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花開1981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我是你二舅

當前位置:第一百九十三章我是你二舅換源:那年花開1981第一百九十三章我是你二舅    107國道,是種花家最繁忙的的公路大動脈,兩端分別連接著北方的京城和南方的鵬城,無論是在哪個出版社刊印的地圖冊上,都是一根粗粗的紅色線條。

但這根粗粗的紅色線條落在實處,卻是寬窄不一、路況不同,有些路段連那些藍色的省道、綠色的縣道都不如,甚至直接就是砂石路面,

有很多路況,就是專門跑長途的運輸隊司機都頭疼不已,別說是那些新司機了。

郝健是一名妥妥的新司機,獲取駕駛證還不到半年,堪稱嘎嘎新的馬路生瓜蛋子。

但當他決定從鵬城開車,順著107國道北上2000里的時候,并沒有什么頭疼的感覺,反而全是興奮的心思。

回家,時隔十四年第一次回家,而且還是開著“小臥車”回家,想想都興奮的不得了。

至于傳說中107國道上的垃圾路況,在郝健的眼里不足一提。

因為郝健開的其實不是一輛小轎車,而是一輛越野車。

鵬城七廠在排到購車指標,有資格買一輛進口車之前,郝健就動了點小心思,想辦法跟相關人員聯絡感情,希望可以分配到一輛“越野能力強”的進口車。

82年的時候,種花家已經開始批量進口菊花國的汽車,其中三菱和豐田越野車的出色越野性能,讓習慣了京城212的國人大為震驚。

竟然還有這么先進的吉普車?爬山越野如履平地不說,坐在里面比坐伏爾加還舒服?

所以郝健心念念的,就想買輛三菱或者豐田,一路開著回老家。

只不過跟郝健懷有一樣心思的人多了去了,哪個單位都想買輛陸巡、帕杰羅,可就那么多指標,怎么可能分的過來?更別說鵬城七廠還是地地道道的“小字號”。

所以最終分到郝健手里的,是一輛來自蘇鵝的“緊湊型”小越野——拉達尼瓦。

托關系給郝健弄車的那位朋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使勁吹噓這輛小車的硬派越野性能,

“全時四驅、中央差速鎖,上山下海無所不能,開到溝里一腳油門就能再開出來,開到天邊都沒有問題。”

郝健倒是不怎么失望,畢竟買一輛陸巡的錢,夠買三四輛拉達尼瓦了,

雖然鵬城七廠賬目上是有錢,李野也給予了郝健足夠的財務自主權,但花個六位數買輛不能拉貨的汽車,他還是非常心疼的。

現在這輛拉達尼瓦不輕不重的剛剛好,兩門五座的造型也非常亮眼,關鍵是這車最快能跑一百三,百公里油耗還不到十升,帶上兩個大油桶,一路就能開出一千多公里去,非常符合郝健的需求。

新車掛牌之后已經是臘月二十八,郝健一刻都沒有耽擱,帶著老婆孩子就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事實證明那個“朋友”說得也不是太離譜,雖然在一千多公里的路途上,拉達尼瓦多次陷車,但四驅就是四驅,只要油門使勁踩,大多數情況下都能自救回來。

就有一次實在沒轍了,郝健忐忑的去公路邊的村子里找人幫忙,也沒有碰到傳說中的路霸刁民,兩盒煙都沒有散完,一群好心人就幫他把車給推出來了。

只不過這樣走走停停的,一千多公里走了兩天還沒走完,直到大年三十的深夜,郝健才剛剛抵達江城。

看著外面漆黑的夜色,郝健的老婆安曉蓮輕輕的道:“他爹,要不咱在江城住下,明天再去孝城吧!你看看你的眼睛,熬的跟紅眼兔子似的,看起來都嚇人。”

正在強撐著開車的郝健順嘴就道:“咱都到江城了,還差這最后百十里地嗎?我兩腳油門就到了。”

安曉蓮看了看郝健那亂糟糟的頭發,還有那倔強煩躁的眼神,又勸解道:“這都快十一點了,咱就算今天趕過去,孩子他爺爺奶奶也都睡了吧?”

“睡了我也得把他們喊起來,”郝健呲著牙道:“把他們都喊起來,讓他們瞅瞅他們這個不成器的兒子,現在是個什么樣兒,讓他們瞅瞅,咱家小翠兒是多么水靈喜人。”

安曉蓮一陣無語,沉默良久之后才柔聲道:“咱還是在江城歇一天吧!你現在心急火燎的,見了孩子她爺爺奶奶,還不知道說出什么胡話來呢!”

“誰說胡話?伱說誰說胡話?”

郝健神經質的一腳剎車踩下去,把車停在了馬路中央。

“我怎么就說胡話了?我難道就不應該問問他們嗎?當時怎么就那么狠心,怎么就不認翠兒這孩子,我可是他們親兒子.”

看到自己丈夫又開始提陳年舊事,安曉蓮也有些氣的道:“行了行了,現在翠兒的病都全好了,我都不怨了,你還怨恨個啥?

你想吵吵自己下去吵吵去,別吵著孩子睡覺,這在車上顛了兩天,都把翠兒顛吐兩回了,你這當爹的是一點都不心疼,

再說你自己問問自己,這么急的開車回來,真的就是為了跟你爸、你媽吵上一架嗎?”

“我我.我就是想問問”

郝健被安曉蓮問了個愣怔,茫然的連續嘟囔了兩次,后面卻嘟囔不出來了。

這么多年了,郝健心里一直憋著一口氣。

當初他的閨女小翠兒生了病,需要拿錢續命,郝健只好寫信給家里老爹求援,

老爹很快給他寄來了120塊錢,另外還有一封信。

信里說,這120塊錢,是賣了郝健他大哥的自行車得來的。

郝健當場就把那120塊錢又寄回去了,因為他老爹每月工資四十多塊,怎么就負擔不起自己孫女每月幾塊的藥錢?還用賣自行車?

所以郝健認為,這是父親在隱隱告訴他“家里孩子多,四十幾塊的工資要劈八瓣,根本不夠分,一個女娃兒,能一次性治好就治好,治不好家里沒有能力填窟窿。”

站在郝健父親的立場上,不得不說是一次無奈的決斷,郝健兄妹四人,加上父親、母親,需要贍養的奶奶,還有孫子、外孫加起來十幾個,四十幾塊錢確實不夠分,但事情總有個輕重緩急不是?

所以郝健才憋了口氣,自己的閨女自己治,就算死了也是自己埋,直接斷了聯系跟老家老死不相往來。

但等到他跟了李野掙了大錢,這口氣的發泄方向就拐彎了。

當初在清水縣一中的門口,郝健就發下誓愿,要開著自己的小轎車回老家,讓家里人看看自己的“病秧子閨女”不是賠錢貨,而是一只你們高攀不上的金鳳凰。

所以在買到這輛拉達尼瓦的當天,郝健就急匆匆的驅車北上,衣錦還鄉。

一個新司機,獨自駕車一千多公里不知道有多累。

而支撐著郝健一路莽過來的那股勁兒,真的是深深的怨恨嗎?

郝健自己都沒意識到,其實他的心思早就變了,他心里的那口怨氣,隨著距離家鄉越近,變得越來越淡薄,而另一種情緒,卻越來越強烈。

但作為枕邊人的安曉蓮,怎么會看不出來?

郝健一家三口最終還是在江城找了家旅館住了下來。

他躺在旅館的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眼前浮現出一張張的面孔。

時隔十四年,這些面孔卻一點都沒有模糊,音容笑貌宛若昨日。

大年初一,郝健睡過頭了。

“曉蓮,你醒了也不喊我一聲啊?”

郝健一看手表,翻身起來就急匆匆的穿衣服穿鞋子。

千里歸鄉一路疲累,昨夜又是輾轉反側大半夜沒睡,這一下子都到中午了。

安曉蓮沒吱聲,只是朝自己閨女使了個眼色。

郝翠翠怯生生的走到父親身邊,伸出小手幫他穿衣服,幫他系鞋帶。

急頭賴臉的郝健立刻就笑容滿面,對著女兒笑道:“還是我的小翠兒乖,爹自己來就行,你吃飯了沒?”

郝翠翠點頭道:“我和娘先吃了,我說喊爹起來一塊吃,娘說讓爹睡飽了再趕路。”

“爹睡飽了,咱這就趕路。”

女兒奴郝健一把抱起閨女,用胡子拉碴的臉蹭了蹭郝翠翠的臉蛋,出門開車走人。

郝翠翠細聲細氣的道:“爹爹你得先吃飯,要不然沒力氣開車。”

“爹回家吃飯,我跟你說.你奶奶做的飯可好吃了”

看著丈夫抱著女兒興沖沖的出了旅館,安曉蓮撇了撇嘴,才微笑著在后面跟上。

她沒有點破丈夫的表情變化,這兩年丈夫的變化太快,顯得有些偏激急躁了,睡了一夜之后,才變得正常起來。

這是好事。

紅色的拉達尼瓦一路奔馳,下午時分終于駛入孝城。

“這條路我以前上學的時候常走,十幾年了一點沒變.”

“小翠兒快看,那就是爹小時候上學的地方,從左邊數第三棵樹上還有我刻的字,待會兒我帶你去看看”

“這是誰家蓋的新房子啊!怎么把路給堵上了?真是沒有公德心”

隨著離家越來越近,郝健越來越像像個急躁躁的話癆,嘴上嘰嘰歪歪的,油門越踩越重,車喇叭摁的“叭叭叭”響,一路惹得雞飛狗跳人人躲避。

郝健十七歲下鄉插隊,熬了好多年都看不到回城的希望,然后才跟安曉蓮這朵村花結了婚。

結婚之前沒條件回家看看,結婚之后跟家里賭氣不回來看看,現在前后加起來都十幾年了,要是正常才怪了呢!

這也就是83年路上基本沒車,大家聽到喇叭全都往兩邊躲,碰瓷行業也還沒有蓬勃發展起來,要不然就郝健這種開車作風,這會兒指不定撂在哪個旮旯了。

郝健一路到了城北,遠遠的就看見七八個孩子,在自己家門口撿那種啞火的臭炮仗。

聽到汽車的喇叭聲,一個最大的小男孩趕忙把孩子們趕到自家門口,伸開兩條小胳膊,擋住探頭探討好奇張望的弟弟妹妹,讓郝健的小車先過。

但是那輛紅色的小車,卻在小男孩的面前停了下來。

然后就下來了一對夫婦,還有一個明顯比小男孩小好幾歲的女孩兒。

一群孩子的眼睛當時就亮了。

這小女孩兒真好看,兩條小辮兒上扎著花色蝴蝶結,小皮鞋白襪子,還有渾身的新衣裳都很時髦。

就是臉蛋兒看起來有些瘦,估計跟自己一樣,十天半月吃不上一回肉。

小男孩看著一家三口走到了近前,大著膽子問道:“你們找誰?”

郝健一瞅小男孩的模樣,就知道是他大哥的孩子。

于是他嬉笑著道:“我找雞娃子。”

小男孩兒一愣,雞娃子是他爹啊!

“那你到底是誰呀?”

“我呀,我是你們二叔。”

“二叔?”

“二叔不是在東山種地嗎?種地的也開小汽車?”

“他是不是騙孩子的呀?”

“說不定欸,我喊我娘去,你們可別被他拐走了啊!”

幾個孩子驚訝的嘰嘰喳喳,渾然沒看到郝健那又尷尬又好笑的表情。

郝健從西裝口袋里拿出了一摞小紅包,對著孩子們晃了晃道:“來,喊一聲二叔,就給你們一份壓歲錢,誰先喊我給兩份啊!”

羊城那個地方,比較講究彩頭,很早的時候,過年給孩子壓歲錢就用紅紙包了。

不像東山這邊,八十年代都是直接明晃晃的給票子,讓人看到給了多少,誰要是給孩子一張五元大鈔,那妥妥的有面子,你要是拿個五分的得偷偷的給。

郝健這些紅包,可最低是十塊,敞亮的很。

但七八個孩子警惕的看著他,沒有一個喊二叔的,可把他給憋的不輕。

安曉蓮看著聰明過人的丈夫,被一群小孩子給弄出了囧樣,便笑著跟女兒郝翠翠耳語了幾句。

郝翠翠費力的拉開車門,從里面抱出了好多各種顏色的糖果,然后站到了老爹身邊。

“怎滴,沒人愿意喊我二叔嗎?那這些糖果可就便宜了別的小朋友了。”

郝健的車喇叭摁的那么響,早就把鄰居家的孩子也吸引過來了,看到那各式各樣的點心糖果,都是不斷的抿著口水。

終于,那個最小的女孩兒怯怯的看著郝健,小聲的喊道:“二叔過年好。”

郝健喜笑顏開,從兜里掏出一個足有五十塊的大紅包,外加一包糖果奉上,然后蹲下身子笑著問道:“你爹是雞娃子還是三娃子呀?”

小女孩兒看著手里的糖果,頭也不抬的道:“我爹是海大毛。”

郝健愕然,笑容僵在了臉上,這特么的給錯人了?

這幾年跟家里斷了聯系,也不知道家里的小輩兒添了幾個,這小丫頭八成是鄰居家跟過來一起玩的。

“二二哥?”

一聲驚疑不定的呼喚,讓蹲在地上的郝健抬起了頭來。

郝健抬頭一看,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子。

他的記憶恍然倒翻,映現出了一個哭鼻子的小丫頭模樣。

那個拿了紅包的小女孩兒跑過去抱住女子的大腿,嗚嗚哇哇的發出模糊的聲音。

她的小嘴巴已經被香甜的糖果塞滿了,吐字不清,說不出個四五六來。

但是郝健卻抹了抹眼角,嘆息一聲道:“你不能叫我二叔,要叫我二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