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所長的聲音有點點語無倫次,難以啟齒似的。
肯定是看到了那男人敞開的褲門兒。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就是有輛摩托車從我身邊過去,開挺快,然后就橫在路上摔了,摩托車聲音大,我也聽不清那人說了什么,尋思著得助人為樂就去幫忙抬摩托車,抬不起來就給您打電話了。”
手機對面安靜了片刻,有風聲和細碎的嘈雜聲時隱時現。
“那就先這樣吧,不要跟別人再提起今晚的事兒,就當沒發生。如果還有后續,我再找你。”冷所長吁一口氣,“以后不要單獨走夜路,還有,盡快把錢存起來,給家里長輩最保險。”
“謝謝。”
“……”
通話已經中止。
新建的同學群里正熱鬧,全是追問“為毛兒還不開始直播”的。
冷燕秋:馬上開始!
她點開了直播間,鏡頭對著空蕩蕩的八仙桌,自己去洗漱。
她沒發現直播間里不但多了幾個陌生人,還多了一個并不受歡迎的,換了昵稱和頭像的同學。
直播間依然安靜,短發濕漉漉的冷燕秋在鏡頭前翻書,原本毫不起眼的五官多出幾分靈動。
她換書時會出聲提醒一下,遇到模糊的概念還會當場詢問,聲音清麗自然,半點不見往日的怯懦,間或開心的輕笑,下巴微微揚起來,竟然透出幾分美麗。
要不然闖進群里的陌生人們怎么會在屏上反復打出“美女”這個稱呼?
短發容易干,冷燕秋忙完了自己的學習任務,關掉直播間的時候,發現還有同學留言:“你家的雪花梨也太好吃了吧?我們家一人一個都沒吃過癮,明天我還要十斤行不行?”
隨后跟著的是陌生人追問:“你們到底是干什么的啊美女?不說話只學習還賣梨?”
欣欣那個調皮鬼緊跟著回復:“何止賣梨啊,棗子,核桃,我們都賣!就是因為太好吃,搶不上!”
冷燕秋唇角微勾:“明天見哈同學們。”
她多忙啊,手腕子還酸疼著也不得休息,關了直播間要洗衣服,然后關懷一下菜地莊稼地,一晚上就過去了。
隔壁屋的興奮勁兒持續了很長時間,老兩口暢想同時擁有巨款和大孫子的美好未來,連做夢都是能笑出聲的。
在夢里,冷爺爺還尋思過味兒來,孫女說的那話里是不是表示八萬以外還有錢啊?當時光顧得上高興了。
心里有事兒,早早就醒了,又覺著不好開口,等孫女送走了開面包車拉貨的王哥,要回自己那屋捯飭早飯的時候,冷爺爺才黑紅著臉喊了一聲:“秋兒,你來。”
冷奶奶別扭的都沒出屋,一直在小小聲勸老頭子:“你瞎琢磨什么!就咱那破房子,一半是土坯的,賠八萬你都不敢想,怎么還想多的呢?”
“你別管,這事兒不問清楚了,我睡不踏實。”
老爺子半靠在炕沿上,看向走到門口的孫女。
“爺您有事兒?”冷燕秋直直的問。
冷奶奶尷尬的背身收拾被褥。
冷爺爺干咳兩聲,開口:“秋兒啊,爺知道這幾天都是你管家你花錢,你賣菜賣果子爺都不管,就是吧,你年紀小,不能自己個兒拿太多錢,你出去問問,誰家這么大的孩兒手里抓好幾千的?叫人家笑話咱冷家沒規矩。”
“哦。”冷燕秋點頭,“爺的意思是?”
非讓實實在在說出來。
冷爺爺再咳:“嗯嗯——就是由家到底賠了咱冷家多少錢啊?秋兒你可不能,可不能……”
竟然沒有把話說下去,冷燕秋還等著呢。
冷奶奶努力打破尷尬氣氛:“那個,秋兒啊,你別多心,你爺就是怕你年紀小亂花錢,真要還有的話,都寫你爺的名兒存著。”
玻璃窗外,棗樹果實累累,幾只麻雀踩得枝葉亂晃。
看孫女這副走神的模樣,冷爺爺有些著急,自然,便會口不擇言:“你這丫頭,快說啊!到底由家賠咱冷家多少錢?那是冷家的!”
冷燕秋收回看向窗外的視線,一臉清冷,回復:“由家賠給冷家的拆房子錢您二老受驚嚇的錢看病營養的錢,就八萬。”
冷奶奶用力一拍土炕邊沿兒,揚聲道:“我就說嘛,咱秋兒不是能昧錢的性子!”
“八萬以外的錢,還真有。”
形勢驟然急轉,冷燕秋沒讓老太太多歡喜一會兒。
冷爺爺的雙手用力拄在身體兩側,臉上皮肉有點抽動,聲音也拔起來:“還有多少?”
冷燕秋掰起手指頭,聲音蠻認真:“還有由家兒子多次欺負我叫我鉆褲襠的賠償;還有由家人聚眾上門打罵我恐嚇我的賠償;還有摔我手機砸爛我電三輪的賠償;還有由家當媽的在派出所污蔑我名聲的賠償,這些是賠給我的,不是冷家的。”
“你,你這孩子,你就是冷家的!”冷爺爺不能理解孫女的腦回路。
“我是冷家的?那,冷家是我的嗎?”其實冷燕秋不愿意掰扯這個,沒意義不是?可話趕話趕到這兒了,自己問完就笑了。
這個問題,她有標準答案。
冷燕秋笑得一臉燦爛,還出言安撫兩個老人:“好了,別惦記我的錢啦!我還得繼續管家,管咱家的莊稼和咱仨的生活呢,還得去上學,再耽擱就得餓肚子了。”
翩然離去。
早餐炒一個西紅柿雞蛋,味道一般般,不是自家出產的食材,終究差了。
去瞅瞅菜地里的西紅柿苗,且等著吧。
她坐上三輪車,又對著毫無動靜的屋里喊:“奶,爺,得給我拿身份證來,中午我去給您存上冷家的錢!”
劇烈的干咳聲響起。
冷奶奶送出冷爺爺的身份證,拍拍冷燕秋的肩膀,沒說出話來。
祖孫三個和諧親密的關系,終究加了一道劃痕。
冷燕秋仿若未覺,笑吟吟叮囑:“奶,你別忘了買雞的事兒,花我的錢買,別心疼,直接買些長大的能下蛋的。”
三輪車遠去,冷奶奶關了院門,步履沉重走到屋門口,又拐了個彎兒,在棗樹下坐定。
兒女都是債,孫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