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幽寒覺得自己只是閉了一下眼,就到了五更天,奶娘把她叫起來,幫著她穿衣洗漱,小紅捧了碗熱茶湯來,剛喝完,就有婆子過來,說該出發了。
水幽寒的行李說多不多,說少可也不少,昨晚收拾的時候,奶娘的淚水幾乎沒斷過,說水幽寒嫁過來的時候,只有四十八抬的嫁妝,而且大多都是半空的,有的里面只放了幾件舊衣服。水幽寒生母留下的首飾,值錢的早被周氏搜刮空了,剩下的簪環都是她看不上眼的。那幾匹庫房積壓多年的布匹,還是奶娘哭求,周氏才施舍給她們的。抬嫁妝的都說,從沒抬過這么輕的,風稍微大點,這都能飄起來。水幽寒進門第二天,按照習俗要打開所有的嫁妝箱子,向夫家人展示,結果可想而知,箱子一打開,全府一下子嘩然,從此奠定了水幽寒在楚府前無古人,估計也后無來者的被人輕視的小媳婦地位。
這些個東西,想來連楚府的丫鬟們都看不上。可是水幽寒和奶娘都想到,以后日子艱苦,能帶的都要帶上。兩人一夜收拾了幾個大包袱出來。
領路的婆子說李管事已經準備好了馬車,在角門外等著,這三個人就跟著婆子后面走。
五更天,楚府的下人們都已經起來干活了,打掃院落的,煮飯燒水的,雖忙卻不亂。
一路上,遇到幾個打掃的仆婦,都恭敬地和這婆子打招呼,稱她陳嬤嬤。
四個人走到后花園,陳嬤嬤突然站住,擺手讓水幽寒三人站到一邊,然后擺出一臉的笑,向從園中走來的一行人行禮,“老奴給大少爺、大少奶奶請安。大少爺這是剛練完功夫吧,大少奶奶今天也起的早,怪不得人都夸大少奶奶您賢惠,這花骨朵般的年紀,誰不貪多睡一會,大少奶奶卻早早的起來陪大少爺練武,真真是夫唱婦隨,讓人羨煞。”
水幽寒只顧著趕路,這才抬頭,果然看見兩三個丫鬟簇擁著一男一女,從園子里出來。
女人,自然是昨天一面之緣的趙欣雅,已經不是昨天那一番華貴的裝扮,而是著了一身藕荷色的窄袖衣裙,露出皓腕如雪,腳下是粉緞繡鞋,臉上薄施脂粉,發髻上只直插了只赤金鳳釵,還簪了朵芙蓉絹花,仿若出水芙蓉。旁邊的男子,身材高大(據水幽寒不準確估計足有一米八幾),一身藍色錦袍,腰扎玉帶,面如敷粉,唇若涂朱,高鼻梁,劍眉鳳眼,顧盼間威儀頓生。
趙欣雅則仿佛并沒有看到陳嬤嬤這幾個人,正斜倚在男子的身上,拿帕子去擦他臉上的汗珠,兩人眼中只有對方,夫妻恩愛,只羨鴛鴦不羨仙。
反觀水幽寒――奶娘和小紅身上,已經連背帶抱,也只能拿六七個包裹,都不太重,但占地方(因為水幽寒把三個人的被臥都打包了)。盡管這兩人再三反對,也沒辦法,只得讓水幽寒包辦了剩下的三個包裹。
現在的水幽寒,背上綁了一個大包裹,胸前抱著一個稍小些的,右臂上還斜掛了另一個。雖然奶娘已經挑了比較輕的給她,可對水幽寒這個身體,還是有些吃力。看她身上的衣衫,被包裹拉扯的變了型。十足一幅要去逃荒要飯的情景。
這時,趙欣雅幾人已經走到水幽寒她們面前,她似乎才注意到陳嬤嬤在給她請安,遂停住了腳,一手還挽著男子的手臂,一邊對陳嬤嬤,含笑說道,“呦,這不是陳嬤嬤嗎,果然是府里得用的老人兒,這么早,是去辦什么差啊?”
“回大少奶奶的話,老奴這是奉了夫人的令,把這幾個犯錯的打發出府去。沒想到,碰見了大少爺和大少奶奶,沖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別和她們計較。”
還真是得用的老人兒,話里的學問不少。
陳嬤嬤說著話,轉過身來,向水幽寒三人叱道,“你們幾個,見了大少爺和大少奶奶還不快行禮!”然后,一邊說,一邊抬起胳膊一劃拉,無巧不巧,正打到水幽寒頭上。水幽寒的發髻一下子披散開來,遮住頭臉。這下子,更像逃荒的了。
水幽寒眼睛看不到,可還是能聽到,對面傳來的咯咯的笑聲。
“該去給母親請安了。”靴子聲一步步走遠,女人們的笑聲也跟著遠去。
水幽寒放下身上的包裹,“奶娘,幫我把頭發梳好。”
奶娘幫水幽寒重新梳好了發髻,旁邊的陳嬤嬤已經不耐煩,“快點,快點,還讓人等多久,我這里還有好幾份差事,都耽擱在你們這里,我就得去吃西北風了。”
水幽寒重新拿起包裹,對著陳嬤嬤一笑,“陳嬤嬤,當我們都是傻子嗎,只怕我們這件才是最賺錢的差事吧。”
陳嬤嬤還想再說些什么,可是看著水幽寒一臉的笑意,不知怎地,覺得心里一陣發寒。她是年老成精的,最會看風色,也就不再多說,領著幾個人,穿過花園,出了角門。果然有一輛馬車等在那里,一個趕車的小廝,還有一個中年漢子,另牽了匹馬,候在一邊。想來就是李管事了。
陳嬤嬤將水幽寒三人交給李管事,說了幾句月娘讓他們路上小心的話,就轉身回府了。
此時,楚府內的主子們也都一個個的起了床。
靜心齋內,月娘已經在伺候夫人梳頭了。
楚夫人看著鏡中梳的一絲不亂的發髻,對月娘十分滿意。這些年,經歷了那么多的事,當初跟在自己身邊的幾個人,就只剩下月娘了,自己沒有做錯,月娘果然是最貼心的。
主仆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開始話家常。
“水氏送出府去了吧?”
“是的,夫人,派陳嬤嬤去領的她們,給她們安排了一輛馬車,由李管事送她們去。估計現在已經快出城了。”
“唉,這件事……,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是夫人您的恩典,這事在其他人家,她們主仆幾個恐怕沒有活路,最好的,也會送了她們去尼姑庵,就在那過完一輩子。”
“月娘,這件事,估計你也看出來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不過,這幾個是要好好敲打一下了,我這兩年不管事,就都當我是聾子瞎子了,再不管管她們,只怕翻了天去。”
“夫人說的是,這件事,說起來,辦的實在算不上漂亮,細追究起來,可是誰都討不了好,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本來我想,自己年紀大了,就把事情都交下去,我也享幾天清福,可恨,這不爭氣的不爭氣,這爭氣的,心思未免毒了些,咱們若不出面,只怕都被她算計了去。”
夫人停了一會,見月娘沒說什么,“昨晚上我聽說,青兒那丫頭,去了姑娘屋里了?”
“是這么說的。”
啪的一聲響,月娘恍若未覺,從容地彎下腰,從地上拾起被出任摔斷的玉簪子,放在一旁的匣子里。
“這個……,這個……,氣死我了,她哪一點像我的女兒,但凡她有我的兩三分,就是把她送到宮里,我也不用擔心,富貴沒有,保全自己還能做的到。可是,你瞧,這還只在一個侯府里,統共就這么幾個人,她還……。你去跟她說,早早歇了進宮的心思,免得到時候拉著咱們一家子的人給她陪葬。”
“夫人您息怒,別氣壞了身子,又犯了老病。姑娘畢竟還小,您多提點著些,總能長進。這事,估計不是姑娘的錯。姑娘,一心撲在五皇子身上,心急了些,就失了方寸,這病根可不在她身上。”
“你說的不錯,我就這么一個姑娘,可不能讓人壞了她。呆會,她們來請安,得好好敲打敲打。姑娘那邊,你去說,禁足三天,每天抄五遍女誡。至于青兒,打發她去洗衣房。讓洗衣房的方嬤嬤好生看緊。”
“是的,夫人。不過,青兒這丫頭,留下來,總歸……”
“這個,哪里用的著我們操心。青兒,可不是個簡單的丫頭,可憐水氏……,月娘,你說咱們安排她去那里,妥當嗎?”
“夫人的安排自然是很妥當的。那里是侯爺和夫人的祖籍,離咱們京城又遠,那里又有您的人看管著,最是妥當。就是對外人知道,您送了兒媳婦去祖籍養病,那里的氣候最適宜,大家也只能贊您慈愛。就是水家,也說不出什么來,免得鬧騰。”
“恩,不錯。沂山,已經有幾十年沒回去過了,我還記得小時候跟著父親去山里打野兔,在那,我第一次見到了侯爺,他一見我,就把打到的兔子給了我,那時候,我才……”
月娘看楚夫人一臉神往,似乎已經完全陷入對往日的回憶之中,遂悄悄的退出了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