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天下赴死

第89章 麒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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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

李觀一蘸著濃墨的筆鋒幾乎要落在薛神將的臉上,卻因為這兩個字而頓住了,不只是因為這只存在于神話傳說當中的異獸,更因為在越千峰的故事里面,太平公在討伐西南區域之后,拿著夷人首領的珠子來到江南。

騎乘著的就是麒麟。

這樣的神獸,陳國偌大,總不可能有兩頭。

薛神將微笑道:“是,麒麟。”

“你若是聽說過陳興遠的故事,應該有一句,他曾經提著劍,斬殺過插著雙翅的猛虎,北域的巨人因而狼狽遁逃,陳興遠成名,那你要不要想想看,為什么那一頭背生雙翼的猛虎會突然遠離了住處,來到中原?”

不等李觀一回答,薛神將已說出了理由。

“古來背生雙翅的猛虎被喚作窮奇,在西南的區域有大儺,里面有十二神獸,窮奇就是其中之一,身軀大若城門,人的城池攔不住他,只是一撲能沖入城鎮,吃人如按死螞蟻一樣。”

“咆哮如同驚雷,陳興遠提起劍奮戰了三個時辰,將那一只窮奇殺死,最后一招摧山刺穿了窮奇的頭顱,也讓他的兵器升華為神兵,而窮奇之所以來到這里,都是因為他懷里那一只幼小的神獸。”

李觀一道:“麒麟。”

薛神將道:“不錯,麒麟,是走獸們共同尊奉的王。”

“如同猛虎,卻又有龍的特性,鱗甲和皮毛共存。”

“陳興遠之所以選擇了江州這樣,遠離中州的地方作為自己的封底,到底是為了避諱皇室,也是為了保藏這個秘密,當時知道這個秘密的所有人幾乎都被他殺了。”

“除了我。”

薛神將微微笑道:“因為他打不過我。”

“當發現我把薛家的祖地挪移到他門口的時候,你沒有見到,他臉上的表情比起唱戲的人都足,堪為大樂。”

李觀一無視得意洋洋的薛神將,道:“幼小的麒麟?”

薛神將伸出手比劃了下,道:“是,那時候能放到戰袍里面,如同一個大狗子那么大,與其說是一頭瑞獸,不如說是一只大些的花貍奴。”

“那還是一只火麒麟,如‘金被銀床’的橘色貍奴兒一般。”

“看其大小。”

“我懷疑才剛剛誕生,就被陳興遠抓回來,自古善惡如同陰陽兩端,共生共存,窮奇為惡,麒麟祥瑞,那一頭窮奇守在那里,應該是為了等麒麟降世之后,將其吞吃,讓自己成為更為純粹的惡神。”

“陳興遠為了殺死窮奇,反而找到了麒麟。”

“他一開始很興奮,自古神將,無不愛神兵,寶甲,異獸,麒麟在自古及今的異獸榜單里面,怎么樣數都在前十,火麒麟雖然是五行麒麟,不是最初最本真的祥瑞。”

“可是對于神將來說,四足踏火,成年之后,可以凌空而行,咆哮之時,萬獸服從的火麒麟,是比什么鳳凰之類更適合沖陣的完美異獸啊,什么鐵浮屠,一口火吐出去,都要化作鐵水。”

薛神將道:

“我懷疑那老小子當時連皇袍都要準備好了。”

“就差往身上披了。”

“可惜,后來發現,麒麟之類的異獸,至少五百年才能成年。”

“又五百歲才到青年。”

“壽數至少八千年之久。”

“陳興國雖是天下名將,將軍十萬,可是沒有金肌玉骨的根基,又多惡戰,身中百創不止,熬不過這麒麟的,最后只好將這火麒麟藏匿在了江州城中,以寄望后輩子孫,可以有不世出的名將,得到麒麟認可。”

“你這個時代里面,那麒麟成年了嗎?就算是沒有成年,至少也可以騎了,五百歲到兩千歲的麒麟,已經可以吞吐烈焰,周身浴火,萬獸驚懼。”

李觀一揚了揚眉,道:“麒麟這個消息,知道了又怎么樣?”

“我又帶不走。”

薛神將道:“那可未必,當年陳興國打不過我,我抱著麒麟玩了許久,讓瑤光幫忙留下了痕跡,是一個術法,麒麟這樣的異獸,記憶力是很好的,他認可的人,哪怕是過去千年,幾千年都不會忘卻。”

“有這個印記,你至少可以走到火麒麟面前。”

“告訴它,是故人來,之后能不能得到火麒麟的認可,就看你了。”

薛神將微笑道:“怎么樣?”

李觀一嘆了口氣,把筆扔下來,道:“好吧,我認了。”

“是什么法子?”

薛神將伸出手,操控白虎法相散發出一股特殊的波動,似是在邀請玩耍,撲擊玩鬧,動作活靈活現,薛神將微笑道:“當年麒麟年幼,是我用白虎化形,讓法相陪伴它玩耍了許多年;而今闊別了數百年之久,再度見到年幼時的玩伴,它不會沒有作為。”

“我來教導伱如何陪著它玩耍。”

李觀一咧了咧嘴,狐疑道:“……就這?”

薛神將放聲大笑:“哈哈,你我為人,便是實力可以摧山填海,可壽數比起麒麟之類的異獸,無異于天壤之別,可數百年歲月不假,換算成人,便是年長頹唐,甚至于年老的時候,再度見到了年幼時候的好友。”

“這般情誼,就是猛虎一般的惡獸都不會毫無作為。”

“何況麒麟祥瑞?”

“這種交情,難道不是遠遠超過陳國那幫家伙?”

“況且,陳興遠的子孫,有他祖輩的豪情萬丈倒還好說,若是頹唐變成了尋常的王侯,誰能忍住麒麟之血呢,你去看看吧,若是麒麟此刻過得不好,卻要將它帶走。”

李觀一怔住。

薛神將輕聲道:“能活過萬年的祥瑞麒麟之血,在陳興遠當年的時候,就已經有不知道多少的術士方士告訴他,可以用麒麟之血,練成長生不死藥,而陳興遠將他們盡數驅逐。”

“他那樣的人,自私自利,豪情萬丈,有情有義,無法無天。”

“只信任自己的槍。”

“但是他的后裔,未必忍得住蠱惑。”

李觀一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一些思緒在腦海中升騰起來了。

太平公坐騎為麒麟陳國皇室或許渴慕麒麟血長生藥

這些和他父母的事情,會有關系嗎?

他將這些念頭壓下去。

這一日薛神將將和麒麟的相處方式,以及麒麟喜歡吃的東西,喜歡聽的琴曲都告訴了李觀一,而后擺了擺手,道:“你自去吧,這秘境結束,他日再聚不知道是何時了。”

秘境結束,星光盡數都收斂了。

銀發的少女伸出手,無盡星光流轉變化,最后拆解化作了一枚一枚棱形晶體。

瑤光接住這些星光匯聚之物。

然后放在自己的包裹里面。

李觀一道:“去江州城,一起走嗎?”

銀發少女搖了搖頭,她伸出手,把兜帽戴著。

只留下鬢角銀發和光潔的下巴弧度,嗓音寧靜:“您不必擔心我,秘境的拆解還需要時間,五日之后,我才可以完成,我會記住您的氣息,您在江州城里,亦或者在天下。”

“我都能找到您。”

“盟約尚未結束,您不必擔心我離開。”

李觀一看著眼前的少女,點了點頭,他轉身離開了,瑤光眸子安靜,記錄秘境之中,星光運轉的軌跡,只是過去了一會兒,又聽到了馬蹄的聲音,轉過頭去,那少年去而復返了。

李觀一提著東西,放在瑤光的旁邊。

里面打開,是各類的點心。

瑤光看了看。

李觀一伸出手。

在少女眼皮底下把那一根筆直光滑,用來烤饅頭的棍子拿起來。

李觀一道:“這個東西,我先收了,往后我不在的話,就不要自己烤饅頭了,不,盡可能不要下廚。”眼前這個少女在烤饅頭的時候,總會看書走神,回過神來的時候,那種饅頭可以用來當做暗器拋擲出去了。

瑤光看著他,嗓音寧靜:“好。”

李觀一安心,給瑤光留下了足夠的糧食,點心,蔬菜,千叮嚀萬囑咐,才稍微安心,起身騎馬離開了,薛家的隊伍明日出發,他不能回去太遲,而瑤光目送少年離去。

她轉身,走回原本的位置。

伸手。

在大包裹里面翻了翻。

抓出一個棱晶。

小心翼翼放在旁邊。

抓出一本書。

隨手拋下。

翻了翻,再度抓出來的時候,是一根筆直光滑尤甚剛剛那根的木棍。

銀發少女高舉起木棍,在星光下端詳。

臉上沒有表情。

卻莫名有一種得意的情緒。

手掌握拳握住棍子,往下一插。

完美地插入地面,翻出饅頭插上去,升起篝火,翻看書卷。

看書。

李觀一生辰的時候,和嬸娘一起吃飯,慕容秋水倒是一如往常,只是囑咐他在京城,勿要惹出事端來,這一日又讓李觀一撫琴,下棋,連殺少年三盤棋,才痛痛快快地讓他離開了。

出發當天,慕容秋水送李觀一出了薛家。

只是說夏日天熱,勿要多穿衣裳,卻也勿要飲冰太過,傷了身子,李觀一一一應下,等到薛家前面的隊伍幾番催促,才翻身上馬,道:“嬸娘你先回去吧,不用送了。”

慕容秋水微笑道:“無妨,嬸娘就在這里,看你走遠。”

李觀一拗不過她,隨著隊伍往前,到了這一條大道的最前面,回過頭來的時候,還可以看到薛府門前嬸娘的身影,直到轉了一個拐角,那身影才看不到了。

薛道勇道:“你和你那嬸娘倒是感情很好。”

李觀一點了點頭:“嬸娘親手把我帶大,我在這世上最親之人,就只有她了……”

慕容秋水對外自稱是木霖。

往日李觀一常和嬸娘拌嘴,而今出城,大祭要二十天之后,大祭十五日,需要一個多月才能見到嬸娘,倒是有些懷念起來,兩側風景沒什么可看,薛家的隊伍很長,還帶著給各位達官貴胄的禮物。

薛道勇在前,和李觀一談些事情,是入城之后,勿要惹事,卻也勿要怕事云云,告訴他之后要去領在京城的職務,陳國官員冗雜,品級,掛職,差遣,李觀一現在是從七品振威校尉,沒有差遣。

入城之后,還要新領一事。

李觀一點了點頭,看著兩側的風光,江州城和關翼城之間,三百余里,薛家隊伍趕路要在一日到達,李觀一發現,沿途每數十里,就有一處驛站,其中多車馬,各國人都有,在那里喝茶飲食。

外面桌子上擺著的肉皆極豐盛,多有殘剩。

外域之人來,不必付給銀錢。

而后都夸耀中原之國,果然豐饒,地大物博,人民華美,一開始是五十里有驛站,后是三十里,之后是二十里就有一處驛站。

除此之外,道路之上有僧有道,如開了個論道大會。

還有馬車裝飾頗繁美,放眼望去,江流水道之上也有花船,連綿而去,幾乎要把整個江州城的河道都給遮蔽了,浩浩蕩蕩,一眼望去,確實是聲勢極浩大。

李觀一卻又在這樣聲勢浩瀚的人群之中,看到了許多的百姓。

這些百姓的臉上帶著疲憊之色,正在往外面趕去,其中一名老者帶著兩個孩子,腳步匆匆,似乎是天氣漸漸炎熱,在太陽下走的時間太長,一個踉蹌朝著前面倒下去。

倒下的百姓,還有兩側的僧道他國之人來去如流,反差明顯,

李觀一皺了皺眉,翻身下馬過去攙扶,卻有另一個古銅色肌膚的青年也伸出手去攙扶了這老者,兩人對視一眼,李觀一把了把脈,道:“太久時間沒有吃飯了,天氣太熱,找個地方遮陰吧。”

薛家隊伍往前走,倒是沒有為李觀一停下來。

薛道勇默許了李觀一的動作,少年人把這老者攙扶到了樹蔭下,老人自己帶了水,喝了口,又吃了點干糧,緩過勁來,李觀一道:“老丈是哪里人士,需要注意身子才是。”

老者喘勻了氣息,道:“多謝兩位關心,老頭子,正是這江州左右鎮子的百姓,這時候是趁著機會,要去西南。”

李觀一訝異,道:“這時候去西南?”

老者苦笑道:“無他,您難道不知道,實在是大祭太,太……”

老人看到李觀一身上的綢緞,改了口,連忙道:“是老頭子自己的原因,公子救命大恩大德,小老兒萬死難報啊。”他連連拜了下,然后顧不得多休息,帶著兩個孩子就走,腳步匆匆。

李觀一要開口,那古銅色肌膚的青年沉聲道:

“你這樣的衣裳,是達官貴人,他是不會和你說話的。”

李觀一知道了意思,握了握刀柄。

青年拍了拍腰間的彎刀,道:“我從西邊兒來的,聽說中原皇帝照顧百姓,如同圣人,我很好奇,騎了駱駝出了沙漠,又騎驢子才來到這里,可是看到的模樣,卻又不對。”

李觀一道:“你知道為什么?”

青年回答:“知道的不多,只聽說沿途的時候,這些各國使臣和商人都不用花錢,他們的道路上都有驛站,我曾聽一個老伯說,要方圓五百里的郡縣都要來獻食。”

“然后要周圍的郡縣湊出了五千戶藝戶,去京城里奏樂。”

“這些錢都是百姓自己出,是為大祭賀。”

李觀一皺眉,看著這江州城,陳國的大祭,天下的大事。

卻仍舊要壓在百姓的身上,陳國的皇帝……

李觀一沒有發表自己的意見,只是重新趕上了薛家的車乘,和老人一起進入了江州城,薛家的車隊自然沒有人敢阻攔,而那個出身西域的青年坐著毛驢跟著李觀一后面。

是西域人,連人頭稅都沒有要。

李觀一看著前面的巨大城池。

巍峨,肅穆,龐大。

這里就是江州城,陳國的京城,是他父母曾經走過的地方。

十多年前的時候,太平公是不是就是騎著麒麟,踏入這城門,而周圍盡數歡呼呢?李觀一想著,他走入江州城,忽而微頓,感覺到了一絲絲熟悉又陌生的氣息。

就在李觀一走入江州的同時。

整個江州城忽然死寂,那是一種剎那間所有走獸和蟲子都不敢作聲帶來的死寂,連風都止住,李觀一感覺到那氣息也注意到了自己。

那氣機劇烈波動,而后——

一聲似虎似龍般的長嘯猛然炸開!

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