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莫悠悠醒來,頭還有些隱隱作痛,但是和之前全身被斬斷的痛楚相比,要減輕許多。
想起昏迷前的事,他臉色驟然大變。
他本就是個心思剔透的人,頭腦清醒的情況下,思路清楚無比,前因后果很快便想得通透。幾乎不用想,一定是那顆黑色蒲公英種子搞的鬼。
釋放劍意的是它,然后來要挾自己的也是他。
想到此,左莫心中頓時怒火中燒。
居然坑到咱頭上,簡直是不想活了!
他忽然想到自己昏迷前似乎說了什么,臉色不禁微變。該不是自己沒堅持住,屈從了吧?
一想到這,他連忙沉靜心神,進入自己的識海。
剛進識海,他便呆住。
起伏的山丘上,是連綿成群的蒼郁古木,青草像翠綠毯子般,成片成片。細碎的野花,混雜在綠草間,憑增幾分生動。
恍若走進山林。
之前自己的識海可只是一片虛空,眼下這副生機盎然的畫面……
左莫徹底地呆在原地,眼前的一幕,遠遠超出他的理解范圍。
愣愣地走在草地上,感受腳底傳來青草的柔軟,青草的氣味,鼻尖輕嗅。左莫恍恍惚惚,他只是個煉氣八層的低階修者。
當他的目光投向一座沒有樹木的山丘,他立即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發足朝那處山丘狂奔。
山丘上,一名黑衣男子坐在一塊石碑上,黑云繚繞,一手搭在腿上,另一只手支著下巴,神態輕松愜意。
待走近,左莫看清黑衣男子模樣。
完美的臉!
左莫從來沒想過,男人竟然也會生得如此俊美。中性的臉龐,鼻梁高挺,黑亮的頭發遮住左眼,右眼狹長如刀,幽幽赤紅色瞳孔像深不見底的血淵,薄而寬的嘴唇帶著始終帶著淺淺卻又充滿邪異的弧線。兩耳耳垂各鑲著一塊深紅小菱形晶體,寬大的黑衣質地柔軟順滑,像他的頭發,泛著黑亮的光澤,貼在他身上,透著奇詭的魅惑。
一時間,左莫呆立原地,不知說什么。他只是一位再普通不過的小門派弟子,何時見過如此出眾的人物?
“我叫蒲。”悅耳柔美的聲音,他托著下巴,饒有興趣地盯著左莫,嘴角的弧線更加明顯:“你叫什么名字?”
“左莫。”他呆呆地回答,自己是在做夢吧。蒲只是隨意地坐著,但識海所有的光芒好像都不自主被他吸走。左莫見過的那些東峰女弟子,竟然沒有一個人長得比蒲更好看。
男人長到這份上,也該哭了吧。
當這個想法冒了出來時,左莫也回過神來。蒲那充滿魅惑驚艷的氣場,一下子被這句無厘頭的想法擊得粉碎。
似乎注意到左莫回過神來,蒲輕輕一笑,并沒有不悅,依然用他有如撩動琴弦的聲音:“看來我們要相處長時間了,不過我相信我們一定會相處愉快。噢,對了,這個給你。”
蒲隨手丟給左莫一個光球,光球表面無數符號流轉。
“這是什么?”左莫下意識地接住光球。
轟。
他像被雷擊中,身體一僵,腦海中突然被塞進無數字符,流轉不休。
“胎息煉神,只是個小玩意,能修復神識,就算見面禮了。”蒲語氣慵懶:“雖然我也想白吃白住,不過沒辦法。誰叫你識海支離破碎得,早點把識海修好,免得我又要去找地方。”
他優雅地揮了揮手,呆立原地的左莫只覺身形一緊,待睜開眼,便發現自己從識海中退了出來。
他心中忽然有些恐懼,蒲似乎比他想象得要更厲害。這樣一個不受控制的人在自己的識海里,不對,是控制著他的識海!得到胎息煉神的左莫沒有絲毫喜悅,恐懼像蛇毒般在他身體內蔓延。
有些艱難地吞了吞口水,強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恐懼,他在思索有什么辦法。
稟報師門?
他這兩年里,總共只見過掌門一次,也就是他被掌門撿回來,他睜開眼睛的那一次。至于其他長老師叔們,他更是一面也沒見過。
他最擔心是另一個猜測。
他很懷疑,蒲極有可能是妖魔!
這么漂亮的妖魔,讓他有些無法置信,但不知怎么,這個懷疑就像附骨之蛆般,牢牢盯在他腦海里,怎么也揮之不去。
左莫沒有見過妖魔,他對妖魔所有的概念,全都來自音圭。似乎一提到妖魔,便是殺戮,便是死亡和流血。但妖魔和修者的天敵關系,他還是清楚得很。消滅妖魔是每個修者的義務,無論是哪里的修者。
然而,左莫只是一位煉氣剛剛達到第八層的入門修者,不要說消滅妖魔,估計妖魔都不屑于消滅他。
更令他擔心的是,一旦別人知道他的身體里有只妖魔,自己肯定會被除魔衛道,轟得連渣都不剩。那些高級修者們眼里,他區區一名煉氣八層的修者,連炮灰都算不上。
說不定,會把自己直接丟進煉丹爐里,和妖魔一些煉了……
他不自禁地一個哆嗦,心怦怦直跳,連忙停止這些可怕的猜想。
恍恍惚惚,一連兩天,左莫都仿佛不似在人間。
胎息煉神自然要練,要不然,在沒有被蒲妖弄殘之前,自己先殘了。蒲妖,這是左莫給蒲重新下的定義,不管他是不是妖,光他長得那個樣,就夠得上妖這個字了。
效果很好,幾天下來,神識便好了一大半,但左莫對蒲妖卻沒有半點感激之情。因為他想起來,自己神識之所以受傷,就是蒲妖搞的鬼。
這幾天,他沒有再去識海。
若說第一眼,蒲妖給左莫留下的最深印象是妖異,那么現在,妖異已經轉化成邪惡!
這廝到底想干什么?
這才是真正恐懼的根源!
左莫很快發現,自己的生活變得糟糕無比。對于一位只不過立志做靈植夫的修者來說,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他決定和蒲妖談談。
和上次一樣,蒲悠閑地坐在石碑上,還是一身黑衣。看到左莫,他笑了。在黑云繚繞間的笑容,讓他看上去充滿邪惡氣息。關于蒲是妖魔的猜測不自主再次冒了出來。
左莫心中一顫,他并不缺乏勇氣,但是當對方處于絕對控制的情況下,去表現勇氣這種愚蠢的行為,他可不會干。他忽然注意到蒲身下的石碑,半人高的石碑周圍黑云繚繞,待不經意掃到石碑表面,他不禁一滯。
墳!
這是座墳!
不是石碑,是墓碑!
他頓時被嚇一跳,心跳有些加快。
“怎么?想找我聊天?”懶洋洋的聲音,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塊墓碑在做鬼,左莫總覺得蒲的聲音透著一股陰寒,能輕易地滲進人的心里。
左莫平復了一下心情,臉上堆起討好的笑容:“大哥,你看,我修為這么低,渾身瘦得凈上骨頭,也沒幾斤肉,不好吃。”
“吃?”蒲忽然笑了,睜開深紅色的右瞳,悠然道:“說起好吃的人肉,唔,有點久遠了。上好的人肉,有不少講究,十六七少女最好,肉嫩骨酥,嘖嘖。”
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神情充滿回味。
看得左莫心驚肉跳,他勉強笑道:“是啊是啊,您看您是不是換個人?”
“換人?”蒲歪過頭,盯著左莫:“怎么?你不樂意?覺得我占了你地方?”
被蒲深紅色的右瞳直直盯著,左莫心底寒氣直冒,連連搖手:“不會不會!這是我的榮幸!榮幸!”
似乎對左莫這個回答很滿意,蒲收回目光,右眼重新閉上,嘴里漫不經心道:“你這一輩弟子有幾個金丹期?十個?”
左莫搖頭。
“八個?”
左莫繼續搖頭。
“五個?”
左莫終于忍不住,他覺得對方在拿他開涮:“一個都沒有。同輩師兄,修為最高是筑基末期。”
右眼微閉的蒲臉上第一次出現愣神的表情,這讓左莫很得意。
過了一會,蒲搖頭嘆息:“難怪你這么爛。”
左莫險些吐血。
蒲睜開眼睛,目光重新落在左莫身上,上下打量一翻,手托著下巴,自言自語道:“身子板真夠弱的,咦?”
對方像審視一件物品似地對自己評頭論足,讓左莫心中很不是爽,但是蒲的那句“咦”卻讓他心陡然一跳。
“有問題嗎?”他不由急聲問。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并不正常,僵尸一樣僵硬的臉,和那個出現過無數次的夢,像刺一樣橫在他心中。
蒲揚起頭,額前頭發幾乎遮住他左邊半張臉,沒被擋住的赤紅右瞳看了一眼左莫的臉,嘴角一邊上揚:“沒問題。”
“好了,你雖然很爛,但也沒爛到無藥可救。”蒲恢復懶洋洋的語氣。
“我想問的是……”左莫決定和蒲攤牌,他想搞清楚蒲到底想做什么。
“哦,對了。”蒲打斷左莫,他瞇起血紅色右眼,薄薄的嘴唇向一邊挑起:“胎息煉神開始練了吧。怎么樣,效果還不錯?差點忘了告訴你,胎息煉神好是好,可就有一個毛病。”
左莫心臟猛地一跳,他有不詳的預感。
“胎息煉神一旦開始練,就不能停,據說,三個月沒煉到一胎息的地步,就會有點小問題。”
他揚起右手,攤開五指,嘴角挑得更高,鮮紅的瞳孔仿佛更加鮮艷:“其實只是一些像血脈逆沖這類小痛。唔,你知道么,以前我有一個很有創意的朋友,他掌管刑獄。”
蒲像講故事般,娓娓道來。
“有一次,他遇到一個很硬氣的刺頭。他想盡辦法,都撬不開這家伙的嘴。他便從我這求去這部心法,他派了一個手下,偽裝成犯人,接近這家伙。然后呢,通過他手下的嘴,把這部法訣傳授給他。唔,你要知道,我一直很佩服他,有創意,又有耐心。”
他帶著幾分興奮道:“可惜那名犯人天賦不行,三個月,硬是沒煉成一息,唔,我一直覺得,肯定是我那朋友故意漏了一兩句。”
“后來呢?”左莫顫聲問。
“后來?”蒲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三個月零一天招了,不過我那朋友心軟,沒有殺他。一口氣吊了三個月,每天都求我朋友殺他。聽著那么細膩婉轉的哀嚎,多么享受的事啊!據說他死的時候,噢,魂魄就像煙花一樣炸開,漂亮極了。”
徹骨的寒意沿著左莫全身蔓延。
他可憐的神經就像被壓迫到極致的彈簧,所有郁積的怒火,轟地一下子點爆,他當場失去理智,嚎叫著朝蒲撲去
——“你這個變態人妖!爺跟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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