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書者
文舉斜靠在沙發里,面前放著半杯酒,酒杯下面,壓給的那份材料。愛書者
這份材料并不多,區區三頁紙罷了,輕飄飄的,可是落在劉文舉心頭,每一個字幾乎都有千鈞之重。尤其是其中“恒安建筑公司”的名字,更是深深刺痛了劉文舉的心。
劉書記就這么斜乜著那份材料,不時舉手按壓一下額頭,左手食中二指之間夾著的香煙,裊裊升騰起煙霧,一直到劉文舉感覺到了灼痛,才慌忙挺直腰桿,將煙頭摁熄在煙灰缸里。
這個煙灰缸里,也已經滿滿堆積了一堆煙頭。
劉文舉的愛人孟雨萌拿著一塊抹布,默默地擦拭著家具,不時擔憂地往這邊瞥了一眼。
每逢這種時候,她知道,就是老劉碰到大事了。
單位上的事情,劉文舉很少在家里說起。孟雨萌只知道,近幾年以來,老劉煩心的時候越來越多。特別是嚴玉成做了市委書記,幾乎就沒怎么在老劉臉上看到過笑容。
唉,這個官當得,也實在憋悶。
“偉長呢?怎么還沒回家?”
沉悶的劉文舉忽然開口問道,將孟雨萌嚇了一跳。
“他啊。總是說公司里地事情很忙。也不知道今天晚上回不回來。”
孟雨萌說道。
“去找他。叫他馬上回來。”
孟雨萌一怔。說道:“我哪里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怎么找?”
這倒是。那時節又沒有移動電話。
“你養地好兒子!”
劉文舉忽然爆發,吼了起來。
孟雨萌怔怔地瞧著這個枕邊人,不明白他何以突然失態。
“我告訴你,今晚上你要是不把他找回來,過幾天,你就等著去班房見他吧!”
孟雨萌頓時嚇住了,過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一下子丟掉抹布,直撲過來,嘴里連聲問道:“怎么啦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偉長他……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劉文舉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嘆了口氣,說道:“你還是趕緊去找他回來,我問一問情況再說。”
孟雨萌連連點頭,顫抖著手開始撥電話。
“喂,宇翰啊,在家呢……嗯,偉長在你那里不?哦,不在啊,那……躍進在家不?什么……也不在……那你知不知道他們經常都去什么地方玩啦……”
孟雨萌第一個電話,就打給自己的弟弟,市衛生局長孟宇翰。
劉偉長經常和孟宇翰地兒子孟躍進幾個混在一起。
“姐,發生什么事?”
孟宇翰聽孟雨萌語氣惶急,還有點輕輕顫抖,情知不妙,緊趕著問了一句。
“哦,沒事……沒事,就是老劉找偉長有點事……”
孟雨萌不知道兒子到底犯了什么事,也不敢在電話里亂說,只得支支吾吾地掩飾。
劉文舉忽然插話道:“叫他馬上去找,把孟躍進也找來,估計這事情里頭,也有他的首尾!”
人民公園入口不遠處的“月亮灣”歌舞廳里,燈光昏暗,傳出一陣陣靡靡之音,一群年輕男女正在緊緊摟抱著跳“貼面舞”。
寶州市這幾年改革開放的步子很快,許多娛樂行業紛紛開張,人民公園附近的特色商業街和特色小吃街生意紅火,連帶著周圍的歌舞廳,錄像廳,也很火爆。
這家“月亮灣”歌舞廳,就是其中最火爆的一家,主要是年輕男女在這里消費。舞廳老板盡管不敢公然搞“熄燈舞會”,這個曖昧之極地“貼面舞”,卻是大行其道。
舞池兩邊是一排排的“雅座”,更是燈光昏暗,三五步外就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許多男女青年摟抱在一起,亂啃亂摸,情景甚是萎靡。
一些打扮暴露性感地“職業女性”,在雅座中進進出出,尋找著生意對象。
劉偉長、孟躍進等幾個衙內,便隱身于最靠里邊的雅座里,身邊是好幾個穿著暴露的女孩,也不知是職業女性還是他們自己帶過來的女伴。估計就算是自己帶過來的女伴,也不是什么正經貨色。
劉偉長一手伸進旁邊一個女孩子的衣服里面,一手端著啤酒,吆喝著和孟躍進幾個干杯。
“表哥,你上回說寶州賓館那個服務員叫什么來著?”
“嗯,叫紫鵑吧,怎么,還想著呢?”
“可不是嗎,這女子和菲菲長得可是有幾分相似……”
“菲菲,哪個菲菲?”
孟躍進不解。
“嚴書記的閨女啊。”
劉偉長咂咂嘴,說道。
孟躍進臉上立即露出猥褻地笑容,腆著臉道:“怎么,你能把嚴玉成的女兒搞到手?”
“咳,別提了,那死丫頭心里只有柳俊!”
劉偉長很是不爽。
“柳俊?柳晉才家那臭小子?”
“可不就是他嗎?奶奶的,這小子仗著一張小白臉,到處哄女孩子開心,菲菲就像鬼迷心竅似的,就看上他了……”
“要不,咱們叫人收拾了他?”
孟躍進想起在本衙內手里吃過的苦頭,氣就不打一處來,端起一杯啤酒猛地灌了下去,琢磨著要好好報復一下!
“你得了吧,人家如今在南方市,你夠得著嗎?”
劉偉長不屑地道。
盡管他比孟躍進小了好幾歲,實話說對于這個表哥,劉偉長是不怎么看得起的。想當初在向陽縣,身為第一衙內,竟然被一個十二三歲的小毛孩子整得弄了兩年勞教,差點連飯碗都丟了。硬生生將孟宇翰的縣委書記烏紗帽給整沒了。
為了這個事,劉文舉在家里沒少數落。
如果孟宇翰在向陽縣成功壓制住了柳晉才,哪來今天地嚴柳系聯盟?甚至可以說,如果柳晉才不能迅速上位,缺了他的強力臂助,嚴玉成只怕也沒有那么快就爬到市委書記地寶座。
要真那樣的話,說不定整個寶州市的官場格局就要改寫了。
不時聽老子以極度不屑地語氣談論孟躍進,久而久之,劉偉長自然也便不將這位表哥放在眼里了。
要說孟躍進也確實草包,頂著一個做衛生局長的老子,不大不小也是個實權縣處級干部,弄個錢都笨手笨腳地,要不是自己提攜,怕是現在都還沒“脫貧”呢。
在這一點上,劉偉長確實比孟躍進強。
因而在他們表兄弟的組合中,也是以劉偉長為主。
了一杯啤酒,將酒杯重重墩在茶幾上,從鼻子里哼出奶奶地,他要是在寶州市,老實說我還有點忌憚,南方市,哼哼,你信不信我叫人去砍了他!”
劉偉長先是眼睛一亮,隨即搖了搖頭:“算了,別惹事。”
估計他不是不想“砍了”柳俊,主要還是對孟躍進不放心。這么一個不著調的表哥,確實也不怎么值得人相信。
孟躍進就有幾分泄氣,也不再說,摟住旁邊地女子就胡亂啃咬起來。
劉偉長搖搖晃晃回到家里,已經十二點多了。
原本他今晚是不打算回家地。
說起來,這中間還頗有曲折。
先是孟躍進回了家,他是結了婚的人,在外邊偷吃歸偷吃,一般情況下,夜不歸宿的事情做得還是不多。他老婆是市交通局副局長的女兒,也是省油的燈。
孟躍進一回家,就嚇了一跳,卻原來他老子老娘加上媳婦,都正襟危坐在客廳等他呢。孟躍進心里就咯噔一下,以為自己偷吃的事情被老婆察覺了,這是要開“斗爭會”呢。
“躍進,偉長呢?”
孟宇翰一見他酒氣醺醺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
“呃,他……我不知道啊……”
“你少跟我在這里胡說八道。快去找他,你姑父急著要見他,還有你!”
孟躍進頓時冷汗就下來了。
他平日里最怵地就是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姑父,聽說劉文舉急著要見自己和劉偉長,腿肚子就直轉筋,腆著臉道:“爸,什么事啊?大半夜的……”
“你自己做的好事還來問我?”
孟宇翰厲聲喝道,盡管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卻也知道情勢大為不妙。不然劉文舉不會這般著急。
“爸,我……我沒干什么呀?”
孟躍進有些莫名其妙。
“我不管你干過什么沒干過什么,你現在馬上去把劉偉長找回來,馬上就去!”
孟宇翰幾乎要拍桌子了。
“哦,我這就去!”
孟躍進這下子明白情況不大對了,轉身就往外跑。一溜煙去到寶州賓館,將正干好事的劉偉長揪了出來。劉偉長倒比孟躍進機靈,情知不妙,先不回家,而是和孟躍進一道,去了孟宇翰家里,老著臉皮拉上孟宇翰一道去市委常委院。
萬一老頭子雷霆大怒,也有一個緩沖的余地不是?
劉文舉已經完全平靜下來,至少表面上看是這樣。見孟宇翰親自領了兩個混賬小子進門,甚至還微微露出了一絲笑容,抬手指了指旁邊的沙發,說道:“宇翰也來了,請坐吧。”
孟躍進心里便是一松,情況還好嘛!
孟宇翰和劉偉長卻不這么認為,他們對劉文舉的脾性了解得要遠比孟躍進深刻,知道劉文舉越是這樣,心里地怒火便淤積得越厚,發作起來的時候,越是不易化解。
孟雨萌為孟宇翰父子沏上茶來,聞到兒子身上濃烈的酒氣,暗暗嘆了口氣,也為劉偉長沏了一杯茶。
“爸,什么事那么急啊?”
劉偉長故作輕松地道。
“那個恒安建筑公司,是怎么回事?”
劉文舉不動聲色,淡淡問道。
劉偉長卻大吃一驚,臉色就變了。
“爸,我……”
“你老老實實,一五一十都說出來,不許有半點隱瞞。”
劉文舉語調還是很平靜,只是眼角在不斷跳動。
“呃,是我的一個朋友開的……”
“什么朋友,叫什么名字?”
“叫姚哲文,是,是姚主任地侄子。”
“哪個姚主任?”
劉偉長奇怪地瞥了老子一眼,真是明知故問,恒安公司的情況,自己以前不是也和他說起過嗎?不過眼見劉文舉神色不善,劉偉長也不敢頂撞,只得答道:“市政府辦公室姚語梅主任。”
“恒安公司承包市汽車總站地改造工程,是誰牽的線?”
劉偉長瞟了孟躍進一眼。
孟躍進便即渾身一激靈,要待不答,終歸不敢,垂下頭囁嚅道:“是我叫馬藍牽地線。”
馬藍就是孟躍進的老婆,市交通局馬副局長地女兒。市交通局馬副局長與向陽縣縣委副書記馬智寬是本家親戚。
劉文舉哼了一聲:“偉長,你在恒安公司,有多少股份?”
劉偉長摸了摸鼻子,不情不愿地哼哼道:“不多,三成吧……爸,到底怎么啦?”
“怎么啦?你們干的好事!”
劉文舉忽然發怒,抓起面前的舉報材料,朝劉偉長摔了過去。好在只是薄薄幾頁紙,不然劉偉長可能要滿臉花了。
劉偉長抓起一看,立馬臉色大變。
“爸,這……這都是胡說八道,是誣告!”
“誣告?那為什么市汽車站新建的候車室,投入使用不到半年,墻上就出現了裂縫?為什么一到陰雨天氣,屋頂就四處漏水?啊?更離譜的是,現在連地面也陷下去了,這個工程,你們到底怎么建的?”
劉文舉暴怒起來,要不是礙著夜深人靜,只怕要大發雷霆。但這種咬牙切齒從牙縫里迸出來的聲音,聽在耳朵里更是令人心底不寒而栗。
“爸,這個工程,我……我沒有參與建設,都是……都是姚哲文組織人馬搞的……我確實不知道內情……”
劉偉長渾身酒漿都化作冷汗冒了出來。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就敢占三成股份?就敢往自己兜里大把裝錢?”
劉文舉猛地站起來,死死盯著兒子。
孟雨萌忙在一旁勸解道:“老劉,事情已經出了,總是能想出解決辦法的,別……別嚇著孩子……”
“你給我閉嘴,都是你慣壞了他,現在好了,捅到市委常委會上去了,嚴玉成當著大伙的面,交給我的材料,每個市委常委,人手一份!解決辦法,你倒是給我找一個解決辦法出來!”
劉偉長這回是真嚇著了,結結巴巴道:“爸,我……我在恒安公司沒名字的,就是……就是掛了個顧問的名義……”
“嘿嘿,顧問,你屁大一個孩子,顧什么問?你當人家都是傻的?”
劉偉長和孟躍進臉上的冷汗,小溪一般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