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大山嘆了一口氣,轉過頭望了望靈堂前坐在地上的林若凡,眼神中滿是憐惜:“早知道會這樣,當初我就不該答應讓若凡這孩子嫁給柱子。一念之差,差點害死了她。唉!”
孟天楚沒有接腔,靜靜等著海大山往下說。
停了半晌,海大山這才慢慢接著說道:“若凡過門之后,剛開始,柱子對她到也還算不錯,可自從迷上了打牌九,三天兩頭不歸家,回來也是來拿錢的,家里唯有的一點積蓄也都被他輸光了,然后就開始變賣家里值錢的東西,我說他,他不聽,還……,唉!真是個孽障!”
孟天楚轉頭望了一眼海里正,想起海里正當初說起這海柱子,也是一臉的憤恨,不由問道:“怎么?他還敢跟父親動手不成?”
海大山沒說話,只是嘆著氣搖頭,一臉的失望。說起這件事,海里正憤憤到:“可不是嘛!柱子都死了,本來這件事我不想說,既然現在師爺查案需要知道,說也無妨,柱子這孩子也不知著了什么魔。不僅打他媳婦,還打他老子。左右鄰居看不過去,過來勸阻,也都被他打了,我本來要叫民壯捆了他送衙門治他個忤逆之罪,可海大叔說什么都不讓……”
孟天楚點點頭:“所謂虎毒不食子。只不過,大叔這樣做,恐怕只能進一步縱容海柱子地不孝。”
海里正一拍大腿:“可不是嘛,海柱子把家里的白米大部分都賣了,僅剩的口糧他自己吃,讓老父親和媳婦吃米糠,我實在看不下去,給了海大叔一些米。卻沒成想又被這忤逆之子拿去賣了打牌九去了。”
海大山道:“這都不算什么,我指望著柱子有一天能明白過來,我本來以為他是中了魔,后來才知道,這魔原來就是黃師虎他們!前幾天,柱子回到家,在房里和他媳婦說了什么,然后開始打他媳婦,打得很厲害,我看不下去。就進去問怎么回事,這才知道,柱子這逆子。想把他媳婦賣給黃師虎他們!柱子媳婦死活不干,說要硬逼她,她就一頭撞死。柱子無法,這才罵著走了。沒想到,那天晚上就出事了。”
孟天楚凝視著海大山:“大叔,你兒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海大山一愣:“師爺。您不是說他是醉酒了路過池塘。不小心跌進池塘里淹死的嗎?”
孟天楚沒有回答。因為他感覺到靈前林若凡那一雙亮晶晶的目光也驚訝地偷偷望向自己,便慢慢說道:“大叔。現在我懷疑你兒子地死有問題,我需要對尸體進行解剖,查明死因。你意下如何?”
猛地聽到這句話,海大山顯然沒有思想準備,眼神有些慌亂:“師爺……這……,犬子明天就上山下葬了……,這日子都選好了的,只怕……”
“最多兩個時辰就好,不會耽誤下葬的!”
“可是……,犬子雖然不孝,畢竟人已經死了,再要損毀他的尸身,恐怕……”
“大叔推三阻四,莫非你兒子的死真的有什么隱情嗎?”孟天楚目光炯炯,話語也變得有些冰冷,“難道是你氣不過兒子忤逆,將他打死,拋尸池塘?”
孟天楚這話只不過是故意將他一軍而已,因為先前的尸檢,孟天楚已經明確認定,海柱子是溺死的,而不是死后拋尸池塘,這一點不需要解剖,孟天楚就能肯定。
這句話果然有效,海大山慌亂地連連擺手:“不不,里正要拿我兒子送衙門問罪,我都不讓,又如何會親手殺死自己地兒子呢?”
“大叔如果不讓鄙人解剖查明令郎的真正死因,只能讓鄙人懷疑其中有什么貓膩了,如果大叔執意不肯,鄙人只能立即稟報知縣大人,將這作為命案立案查處,那時候就算令郎已經下葬,也可以開棺驗尸的。事情鬧大,只怕更不好吧。”
孟天楚又搬出知縣來,海大山果然抵擋不住,偷偷抹了一把汗,低聲道:“既然如此……,那……,師爺盡管解剖就是……”
孟天楚讓海大山先用白布將整個靈堂隔開,這樣移動尸體外面的人就看不見了,然后吩咐里正派兩個民壯,將海柱子的尸體抬到隔壁房間里,只留下慕容迥雪負責記錄,把門關上,開始解剖。
孟天楚對內臟器官檢查后,除了典型的溺死征象之外,沒有發現有什么異樣。
接著解剖死者頭部,剝開頭皮后,在死者左側部,發現顱骨線性骨折,而且,骨折線有兩條,一條的延長線被另一條阻斷,這說明兩條骨折線是先后形成的,而不是一次形成。
這個發現讓孟天楚心頭一沉,這說明死者海柱子頭部被人兩次重擊,造成線性骨折,力度很大——海柱子死于謀殺!
不知怎的,林若凡那憂郁的眼神此刻在孟天楚眼前浮現,他有一種感覺,如果海柱子死于謀殺,這林若凡最有殺人地動機,難道,這是一出烈女抗暴意外殺人?
孟天楚搖了搖頭,努力將腦海中這些思緒拋掉,他不希望這個結果,而此刻也不是去思考謀殺發生的原因的時候,因為解剖還沒有完成,一切都還充滿了變數。
如果死者死于這兩次重擊造成地顱腦損傷,為什么死者會呈現出溺死的征象呢?不僅頭面部有溺水窒息死亡的特征,而且剛才對胸腹部的解剖也證明,死者內臟也呈現典型的溺水死亡的征象,死者地確死于溺水窒息,這一點尸體解剖已經肯定,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想是想不清楚地,繼續解剖,打開顱腔后,在那兩條線性骨折區相應區域,只有少量地顱內出血,這一點出血量不足與造成死者死亡。
經過檢查,發現死者海柱子頭部中腦導水管和第四腦室壁有點狀出血及腦白質損傷,這是腦震蕩的征象!
這下明白了,死者是因為頭部被兩次重擊后,導致腦震蕩后立即昏迷,墜入水中溺死!因此,顱腦損傷雖然嚴重,但沒有還來不及大量出血,就溺死了,人死之后,血液停止流動,所以不會繼續出血,這也是為什么體表檢查沒有發現這兩處外傷地原因——兇器應該是扁平鈍器,所以能造成顱骨骨折卻不會造成頭皮裂傷,而死者腦震蕩昏迷墜入水中后溺死,頭皮下也來不及形成血腫。
如果不解剖,單單經過體表檢查,是無法查清楚海柱子真正死因的。
慕容迥雪做好筆錄,知道這海柱子頭部有外傷,他當然不會知道孟天楚腦袋里的思考過程,還以為海柱子是被人兩次猛擊頭部致死,禁不住問道:“師爺,海柱子是被人打死的嗎?”
“嗯!”孟天楚點點頭,“準確地說,他是被人猛擊頭部之后,墜入水中淹死的。”
“哦,會不會是他父親干的呢?這海柱子忤逆不孝,竟然毆打父親,還讓父親吃米糠,他自己吃白米,死了活該!”慕容迥雪剛才聽了海里正說海柱子以前的惡事之后,心里一直憤憤不平。
“有這種可能。他父親和他媳婦林若凡都有嫌疑!”
慕容迥雪顯然對林若凡的印象不錯,聽了這話之后,眉宇間閃過一絲憂慮:“依我看,林若凡似乎不象會行兇殺人的人,她那么文弱,怎么會殺人呢?”
“你別忘了,海里正說過,當初林若凡在寺廟里,被地痞騷擾的時候,曾經捅傷過欺負她的一個地痞哦,女人在氣極絕望的時候,所爆發出來的力量,往往是常人難以理解的。”
這種結果不是孟天楚所期望的,一想起林若凡可能是殺死海柱子的嫌疑犯,孟天楚心中沉甸甸的,他希望自己推測錯誤。所以,他決定先從海大山查起,畢竟,海大山也有充分的理由大義滅親,殺掉自己這忤逆之子。
孟天楚將尸體縫合好后,讓民壯將尸體抬回靈堂,自己帶著慕容迥雪來到剛才吃飯的那間屋里。
海大山、海里正等在那里,一身白孝的林若凡依舊跌坐在靈前,慢慢燒著紙錢,只不過,她的心思顯然不在燒紙錢上,見到孟天楚出來,神情頗為慌亂。
孟天楚走過林若凡身邊的時候,努力讓自己平靜,不動聲色地瞧了她一眼,發現了她那憂郁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慌亂,孟天楚心中更是一沉,難道,自己猜對了嗎?這一次,他恨自己太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