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雍瞄了趙一眼。
趙面無表情,掌心放在常被時雍扎針的膝蓋上,慢條斯理地摩挲著,臉色淡淡,語氣卻很是堅決。
“不借。”
趙煥唇角微微上揚,眼神意味深長,“都說大都督有一個心儀的女子,視若珍寶,如此一看,是果不其然啦。”
趙不辯解,端著茶盞慢慢吹了吹浮面,聲音冷淡卻不失禮數,“殿下別介懷。這幾日阿拾要去宮中為陛下看診,費心勞神,怎可再為不知所畏的人耗損心力?”
不知所畏。
這四個字讓阮嬌嬌當即羞紅了臉,那雙美眸瞬間盈滿霧氣,貝齒輕咬下唇,嬌艷欲滴也著實可憐,任是個男子看了也狠不下心腸。
可偏生趙沒有說錯。
皇帝龍體何等尊貴,怎可跟一個青樓女子同一個醫士?時雍為皇帝看完病,再回來為阮嬌嬌看病,這不是羞辱皇帝嗎?
時雍看著趙煥那一副被噎得變了顏色,偏又無力辨別的樣子,簡直想抱住趙大驢親一口。
邏輯滿分,滴水不漏,能把人活活氣死,可他還平靜如水,并無半點波瀾。
“哼!”
久久,趙煥重重哼聲。
“既如此,本王也就不便勉強了。”
趙:“好說。”
正好丫頭們又端來果品招待客人,打了岔,這尷尬的氣氛就算是揭過了。
按說趙煥說明了來意,又被趙拒絕,也就該告辭離去了,可他非但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約趙下棋。
趙沒有拒絕。
棋枰擺在花廳里,賓主落座便沒有在正廳時那么多規矩,趙和趙煥對弈,邀請來桑觀戰,可是來桑哪里會?
看了不到一刻鐘,他就頭痛,時時刻刻去找時雍說話。他是皇子,大庭廣眾之下,時雍也不好駁他的面子。更何況,來桑這個人在時雍心里也沒有往常那么討厭,敷衍也得回他幾句。
后來,時雍索性找謝放要了棋子,到旁邊的小幾上,弓腰坐著教來桑下五子棋。
這個棋簡單,來桑一學就會,很快就得樂趣,那下棋的勁比趙和趙煥還要來得大。
趙頻頻蹙眉。
趙煥看到他的表情,輕笑一聲。
“大都督分心了。再這么下去,你要輸了。”
趙平靜地看著棋盤,“是殿下棋藝精湛。”
趙煥笑了笑,“論旁的,本王或可與大都督一決高下。這博弈嘛講究對策謀略,本王就并非大都督的對手了。還是大都督厲害啊,算無遺策。”
趙手指夾棋,輕輕放下,“殿下過獎。”
趙煥眼皮微抬,棋夾在指間許久不若,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不遠處笑瞇瞇地和來桑下五子棋的時雍,忽而淺笑。
“大都督真是得了個寶貝,此女看著很是可心呀。”
趙蹙了蹙眉頭,冷冷抬頭與他對視,慢聲道:“棋局上,不談女人。”
趙煥輕笑出聲,“還有這講究?”
趙手指離開棋盅,正襟危坐,那張淡然的臉上,有幾絲掩飾不住的陰霾,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極是冷漠,嘴里說著客氣的話,聽著卻極是無情。
“殿下,本座不喜旁人議論我的女人。在我面前,也不行。”
趙煥許久沒動。
他是王爺,趙只是臣子,可是在這漫長得仿佛一場烽火狼煙的較量里,趙的眼里沒有半分示軟,甚至也沒有把他這個王爺看在眼里。
這就是空有頭銜的皇親和手握重兵的權臣的區別。
趙煥目光微涼,哼聲一笑,接著,啪一聲,落子。
“大都督好生威風。”
慢慢悠悠的,他笑了聲。
“不過,想來是大都督誤會了。本王并沒有對存半分輕賤之心。只是今日得聞,此女替大都督領兵入宮,又是東宮助太子,又是乾清宮救駕,巾幗不讓須眉呀。故而好奇一嘆,也是艷羨大都督。”
阮嬌嬌與時雍不同,她根本不管趙怎么想,就同來桑玩棋去了,而阮嬌嬌,寸步都不敢離趙煥左右,此刻就陪在趙煥的身邊,
她剛準備將剝好的橘子喂到男人嘴里,就聽到這句話,心坎一抽,手頓了頓,復而尷尬地一笑,重新遞上去。
“王爺”
她聲如其名,嬌嬌軟軟的,即使入了王府,煙街柳巷養出來的那股子風塵味兒仍然褪不掉,舉手投足都不免有討好男人的獻媚。
趙煥眉頭微蹙,就聽趙淡淡地道:“本座有本座的紅顏知己,王爺自有王爺的艷福,不必羨慕。”
這話一說,趙煥的嘴張不開了。
那種由心底深處生出的戾氣和煩躁涌入四肢百骸,幾乎快要壓抑不住。
好看的皮囊萬萬千千,斯人一去又哪里得尋?
時雍。
一個名字不期然地跳入腦海,就像一把尖刀鉆了進來,在他心上瘋狂地翻攪,撕開他的皮肉和骨血,猛地撕扯著他的心臟,將他所有偽裝和笑意都變成了扭曲的憤怒。
“滾邊些!”
他沒有抬頭,但不用說,這是對誰說的話了。
“爺們下棋,你在旁邊摻合什么?”
阮嬌嬌嚇得手一抖,橘子落地,小臉漲得通紅,慌不迭地彎腰撿起來,低頭退到旁邊,淚水包在眼眶里,默默地流。
趙煥突然發火,也驚住了正在下棋的來桑和時雍。
兩人齊齊看過去。
趙煥的失態落入時雍眼里。
而時雍探究的眼神,也被趙煥敏銳的捕捉到了。
他頭突然很痛。
一種空落落的失意,抓扯般讓他抑止不住的疼痛。
趙說“紅顏知己”,可不是任何女子都可稱為“紅顏”的。
如阮嬌嬌,空有一副像極時雍的皮囊,論聰慧論靈氣論氣度不及時雍萬分之一。
甚至,都不如眼前的宋阿拾。
就在剛才那一刻,他竟然發現自己嫉妒趙,僅僅只是他擁有一個像宋阿拾那樣的女子。
那他為何,失去了雍兒。
雍人園出事前一夜,時雍那張含笑的面孔就像浮光掠影一般重重疊疊地出現在趙煥眼前,他呼吸氣緊,臉色煞白,手微微發抖……
“殿下?”趙安靜地看他半晌,語氣冷淡地道:“殿下臉色不好,不如早些回去歇了吧?”
趙煥回神,驚覺脊背汗濕,而他的失態居然是在趙面前,為了一個容貌遠不及阮嬌嬌的奴婢。
“抱歉。”
趙煥揉了揉太陽穴,余光瞄了阮嬌嬌一眼,輕和的道:“昨夜嬌嬌病著,我心疼得一夜不能成眠,恐是虛火過旺,突然糊涂了。”
趙平靜地看他,雙手放在膝蓋上,坐得十分端正。
“那便不下了吧。殿下早些回去,睡一覺,明日入宮看看陛下。”
趙煥輕笑,“棋還是要下的,今夜我還要在無乩館蹭吃一餐呢。至于明日嘛,還是不必了,皇兄看到我,說不得就脾胃不和,疾癥又復發了。”
趙皺眉,沒有再多說,極有風度地指了指棋枰。
“該殿下了。”
趙煥和趙對弈一會,婧衣就來通知用膳,來桑來無乩館,確實是沒有什么正事,他厚著臉皮留下來蹭飯,原是以為可以和阿拾一起吃飯的。
然而,無乩館待客分桌,一人一個小幾,主在主位,客在客位,每個人面前的幾上都有自己的飯菜,極是有規矩。
而阿拾……
根本就沒有出現在膳堂。
嫻衣單獨為她備了伙食,端到趙的屋子里,說這些是大都督吩咐灶上特地為她做的。
時雍大為震驚。
不是因為趙的貼心,而是因為……這些菜看著就很補人,看著就頭痛。
難不成趙大驢是嫌她太瘦,身上沒有幾兩肉,摸起來手感不行?
時雍胡思亂想,還是勉強吃了些。嫻衣看她皺著眉頭,一副受苦受難的樣子,想笑,又生生憋住。
“好吃嗎?”
時雍給嫻衣面子,點頭。
嫻衣道:“姑娘還喜歡吃什么,就吩咐。”
時雍再點頭,“夠了夠了。”
嫻衣道“爺說,等姑娘用完餐,就去院里走走,然后回房沐浴,早些就寢。”
時雍又點了點頭,
突然頓住,猛地抬起看嫻衣。
“在這里走走,沐浴,就寢?”
嫻衣抿嘴:“爺是這么吩咐的。”
時雍:“那怎么可以?我還得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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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章……會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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