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過招
第一百六十四章過招
董舉人來家時,梔子在病中。是江白圭一力張羅的,關于董舉人家事,她是頭一次聽說,不免詫異:“過世了?”
吳氏猶自嘆息:“可不是,家中沒個女子,日子就是過的不像樣子,大前日見他拿草繩捆鞋子,前日又見他衣襟下擺上沾著一團墨跡,我這人最見不得人這樣。”
梔子不以為然:“這與家中有無女子有甚么干系?不過是他自己不愛整潔罷了,若他是個愛整潔的,哪里尋不著一盆清水將自己打整干凈?”她在家慣了,不自覺聲音就大了些。
吳氏趕緊示意她噤聲,沖院中新砌的圍墻指了一指:“為著趕時間,這圍墻砌的不高,這邊講話,那邊人立在院中就能聽見,你這樣講,讓董先生聽見拂袖而去,一屋子的孩子怎辦?”
梔子笑著住了口,想起涂媽媽還收了六個孩子讓董舉人一并教授,便也指了一指隔壁。問吳氏:“娘,那董舉人多教授了孩子,沒甚么話講?”
吳氏笑了笑:“董舉人倒是個厚道人,大姑爺去與他講,說每月多給他算一兩束脩銀子,讓他多教幾個孩子,他當即搖頭,說咱們家只金寶一個學生,可咱們出的銀子已經與旁的人家出的束脩銀子一樣多,便是多添五六個孩子,也不能多收銀子,因此他堅持不肯收這一兩銀子。”
梔子對這個董舉人添了幾分好感,那日見他在那高談闊論,還當他是那華而不實之人,如今聽來,德行倒還算不錯,遂玩笑道:“都講吃虧是福,可見這董先生是個惜福之人。”
吳氏從針線笸籮中拿起鞋墊繼續納起來:“他確實是吃虧了,他收咱們家五兩銀子的束脩,而咱們收來的這六個孩子,每人交足五百文附館費,共得三兩銀子,這樣算來,咱們家只出了二兩銀子,就請了一個舉人老爺來家做先生。”
梔子想,這樣算來的確是自家撿了便宜,就囑咐一旁的涂媽媽在飯食上不要節省。每日多做兩個菜送去。
涂媽媽應下。
幾人閑話一陣,隔壁傳來孩子打鬧的聲音,涂媽媽趕緊起身:“大姑奶奶且坐著,奴婢給董先生跟幾個孩子送糕點與茶水過去。”
梔子見她端來的,盡數是二丫的手藝,給幾個孩子的是紅豆糕跟紅棗茶,而給董舉人備的糕點就有四樣,茶也是上好鐵觀音,她看的暗暗咂舌,看樣子不消她囑咐,給董舉人的飯食也是極優厚的。
在娘家坐了一陣,梔子往家去,進門就囑咐夏歡去廚房預備午飯。
夏歡使手捏了捏袖袋中的兩個油紙包,立著未動,猶豫著要不要將油紙包之事講出來。
梔子抬眼見她還未走,奇道:“往日風風火火的,今日卻扭扭捏捏,讓人看著別扭,你有話直說就是。”
夏歡咚的一聲跪在地上,將老夫人交代之事講了一遍,不過事關男女之事。她講的便有些含糊不清。
饒是這樣,梔子也還是聽的明明白白,暗恨老夫人多管閑事,不過她早將老夫人性子摸透,倒并不十分的生氣,她望著夏歡,問:“老夫人許了你甚么好處?”
夏歡并不笨,她曉得若是將老夫人給她的許諾說與梔子聽,梔子必定視她為眼中釘,便連連擺首:“老夫人不曾許奴婢任何好處,真的,奴婢絕不敢哄騙少奶奶。”
梔子料定老夫人肯定與夏歡許下了空頭支票,但夏歡抵死否認,就說明夏歡并沒當真,更沒打算出賣她,因此并不追問,開箱取了一百文錢賞夏歡買花戴,這才讓夏歡去做飯。
夏歡走后,梔子走至桌旁將手上的油紙包打開,油紙還未完全剝掉,她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腥臭之氣,像極死魚死蝦的氣味,她慌忙推開,緩了好一陣,方才捏著鼻子走去將油紙包重新包上。
生孩子這事,從前梔子還有幾分著急,但最近心情煩悶,她想這樣的心境下生的孩子未必就健康,倒不大上心了。可今日老夫人將偏方都用上了。可見耐心已經到了極限。只是不知這事是老夫人一人的主意,還是江家所有人的意思。不過,無論是何人之意,她都不能裝作不知,不然再過兩日,估計就要讓她喝香爐灰兌水了。
她想了想,將油紙包袖起,喚來夏歡交代她在家備飯,自己領了尹長福家的去古井巷。
江夫人見梔子又來,以為她為設館之事而來,就問:“可是尋著合適的宅子了?”
梔子擺手,道:“還沒,媳婦打算晚上跟相公講一講,聽聽他的意思,再尋牙人來家。”
“這是應該的。”江夫人見她不是為設館之事而來,猜她肯定有旁的事情講,就要領她去房中講話。
梔子攔住,左右一望,沒見老夫人身影,問:“老夫人不在家?”
江夫人嘴角微微一撇,想到梔子在跟前,覺的不妥,立刻笑了起來:“老夫人昨日出門。不知聽何人講蘿卜巷里有一小庵堂,非要領著趙大元兩口子去拜一拜。”
梔子原就打算當著老夫人講明,沒曾想老夫人卻不在,當即決定明日再說,就道:“我來成都府一年也不知蘿卜巷里有一個庵堂,倒沒想老夫人一來就打聽出來了。”也不知油紙包里的東西,是不是從那庵堂得來的,梔子暗暗搖頭。
江夫人更為不屑,道:“說是庵堂,不過是兩間破屋供著一尊菩薩,再有兩個四處哄騙的姑子而已。怎比得上信相寺?”
梔子與江夫人閑話兩句,也沒坐一坐就辭了家去,倒讓江夫人莫名其妙。
至晚江白圭歸家,梔子壓下油紙包一事,只將江老爺設館之事與他講了。
江白圭聽罷,欣喜不已,道:“父親雖在女色上糊涂,但學問極好,我一直覺的祖父將他關在家中,實在是委侮了他,如今娘子替他尋來差事,既讓他的學問不至于荒廢,又能讓他有個寄托,至于賺錢養家,倒是最不要緊的。”
梔子心想,只在女色上糊涂,這講的還是江老爺么?但百事孝為先,江白圭替江老爺掩飾一二,倒在情理之中。
江白圭見梔子未言語,笑著補了句:“當然,能賺著養家銀子,那是更好了。”
梔子笑笑,暗道,有江老太爺跟江夫人盯著,每月賺下的銀子,自然要拿來養家了。她突地想起董舉人來,道:“你怎從未提過董先生喪了娘子?”
江白圭不解:“你只讓我打聽其人品,并未讓我打聽其家中還有何人,我想著這不是甚么要緊事,就沒與你講。”
梔子瞪了他一眼,不過一想,他講的確實不錯,便又問:“聽涂媽媽講,他原本也是學識淵博,但春闈之前突然放棄進京,你可知這其中的緣故?”
江白圭看著梔子,道:“原來你連這也不知?”
梔子見她看不可思議的表情。就拍了他一掌,道:“我要是知曉,還用問你?”
江白圭很是享受這一掌,嘻嘻笑道:“這事講來,卻是一樁佳話,成都府許多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這事,我也是聽刑書吏閑話時講的。他考中舉人,正預備進京準備會試,從小借住他、與他一起長大的表妹得了重癥,成都府的大夫俱不敢下方子,他從小便喜愛這位表妹,聽得她時日不多,不顧家中長輩的反對,毅然放棄進京趕考,娶這位表妹為妻,一起從家中搬了出來。不過無論他如何努力,半年后表妹還是去了,他心灰意冷,再沒心思考春闈,整日就這樣混著日子,也不回家去,就靠著設館度日。”
梔子感嘆:“倒沒想到這人竟將情意看的如此之重,簡直是世間難尋。”
江白圭趁著話頭,半真半假的道:“將情意看的如此重的,雖不多,但絕不難尋,娘子身前不就有一個?”
梔子裝作沒聽懂,不去接這話頭,江白圭本還有許多話要講,見她這般,頓時泄了氣。
第二日梔子去古井巷問安時,借口有事商議,將老夫人跟江夫人單獨叫到一旁,鄭重的與老夫人施了一禮,“老夫人為孫媳著想,孫媳心中感激不盡,可這好心,難免會被人利用,最后倒辦了壞事。”她將油紙包取出來,吸了一口氣,這才攤開油紙,“孫媳見這藥味道奇怪,怕是放壞了,就讓人拿去藥鋪子請人看,哪知人說這根本不是藥,而是贓物混合而成,待細問,人家倒又不肯講了。孫媳就想拿來問問老夫人,這藥是從何得來,若是被人蒙騙了,孫媳也好派人在那里守著,免得旁人上當。”
江夫人跟老夫人被熏得難受,各自退了一步,老夫人皺眉道:“這可是我從花了大價錢從一個游醫那里得來的,怎可能是假的?你莫要聽藥鋪子的伙計瞎講。”
江夫人一時不知這是怎么一回事,可她也不信油紙包這粉末是要,道:“這樣的惡臭,應該不會是藥,還是不要胡亂服用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