楶,做了那么多年地方官,省試考解元,殿試考第六名,也不過混了一個推官。
但再看自己呢,蔡挺肯定與自己沾上邊了,那么恩師那邊呢,游師雄往來了好幾次書信。若是自己魅力足夠大,至少能讓關中四呂與自己產生交往,不指望他們以后支持自己吧,可能保持不會反對或嚴重反對。還有章楶那邊的“建州幫”也不可小視,通過姚兕與種診又能伸到武將那邊。
這張一層層網形成了,若是政治斗爭嚴重,大家比賽著不要臉,如何不形成黨爭?
爛賬,糊涂賬!
李萬元做夢也沒有想到妹夫能想得這么遠,又問:“那個長公主有沒有嫁人?”
“沒有。”
“還沒有?我小妹真是傻有傻福。居然從長公主的手中搶來了夫君。”
“都是什么話,人家長公主至于與你妹妹搶男人嗎?否則兩個太后一道詔書下達。我是遵旨還是不遵旨?”而且李萬元說得也不對,如果換在曹家這樣的外戚,沒有子弟進入朝堂做士大夫的希望了,與趙念奴聯親,親上加親,會有所幫助。放在一些略有些才學,但政治上沒有能力的普通文人身上,也會有幫助,至少能混一個駙馬都尉,子孫后代都成了貴戚。但放在如今的王巨身上,不但沒幫助,反而多少是累贅,于其娶趙念奴,還不如娶李妃兒。
但李萬元哪里知道呢,他只知道妹夫機會來了,父親讓他來問一問,那就來吧,順便玩一玩。
然而王巨哪里多少時間招呼他,與李萬元說了幾句,立即去找楊蟠。
為了這個正副使,兩人鬧得有些僵。
雖然功勞王巨很大,那也是戰功,這個對于文人來說,說重要就重要,說不重要也不重要。
但無論資歷與年齡,楊蟠肯定占據優勢,連他的兒子都比王巨大了。這次王巨進京,沒有想到不但沒有受罰,反而又混了一個陜西營田使,若是按照差職,居然在楊蟠之上了,雖然他差職未動,實際已變成了副使,因此楊蟠更加不快。
不過楊蟠終非小人,對水利確實也比較精通,王巨也沒有請求朝廷將楊蟠調回來,于是兩人只能冷著臉共事。
這樣終不是辦法。
因此王巨說:“楊勾使,馬上各州縣民夫與軍士一一集結,不如這樣,我們共分成兩路,我與侯知縣于渠首動工,你帶著一半民夫與軍士去小鄭泉。然后我們兩邊共同動工,爭取秋后匯合,將第一段的河渠打通。”
整個鄭白渠分為三段,一是渠道到小鄭泉,二是到三限口,這是侯可的建議,三由于渠首水位稍稍抬高,就著高水位沿伸到漆水,這里也有白渠,一直到華州赤水鎮,但老白渠自三原縣城南而走,新白渠則從清水開始,自三原縣城北走,與漆水會合。第三段工程是王巨反復測量后的提議。其實第三階段不屬于白渠范疇了,而是屬于真正的鄭渠,但王巨也沒有奢想恢復鄭渠,之所以這么做,還是為了抬高太白渠的水位,讓三個白渠全部得功。
這是干渠,還有新修或重新浚修的大大小小支渠達到了七十幾條,各類分水、節水、泄水與進水陡門兩百多座,六處險峻河段用了王巨的那種魚鱗塘,與這個種新式堤防相比,唐朝的將軍堰都弱爆了。此外還有二十幾處渠堤用了籠石法。
所以一旦分成了兩處施工,那么無論來多少勞力,也能分散了。
楊蟠想了想,說:“好吧。”
他心中有些不服氣,不過王巨極其好勝,無論有沒有那個陜西營田使之職,注定不甘心于他之下,他又不喜爭,分開更好,相見不如不見!
侯可看著楊蟠帶著部分胥吏與官兵離開,長吐了一口氣,心想這樣也好。
看到楊蟠走了,侯可說道:“如果朝廷錢帛再多一點就好了。”
他還對著第一處那個選址念念不忘,從哪里打通多好哪,一下子就與北洛水灌通了。那將灌溉多少耕地?
“侯知縣。想修渠是吧。我們先忘記北洛水,想一想南洛水,還記得西漢的龍首渠吧。”
“知道,就在洛南縣。”
“如果我們用這種魚鱗塘加上大方石,不惜成本砌起一道攔河大壩,強行分出一部分河水,隨山谷而走,或者再炸開幾個燧洞。那么能灌溉多少耕地?”
“這個主意不錯,就是用費很大,哪里似乎有很多山。”
“那我們再換一個地方,侯知縣可記得成國渠?”
“這個我知道,是漢武帝時修建的,唐朝時還重修過,從引渭水經郿、扶、武、興至咸陽,重新退入渭水,而且沿途有諸多支流,水量充足。”
“如果我們幾人聯手團結協商。再加上火藥的幫助,你認為能不能將它重修起來?”
“能。這條渠若修起來,大約也能灌溉兩萬頃耕地。”
現在幾個河流水量比后世的好,無論那一條修起來,又舍得下血本,往死里修,都比后世受益面積大。
“郿縣西北是斜峪關,斜峪關下有一支水量充足的渭水支流,叫斜水,如果在斜水下陡門堰壩蓄水,能不能灌溉幾千頃耕地?”
“似乎能吧。”
“那么長安附近的澇谷水、灃水、浐水、灞水這些原來的水利,可不可以進一步翻修擴大?”
“若那樣,整個關中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若那樣,災難到來了。”
“咦?”
“侯知縣,我想你大約聽到我在政事堂上所說的那番話,黃河之所以沒有出大問題,乃是水量仍然浩大。如果黃河上游水量全部被劫走,天大的災難便到來了。水流量變小,河沙沉淀速度會迅速翻倍地增漲,稍稍汛警,就會到處缺堤。人類渴求無限,大地地力卻有限。一個鄭白渠修好了,我們應當滿足了。”
“這個說法……”
“還有一個辦法,從黃河上游開始,從大非川開始,一直到南河套,到涇渭上游,到北洛水上游,所有地力貧瘠的山區百姓,一起遷徙出來,然后植樹造林種草,將所有荒漠戈壁荒山禿嶺,一起點亮碧意,黃河水清,涇渭水清,北洛水水清,那么就可以在關中透支。”
“這怎么可能。”
“所以我們知足吧。”
各地民夫軍士陸續到齊,保捷軍與廂軍兵士達到了兩萬三千多人,各州縣民夫達了兩萬一千余人,外加五千名戰俘。
這個人數也可能是以后最多的時候,那五千名戰俘早晚要歸還西夏,農忙時,九成以上的民夫得回家干活,秋天到來,廂兵運輸任務繁重,也要各自回營。唯一正常的就是一萬七千余保捷軍,甚至可能,以后還能增加部分保捷軍過來增援。
各個兵士在華池縣派來增援的那營保捷軍指導下,安放火藥,陸續將它們點燃,一聲聲巨響出后,許多巖石被崩開。
這才開始正式干活了。
王巨先騎著馬來到那五千名戰俘面前,也沒有五千人了,又有一百多名戰俘因各種各樣古怪的原因而死。
王巨翻身下馬,從這一個個目光呆滯的戰俘身上掃過,說道:“我朝士大夫喜說以和為貴,我不喜之,總之,你們西夏強大了,必然會來侵犯我朝。但將我朝激怒了,也早晚發兵攻打你們西夏。這很正常,國與國之間,只有利益關系,沒有友誼關系。中原強大了,你們會來依附,中原弱小了,你們必然會來侵犯。但是……你們還是人嗎!”
“你們窮我知道,你們過來搶擄我也理解,但為什么要殺害無辜的百姓,為什么奸淫擄掠,無惡不作?現在這種下場,是不是你們自找的?不過沒關系,我朝陛下圣明慈善悲,還給你們一個機會,現在正在重給歲賜,也正在派使會談,只要談好了,本官還會釋放你們回去。包括現在,你們與我朝百姓一樣的伙食,一樣的供給。但誰若不認真的勞動,偷懶或者抵抗,本官殺無敕!”
但就是這樣,王巨仍將他們單獨放在一起,又派了一營保捷軍日夜看守著。
王巨又騎馬來到民夫前,繼續訓話:“各位父老鄉親,我知道,讓你們來,你們心中不高興,朝廷只擔負了你們的伙食,每人每月只有三斤肉,也只提供了一些簡易器械,包括這些工棚,還是你們自己伐木蓋的,甚至還讓你們自帶扁擔、籮筐、鐵鍬、鐵錘,但是我想說一句,這幾年,幾乎年年有災害,兩位先帝大行了,加上大順城之戰,國庫空空如也。所以有這些錢帛擔負伙食,還是官家從內庫里掏腰包墊付的。別看朝廷所出甚微,實際這個用費不小。”
這倒不是虛夸。
去年關中略有旱情,糧食收成不大好,因此一半糧食是從中原調運過來的。
那必須用河船裝到三門峽,再卸下來,走幾十里道,重新裝上小船,進入渭水,不過好在這里是涇水下游,仍能通航,但就是這樣,一斗糧食成本運到工地上,也超過了一百五十文,其中還有一半是粟,否則換成面與米,成本會更高。
這還要感謝一個人,薛向。
由薛向調度,浪費不嚴重,否則成本會超過兩百文,若是官員再無能,三百文也不是不可能。
但難就難在第一年第二年,今年若是兩邊合龍,便能得到大量耕地,若是搶在中秋合龍,說不定還能提前種一些冬小麥下去,那么明年糧食供給壓力也就會輕松了。
然而王巨心中清楚,沒那么簡單,到了冬天,糧食會更緊張!這才是最悲催的。
現在工地上近五萬人,一天消耗的糧食就能接近一萬斗,想一想僅是糧食,這個水利完成,就得花多少錢吧。況且還有蔬菜咸菜,每月的三斤肉,柴米油鹽,以及各項材料,包括火藥等等。
這個沒必要與百姓們細細算賬了,王巨繼續說道:“但是呢,一旦鄭白渠修好后,受益的是誰?是你們,是你們子孫后代。眼下吃幾年辛苦,幾年后,這里將會變成關中最肥沃的地區。”
還不說,真有一半百姓理解了。
至少看這陣場,這回朝廷與前幾次修渠大有所不同,看樣子是來真格的。
“樹牌!開工!”王巨喝了一聲。
幾十個衙役將一個大木牌樹在邊上,木牌上是一幅地圖,清楚地標注了所有干渠與支渠的路線。
但這次王巨有些坑。
事前楊蟠侯可問過一句,要不要丈量一下原來的耕地,以防以后淹沒,或者其他原因,好有所補償。王巨說無需,不用丈量,因為各縣縣薄上有所有人家的田畝,包括各個等級,這都是記錄在案的。照這個縣薄記錄補償便是。
這也能說得通啊,現在這么亂,如何丈量?
然而隱田呢,一旦鄭白渠修建起來后,那些隱田便掉到坑里面了。因此這個木牌下面還有一個露布,自今日起,墾田不得計入各縣薄冊,朝廷毋認。
等著傳令兵,將王巨的話一一傳下去,王巨手指著一名漢子,問:“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韋白平。”
“好,今天就由本官與你共同抬石。”王巨說完了,脫下官靴,穿上草鞋,拿起木杠,看著還呆呆站在哪里的韋白平說道:“快來干活。”
“明公也干活哪。”
“你們為了自己干活,本官為了朝廷干活,有什么不對嗎?”
“這不大好吧。”
“別廢話,也休想偷懶,我們快干活。”
韋白平依然傻呼呼地,但被王巨牽著手,來到下面,王巨熟練地用筐繩兜起石頭,說道:“韋白莊,抬啊。”
那就抬吧。
但王巨這一出,讓侯可傻眼了,讓附近所有百姓一起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