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晉才找鄭行長PK,基本上就沒柳俊什么事了。出頭露面的事情,得五伯柳晉文這個廠長去做。設或鄭行長得知要貸款二十萬的人居然是柳俊這個小屁孩,不當場抓狂,算他本事。
放暑假了,照上輩子的記憶,他們姐弟四個是該回柳家山陪伴外公外婆的,但如今情形又自不同,大姐柳華明年考大學,暑假期間,斷然不可放松,江友信還是堅持每天來給她補課。他們之間是否有發生感情糾葛暫時還看不出來,不過柳華的成績是明顯進步了。上輩子柳華未能考上大學,因為沒有江友信這個家庭教師出現。但這輩子情況起了變化,江友信提前介入,說不定柳華明年真能考上大學。柳晉才阮碧秀要上班,江友信也是下班之后才來補課,白天就是三個姐姐在家。柳華認真學習,柳葉柳嫣認真看小說和連環畫。眼下家里各類連環畫堆得像座小山,光是《西游記》便有四五個不同的版本。姐姐們對柳俊購買這么多連環畫甚是不解。柳俊笑著說,以后送給她們做嫁妝的。等姐姐們笑過之后,柳俊又鄭重其事地告訴她們,千萬要小心愛護,不可隨意丟棄毀壞。
這些連環畫,現今不過塊把錢的價格,后世會漲到幾千元一套。若果所有連環畫都能完整保持下來,一二十年后將是一筆可觀的財富。至于柳俊自己房間里收集的近百枚各式古錢幣,那更是價值不菲。
明年,一九八零年,猴票公開發行,沒說的,最少買它兩千塊錢的收著。十年之后,那便是兩千萬。就算以后柳晉才官運不佳,在縣處級位置上徘徊不前,就算柳俊財運不佳,賺不到多少米米,有了這些積蓄,也夠把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了。
不要將所有的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這句淺顯易懂的理財格言,柳俊還是記得很牢靠的。一個人有了四十歲的人生閱歷,總知道給自己留條退路。
姐姐們在家里,至于柳衙內,毫無疑問,沒事就膩在巧巧面包屋,眼瞅“禍水”巧兒在眼前穿花蝴蝶般來來去去,心情不是一般的爽。
面包屋生意大好,多請了一個幫工,卻是七伯柳晉平的女兒小青姐。小青姐和梁巧年歲相當,略大些月份,人比較瘦弱,不過身材也已經有展開的架勢。小青姐五官端正,苗條秀麗,亦是個美人胎子。當然了,不如梁巧那般耀眼奪目。
向陽縣歷史上也并非美人窩,自也不能指望隨便揪一個女孩子出來就是“禍水”級別的。
小青姐話不多,很勤快,對梁巧很尊重,便是看到柳俊這個本家弟弟也還略有些拘謹。不過她們女孩子熟起來很快,三兩天下來,就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但是內里有沒有小隔閡,柳俊便不知道了。
柳俊在巧巧面包屋,整個一甩手掌柜,巧兒堅決不讓他做任何事情,悄悄在他耳邊說:“你就是大老爺,我伺候你呀。”
說這話的時候,小丫頭臉上有一點嫣紅,吐氣如蘭,弄得柳俊全身酸軟了許久。
對于巧兒的這個決定,梁秀菊心里做何想法不得而知,小青姐是完全無條件支持的。估摸著巧兒如果讓柳俊干活,小青姐得跟她急。
面包屋里有一個竹躺椅,是柳衙內的“寶座”。柳衙內躺在椅子里頭,旁邊一杯濃茶(上輩子受老爸影響落下的毛病),一碟零食,一碟時鮮瓜果,一碟新鮮出爐的面包,看看書,看看漂亮的女孩兒,看看來來往往的顧客,偶爾琢磨一下他們的心理,小日子過得愜意無比。
“巧兒……”
聽聲音,該是梁國成送蜂蜜來了。
面包屋所用的蜂蜜,自然全由梁國成供應。如今他已養了四箱中蜂,足夠供應巧巧面包屋的需求。比賣給陳立有他們農業局那個銷售公司要劃算一些。關鍵是能立即拿到現錢,這可比什么都強。
不過今天似乎來得太早了些,才八點多。大約天一亮就上了路。
以前梁國成是步行送蜜,見他每次都大汗淋漓的,巧兒于心不忍,掏錢給老子買了臺二手自行車。那時節,會騎自行車的不多,梁國成四十好幾的人,摔了無數次跤才算是勉強學會了這時髦玩意。
柳俊趕忙站起來,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只見梁國成穿了件嶄新的淺灰色襯衫,下巴刮得精光,不覺笑道:“叔,今天要走親戚啊?”
“是呢,今天少蘭的孩子做三朝酒。”
梁國成接過梁巧遞過來的毛巾邊擦汗邊答道。
柳俊眼前頓時浮現出梁少蘭那張極其精致的臉和她男人那張布滿“斑點”的臉,心里就覺得老天爺太不公平。不過人家現在孩子都有了,也便輪不到他這個外人多嘴多舌。
“今天嗎?”
梁巧問。
“就是今天……巧兒,你有沒有空,一道去呀……”
梁國成眼瞅梁巧,瞧神情是希望她能一起去。梁巧如今出落得花朵似的,去哪里都能給他掙面子。家里藏著寶貝,總是忍不住想要拿出來顯擺一下。也算是人們的通病。
“哎呀,店里走不開……”
巧兒犯開了猶豫。她蘭心蕙質,對梁國成心里頭那點小虛榮清楚得很,也挺想為父親掙這個面子,店里偏又忙不開手腳,著實有些犯難。
見她眉頭微蹙的可愛模樣,柳俊笑道:“去啊,為什么不去?生意天天有得做,姐姐可只有一個……我和你一道去。”
“真的?”
梁巧喜不自勝,要不是礙著梁國成,說不定又要來摸摸柳俊的臉了。
柳俊笑了。這傻丫頭!
梁國成更是樂得嘴都合不攏。柳主任的少爺親自去喝三朝酒,天大的臉面呢。
“秀菊姐,小青姐,店里的事就拜托你倆了。”
梁巧解下圍裙,上樓去換衣服。
這里緊挨五交化公司門市部,基本已出了老街的范圍,算是新城區。新建的房子,一樓臨街的是門面,二樓就是住房。柳俊當初就是看這里住房寬敞才起心租下來的。若單以做買賣的眼光看,老街那邊人口更密集,生意只有更好些。
自然,如果向陽縣這兩年經濟發展迅速的話,這里也很快會變得熱鬧起來。上輩子的記憶中,大約要到八十年代中后期,這里才成為縣城的黃金地段。
梁巧換上一件帶紅藍兩色小花的白襯衣和一條相同面料的百褶裙,腳上蹬了一雙乳白色的小皮鞋,烏黑油亮的青絲瀑布般披灑下來,猶如出水芙蓉似的,清純靚麗到極點。
這套衣服,是柳俊前幾天帶她去買的。如今百貨公司的服裝種類也漸漸豐富多樣起來了。
饒是試穿的時候柳俊已經見過一次,現下仍然忍不住狂吞口水。
梁秀菊見了,夸張地叫嚷起來:“要死了,梁巧……會迷死人的!”
小青姐的瞳孔收縮了一下,扭身進了操作間。
梁國成看著漂亮得不像話的小女兒,咧開嘴就是個傻笑。
梁巧的出現在芙蓉區供銷社主任曹斌家的三朝酒會上引起了轟動。
芙蓉區離向陽鎮約莫三十里地,緊挨臺山區。區公所座落在芙蓉鎮。供銷社主任曹斌,也就是梁少蘭的公爹,是個八面玲瓏的角色,上上下下都逢迎得不錯。自打十年前一屁股坐到這個位置上,就再沒挪過窩。開始那兩年,他自己想挪窩,沒挪動,接下來,就再不想動了。五十歲的人,仕途上絕了進步的念頭,一門心思只想面團團做個富家翁。
大凡體制內的人,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個位置上,呆了十年之久的話,若非特別潦倒落魄,便是特別念棧。供銷社掌控著一地的物資流動大權,這個棧倒也念得有些道理。
芙蓉鎮與向陽鎮之間,每日有四班車往來,上午兩趟下午兩趟,由此可見芙蓉鎮在向陽縣的地位頗為重要。柳俊他們趕的是第二班車,到達芙蓉鎮大約是十一點左右。梁國成這個外公,做得也算敬業,滿滿挑了一擔糕餅、花生、紅蛋之類。
曹斌頗為訝異。
他是知道梁家的家底的,原本沒指望梁國成會挑來滿滿一擔東西,以為能帶點自家種的花生,幾個雞蛋就算是很不錯的了。不想梁國成還抖了起來。
其實這個錢是梁巧掏的。或者說,是柳俊堅持要掏的。
自打梁巧去年到利民維修部幫工,每月二十元的工錢,最少要拿十五元回去幫補家用,自己異常節儉。梁經緯提干后,也基本上將每月工資都寄回家來。饒是如此,以前拉下的窟窿太大,一年半年要補上不容易。何況梁家爺爺臥床,每月要用藥,固定開支少不了。因而梁家的日子依舊是過得緊巴巴的。蜜蜂養殖是個好門路,無奈時日尚淺,還沒賺下幾個錢。
眼見梁國成有些下不來面子,柳俊立馬掏出一百塊錢,偷偷塞到梁巧手里。雖說面包屋的帳都是梁巧管著,柳俊也說了,這錢都是她的。但梁巧實誠得很,除了自己每個月的工錢和店里的日常開支,其他的錢都按時打進存折,一分錢都不曾動過。
事關姑娘家的自尊,柳俊知道這事急不得,要慢慢來。
但凡柳俊親手給的錢,梁巧倒未曾拒絕過。
見女兒一家伙拿出這么多錢,梁國成很吃驚。本打算要盤問清楚,瞧柳俊背著手,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又將話咽了回去。女兒大了,如今在縣城做起了大生意,不再是以前那個穿著補丁衣服的可憐兮兮的小女孩了。至于梁巧與柳俊的親密神態,他也瞧在眼里。不過沒往心里去,小孩子家家的,在一道親密一點也很正常。
要讓他將一個十歲孩子和男女情愛聯系起來,難度有點大。
到達的時候,曹家已經有了許多客人,大多是些三大姑六大姨之類的中老年婦女同志,在曹家堂屋里聊天。曹斌的房子,也建得有些特色,一樓是個八扇(向陽縣方言,即堂屋兩側各有四間房子),二樓外邊看和一樓一樣,內里建的居然是兩個套間,和縣革委大院常委樓一般的格局,一水的紅磚加水泥預制板,外墻還刷了水泥石灰,這樣的房子,在芙蓉鎮那是獨一家。
按后世的眼光看,這房子非驢非馬,要多難看便有多難看,還不如旁邊的青磚土坯房,寒酸是寒酸點,起碼“血統”純凈。不過在當地人眼里,特別是曹家大院子里的人看來,這就代表著富貴和權勢。曹斌若沒有能耐,能搞起這么大個場面?
一個區供銷社主任,拿固定工資的國家工作人員,搞起這么大的場面,恐怕不單是一個“能人”便能解釋得了的。所幸柳俊不是領導干部,暫時不想肩負起“反腐倡廉”的重任。明知這其中有些貓膩,瞧在巧兒面上,也不會去多事。
梁少蘭見父親和妹妹都來了,很是高興,抱著孩子出門迎接。那小孩粉團般的,睡得正香,倒是異常可愛。梁少蘭只在醫院里見過柳俊一兩回,一年過去,柳俊長高不少,臉上也有些變化,稚氣消減了幾分,她一時不敢相認。
梁巧悄悄告訴了她,不過招呼她不要跟別人講,只說是朋友家的小孩。這是柳俊在路上吩咐的,就是來喝個三朝酒,湊個熱鬧而已,不要搞得大家看外星人似的,沒勁。
那些中老年婦女同志一見梁巧,呼啦啦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問開了。硬生生將柳衙內擠到圈外,端的厲害得緊。柳俊只好去跟梁國成說話。
瞧得出來,曹家不怎么在意這位親家,曹斌照了個面,敷衍兩句,便自行去陪幾個有份量的客人,估計是區里鎮里的什么干部,或者是供銷社的同僚。這猶罷了,曹家大小子,也就是梁國成的女婿,居然也只是敷衍了兩句,就垮著個麻臉走開去了。
走了也好,省得看見他那張臉太刺激。不過這個態度,著實讓人生氣。梁少蘭便紅了眼圈,淚水涌將出來。梁國成默默嘆了口氣,安慰女兒道:“第一胎生個女孩不要緊,過兩年再生……”
呵呵,原來是生女孩惹的禍。向陽縣農村,重男輕女的觀念不是一般的重,便是到了二十一世紀,情況也絲毫不見好轉,因而數年以后,計劃生育工作將成為向陽縣各級干部最為撓頭的事情,許多干部甚至因此栽了跟頭,斷送了政治前程。
這個生兒育女的事情,柳衙內現下年紀小著,可不大好發表意見。
不一刻,孩子哭鬧起來,梁少蘭也不避諱,撩起衣服,露出極其壯碩的乳房,給孩子喂奶。這一下猝不及防,差點鬧柳俊個大紅臉。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就是個小屁孩,人家避他干嘛?
瞧著梁少蘭給孩子喂奶,柳俊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為何笑得這般賊膩兮兮?大約梁國成和梁少蘭打破腦袋也想不到,柳俊眼里看的是梁少蘭,心里想的卻是梁巧。
日后,梁巧喂他們的孩子吃奶的時候,也該是這般關愛備至的神情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