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姐,什么事啊?”
我鎮定了一下心神,有些不安地道。聲音干澀,連我自己都覺得難聽。
“小俊,我,我不想在物流公司做事了……”
青姐沒察覺我的不安,絞著手頭的鋼筆,似乎比我還要緊張。
我先是輕輕舒了口氣,隨即一驚:“為什么?不是做得好好的?是嫌工資低嗎?”
不愧是上輩子在資本家手頭打了十幾年工的,一聽說“辭工”,馬上就想到待遇問題。
“不是不是,工資夠高了……我……我……”
青姐額頭冒出了細細的汗珠,想要走近一些,似乎又很猶豫。小青姐比我大了五歲有余,今年該是十八歲了,已然長成標準的大姑娘,唇紅齒白,身材窈窕,薄薄的毛衫下,雙峰高聳,實在也是個很耐看的漂亮女孩子。
奈何她是姓柳!
見此情形,我不覺大為心疼。
我這人吧。上輩子草根。沒啥女人緣。對漂亮女孩子地“免疫能力”超低。基本上等于零。小青姐楚楚可憐地神態。對我地心理防線造成了巨大地“威脅”。
“小青姐。別急。慢慢說……”
我額頭上也冒汗了。喉嚨越發干得厲害。
“小俊。我。我想離開柳家山……”
“什么?”
我大吃一驚。
“這是怎么說的?”
“我想要去讀書,學會計,你……你幫我想想辦法……”
原來如此。
我頓時長長舒了口氣,笑了起來。
“想去讀書學會計是好事啊,我堅決支持,舉雙手贊成!”
“真的?你答應了?”
“那當然,我絕對想一切辦法,幫你把這事辦成了。”
我幾乎想都沒想,就拍起了胸脯,“砰砰”作響。
唉,跟孫有道在一起時間長了,也染上了這個喜歡亂拍胸脯的毛病。好在本衙內遠比孫猴子結實,倒還經得起拍打!
“真的?”
青姐立即開心起來。
我笑道:“放心好了,我騙你干嘛?”
青姐抿嘴一笑,也堪稱風情款款!
沒來由的我心里又是一陣猛跳。
奶奶的,這可有點不大爭氣啊!
“哎,你怎么忽然想起要去讀書學會計呢?”
我笑著問。
青姐的臉色又陰沉起來,伸手捋了一下額前的劉海,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還不是我媽,老給我介紹對象……我煩都煩死了……”
“介紹對象好啊,你這么漂亮,求親說媒的一定每天都是川流不息吧?”
我笑著調侃。
“你……不跟你說了……”
青姐賞給我老大兩個衛生丸子,有點氣惱地扭過頭去。
我不覺大為尷尬。事情明擺著,人人都可以跟她開這個玩笑,唯獨我不能這么說。
“小青,你在不?”
樓下響起七娘的叫喚聲。
青姐臉上浮起極為厭惡的神情,輕輕一跺腳,氣道:“又來了!”
我大奇:“什么又來了?好像是七娘的聲音啊……”
心說這丫頭怎么連老媽也恨上了。
“就是她嘛,肯定又帶了什么媒人過來了!”
我拍了拍額頭。奶奶的,怎么變得這般遲鈍了?七娘這時候跑來,八成又是為了給小青姐介紹對象。想想也難怪,十八歲的大姑娘,在農村再不處對象,要招人笑話了。
“小青,在不?”
樓梯聲響過,七娘喜氣洋洋的聲音已到了門外。
“小青……哎呀,小俊也在呢……”
七娘沒想到在辦公室看見我,吃驚之余有些尷尬,以為打擾了我們談“公事”。
“七娘好。”
我笑著點頭,斜眼一乜她身后,跟著兩個人,一個四五十歲的女子,顴骨高聳,嘴唇薄薄,面善得緊。仔細一想,這人不正是幾年前在醫院里要將梁巧賣給老光棍的媒婆桂花嫂嗎?嘿嘿,她倒也與時俱進,“紅娘生意”越做越大,居然跑到柳家山來了。
自然,時隔多年,我早已不復當年九歲小屁孩的模樣,桂花嫂卻未曾認出我來。只是盯著小青姐看個不停,嘴里“嘖嘖”有聲。
桂花嫂身后,跟著一個二十二三歲的青年男子,卻也高大帥氣,衣著打扮很考究,褐色夾克衫,黑色長褲,黑皮鞋,襯得整個人蠻精神的。瞧那鎮定的架勢,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
莫非這就是桂花嫂要介紹給小青姐的對象,嗯,很是可以呢,看來桂花嫂做媒的水平也長進不少啊。得便給敲敲邊鼓。
“小青啊,桂花嫂給你帶來個朋友……”
呵呵,七娘的水平也大有提高啊,不說“對象”說“朋友”。
“什么朋友啊?不見不見,我忙著呢……媽,你也是的,老是在上班的時候來談這些事……”
青姐可一點都不假辭色,當即在辦公桌后坐下來,搬出一堆賬本子,開始記賬,正眼都不瞧一下那個男的,至于桂花嫂,那更是直接無視了。
許是這種情況見得多了,七娘也不惱,笑瞇瞇地道:“小青呀,小嚴可是在渡頭鎮革委會上班的呢,國家工作人員啊……”
革命委員會剛更名為人民政府不久,七娘這種老派人還是習慣叫革委會。
嚴?嗯,還是嚴玉成的老鄉呢。和紅旗公社姓柳的特多一樣,“嚴”乃是渡頭鎮第一大姓。鎮政府上班,那算得很不錯的了。
“媽,是不是我在家里白吃白喝了,你要趕緊把我推出去?”
青姐“啪”地合上賬本,將七娘嚇了一跳,臉上有點掛不住,礙著眾人臉面不好發作,只得訕笑道:“死丫頭,胡說什么……”
“哎喲,小青啊,我跟你說……”
桂花嫂哈哈笑著,準備鼓動如簧之舌了。
“你不用說了。”
青伸手止住她,一副橫眉冷對的樣子。
“媽,我正要告訴你,我要出去讀書了。”
“啥?”
七娘一時回不過神來。
“我說,我要離開柳家山到外邊去讀書,去學會計!”
青姐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拿眼睛瞟了那位嚴姓干部一眼,那意思明擺著,您就死了這心吧!嚴姓后生臉上露出一絲尷尬之色。
“哈呀,你個死丫頭,你都離開課堂多少年了,還去讀什么書?你這不是……”
“我跟你說不著,我跟爸爸說去!”
青姐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哈呀,這……這都什么事啊?”
七娘一拍巴掌,急毛急火跟著追了出去,到了門口才想起要和我打個招呼,朝我擠出一絲笑意……
桂花嫂和嚴姓后生面面相覷,也跟了出去。
我搖了搖頭。這畢竟是七伯的家事,咱就不摻和了,還是去和五伯說幾句話,扯一下企業發展的事情罷。小青姐想要去讀書的頭,倒讓我有了些新想法。
來到柳家山大隊部,五伯正坐在寬敞亮堂的辦公室里看賬本。聽從了我的建議,五伯在這個大隊部花了大本錢,全新的三層鋼筋水泥房子,里里外外石灰刷得雪白。五伯這個大隊支書,柳家山企業管理委員會主任,著實抖了起來,占了大大一間辦公室,不但辦公桌椅、報紙架一應俱全,還配上了木沙發和茶幾,比之老爸那縣委書記的辦公室,也不遑多讓。
“呵呵,五伯,如今真是闊氣起來了。”
我一走進五伯辦公室,便調侃道。
“小俊啊,你來了?”
五伯摘下老花鏡,笑嘻嘻地道。
如今五伯日子確實過得愜意,累是累點,可是威風啊。不要說柳家山臨近幾個大隊,就是在整個紅旗公社,那也是跺一腳地動山搖的狠角!公社書記周冠雄都要讓他三分。前些日子,《寶州日報》專程下來兩名記者,給五伯和柳家山的企業做了一個專訪呢。
短短幾年時間,偌大變化,五伯夜間做夢也會笑醒!柳家宗族多少代人振興族房的夢想,在五伯手頭終于成了事實。他柳晉文的名字,將來注定要在柳家族譜上大書特書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啊!
但是我卻心頭有些沉重。
不為別的,就為那副老花鏡——五伯老了!
當年那個“霹靂火”似的五伯,現今也要戴上老花鏡才能看清楚賬本子了。
“五伯,我們自己建個學校吧。”
我在五伯對面坐下來。
“建個學校?咱大隊不是有個小學嗎?”
五伯邊起身給我倒茶水邊問道。這可是很了不得的榮耀了,五伯很少親自給客人倒茶的,更何況還是他一個未成年的本家侄兒。
我慌忙站起身來,自己去拿開水瓶。
“五伯,這可使不得,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嘿嘿,沒事,你五伯還沒老……”
呵呵,這可真叫老當益壯。
“五伯,我說的不是小學。我說的是技工學校……嗯,中學也可以自己建……高中不行,初中應該可以。”
“技工學校?”
五伯眼睛瞇縫起來。
“嗯,這個主意不錯呢,小俊。我們現在場面搞得這么大,光靠附近幾個大隊,工人不夠用。”
光是湊人數不難,但懂技術的熟練工人就不好找了。
“是啊,僅僅靠師傅帶徒弟這種模式培養熟練的技術工人,太落后了。而且我們這里的師父,又都有壞毛病,喜歡留一手。留來留去,教的徒弟那是一代不如一代。”
其實這不是向陽縣都有的壞習氣,全國似乎都有這個毛病。上輩子我在臺資廠打工的時候,自己可不也有這“惡習”,生怕“教會徒弟打師父”!涉及到師傅們的飯碗和待遇問題,光靠做思想工作收效甚微。關鍵還是要靠制度和好的模式。后世各種職業技術學校,那是猶如雨后春筍一般,遍地開花。那也是因為有市場需求。
“行,我看這個辦法行得通。反正現在大隊有錢,我們說干就干!”
五伯一拍桌子,說道。
我笑起來。五伯這般財大氣粗,還真有點暴發戶的樣子。
“五伯,要建學校就要搞得像模像樣。”
“那還要你說。全新的,新房子新教室新機器……什么都是新的,就是師父要老的,呵呵……”
“五伯啊,這個學校,要對外招生,不要局限在柳家山和紅旗公社,近親繁殖啊,品種不好!”
五伯不理我這個“近親繁殖”的古怪名詞,問道:“為什么?這是我們自己辦的學校,為什么要對外招生,讓人家把技術都學跑了!”
“五伯,你這個也是師父一樣的毛病,不想把絕招掏出來教給別人。這個學校必須要獨立核算,自負盈虧。不能辦成子弟學校。不然的話,遲早辦不下去。”
五伯瞪起眼睛,很是不服。
我笑著繼續做說服工作:“五伯,工廠要發展壯大,靠的是技術革新,保守是行不通的。不過我們可以給個優惠政策,凡是技術學校成績優異的學生,可以優先安排在我們的工廠上班。對技術學校的老師,也要搞獎勵制度,誰教的學生技術最好,數量最多,誰拿的工資獎金就高。這樣一來,就不會有人藏私了。”
五伯仔細想了想,說道:“聽起來是這個理。”
我微微一笑,喝了口茶,不再說話。
五伯這人我可是太知道了,只要他認了這個道理,鐵定會照此辦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小俊啊,你在這里呢……哦,五哥……”
正說著,七伯自外頭急匆匆跑進來,滿頭汗水。
我“呼”地站了起來,緊張地問道:“七伯,出了什么事?”
剛才小青姐怒氣沖沖跑了出去,我還真是很擔心呢。
我的緊張倒將七伯嚇了一跳,定定神,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也沒什么大事,就是……就是小青說要去讀書學會計,還說是你安排的……”
原來是這個。我暗暗松了口氣。料必小青姐招架不住七伯和七娘的輪番“轟炸”,沒奈何,只得將本衙內推了出來抵擋一番。
“老七,小青想去讀書是好事啊,我這正和小俊商量辦技術學校的事情呢。”
沒等我說話,五伯已經先開了口。
“好事是好事,就是……”
面對五伯這個一貫強勢的支書兼族長和我這個“大老板”本家侄子,七伯不自禁的有些畏手畏腳,說話也不利索了。
“就是什么?老七,你也不要一天到晚張羅著給小青介紹對象。小青今年是十八歲吧?也不大嘛,過兩年再找婆家也不遲。以你柳晉平如今的家庭環境,難道還怕女兒嫁不出去?”
五伯虎著臉就是一頓訓斥。
我不禁偷著直樂,難為五伯竟然有如此開明的思想,看來一個人地位不同了,看問題的眼光也會大不一樣呢。
改革開放,最主要的還是改變了人們的思想和觀啊!
七伯頓時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
這個時候,我瞥見門外紅影一閃,鼻端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敢情是小青姐在門外偷聽來著。聽了五伯這段話,估計她懸著的心也就落下去了。
只是本衙內的心,卻又沒來由的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