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讀班開學之后,班里少了好幾個人。
二中的老師也都見怪不怪了,一個復讀班開學時候五十個人,到高考的時候,一定不夠五十個人。
總有些個成績吊車尾的學生,受不了壓力,中途黯然退場。
有點路子的,會托人來跟學校打招呼,表示在高考的時候,會來湊個人數,碰碰運氣。
沒有路子的,就拿著高中文憑跨入社會,放棄踏上那條他們曾經無比渴望,最終卻無比畏懼的獨木橋。
李野的自習室,也重新修訂了學習計劃,學習強度比之前提高了幾乎一倍。
他的計劃,是八人小團體的成員,不再跟著學校的課程表走,每天只是做好排班,讓兩位同學去學校上課,聽聽學校的風聲。
其余的人,就在二糧店的小倉庫內,開始高考前的最終沖刺。
羅老師默許了李野等人的行為,一是因為到了現在這個階段,學校的課程也沒有新意了,都是各種各樣的重復復習。
二是因為此時的復讀一班,學習情緒出奇的好,大家都是熱情高漲,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學習上。
如此一來,前一段時間的糟亂風波,好似真的就怪李野這一小撮人似的。
胡曼等人也懶得解釋,如果說當初剛剛離開的時候,大家還有些不服氣,
但隨著年前那次聯考的結束,她們已經沒有了跟夏月等人撕扯的心思。
當你飛上天空,看到廣闊山海的時候,還會在意那一汪臟水中的小小泥鰍嗎?
。。。。。。。。。。
“咚咚咚~鏘鏘鏘~咚鏘咚鏘~咚咚鏘~”
正月十六的夜晚,清水縣城的街道上到處都是喧天的鑼鼓聲。
如果此刻從天上往下看,就會發現在方圓百里之內的夜幕之中,出現了一處小小的“燈火海洋”。
那是清水縣所有的企事業單位,為了慶祝元宵節,在縣城的主街道上搭建的花燈走廊。
這是八十年代少有的節日慶典節目,四鄰八鄉的人都擠到縣城里來,看看誰家的花燈扎的更好,聽聽誰家的鑼鼓隊鼓聲更高。
高蹺隊、秧歌隊,耍旱船的,把憋了一年的勁兒,在這幾天內全部釋放出來了。
老少爺們、大姑娘、小媳婦兒擠著欣賞的目光,也讓表演者更加興奮,一個個較著勁兒,看誰耍的更風騷。
也許依照幾十年后的眼光來看,這些“公雞燈”“元寶燈”都顯得很粗糙,街上扭屁股的秧歌隊也土得掉渣,
但你要讓后世人湊一套這樣的陣容,抱歉......湊不起來了。
鼓都被老鼠咬破了,鑼也賣了換錢了,老家伙們掄不動鼓槌了,小家伙們都去陪女友打王者了。
你要真想請一支完整版的鑼鼓隊聽個響兒,麻煩先摸摸自己的口袋,試試心疼不心疼。
所以本著“免費享受傳統文化傳承”的念頭,李野昨天也帶著胡曼等人看了一回花燈,擠出了一身臭汗。
今天自然就不能去了,從現在開始,一直到高考那一刻,每一分鐘都是很寶貴的。
只是外面街道上的鑼鼓聲太響,導致正在做題的李大勇、胡曼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李野站了起來,很嚴肅的道:“這還只是讓你們做練習題,就一個個的不集中精神,那到高考的時候下暴雨打雷怎么辦?”
“高考,是一場戰斗,你沒有做好所有的戰斗準備,就不要上戰場丟人.......給你們做的抗干擾練習都白做了嗎?”
“汪汪汪~汪汪汪~”
李野的話音剛落,外面的大黃狗忽然叫了幾聲。
這讓胡曼等人有些偷笑,因為當時李野就是用一把銅鑼,還有這只大黃狗給她們做的“抗干擾訓練”。
李野仔細聽了聽,發現大黃狗叫了幾聲又不叫了。
于是他繼續道:“任何意外因素,都不是影響你高考的理由,高考的時候你感冒了,你發燒了,你發揮失常了,你昏倒了........不要怨天不公,這都是你們自己的責任。”
“汪汪汪~汪汪汪~”
“.........”
大黃狗很配合的又叫了幾聲,好似在對李野說:“伱說得對,你說的很棒,快把大骨頭給爺拿過來。”
幾個同學已經在抿嘴偷笑了。
李野黑了臉,又道:“從現在開始,把你們的身體,你們的心理,全都往備考方面調整,別到時候因為一點小小的意外,就.......”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哈哈哈哈~”
胡曼等人全都笑出了聲來,就連狗腿小弟李大勇,也是別過臉去嘿嘿的笑。
李野抬腳開門,掀開棉簾子就走了出去。
沃尼瑪,你這傻狗想吃骨頭想瘋了是吧?跟我配合的這么好?
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雖然門口的大黃狗,比普通的土狗要大上那么一圈,看起來也很強壯,
但是李野想要讓它長長記性,連手都用不上,一通連環腳就能讓它知道人形直立行走動物的厲害。
可是到了門口之后,李野才發現大黃的眼睛是看向門外的,警惕的雙眼在夜色中瑩瑩發光。
“外面有人嗎?”
今天街上很熱鬧,同樣的也很亂,什么宵小鼠輩的也都會出來作亂。
李野開了門,偏頭出去一看,就瞅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從二糧店后門這邊往街上走,
還沒走到街上,她又折了回來,走了十幾米后又折了回去,猶猶豫豫的,看起來有些好笑。
不過借著街道上的燈光,李野認出了那張焦慮、糾結的小臉。
李野笑了,大喊一聲道:“嗨,小娟你干嘛呢?跟個小賊似的鬼鬼祟祟?”
李娟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見了李野,才磨磨蹭蹭的走了過來。
李野意識到有些不對,便問道:“小娟你是咋了?出來看燈,跟家里人走散了?”
李娟低著頭,搖了搖腦袋,蚊子哼哼般的道:“是爺爺讓我過來,喊你回去一趟。”
“讓我回去一趟?”李野一愣,道:“那怎么讓你來喊?今天街上這么亂,遇到拐子怎么辦?她李悅是死人啊?”
李野有些生氣,這年頭可真有拐子(人販子),十四五歲一棒子敲暈了,轉眼間就沒了。
李娟的頭,低的更低了:“姐姐不愿意來。”
“嗯?”
李野很疑惑,自家大姐李悅這個人,雖然有點小脾氣,但還是識大體的,怎么就跟一個孩子置氣?
“你先進來,跟我說說是個啥事兒?”
李野趕緊讓李娟進去,看李娟鼻頭通紅的樣子,在外面都不知道凍了多久了。
“我在這里跟你說吧!進去說怕人笑話。”
李娟拽住李野,低著頭絮絮叨叨的說了五分鐘,終于說了個明白。
原來是李娟的姥姥姥爺、帶著舅舅、小姨上門了,
本來她們是昨天看一夜的花燈,今天就回去的,結果到了今天晚上也沒走,還提出了一項讓人難堪的事情——借錢。
李娟抽著鼻子道:“阿娘都哭了,說都怨她不小心,今年初二的時候就不應該那么顯擺,漏了財,招了災。”
今年李開建初二走丈人家的時候,李野把自己的26鳳凰借給了韓春梅,再加上大人孩子都是新皮鞋、新大衣,確實有些騷包。
而且李開建也不是摳門的人,今年家里掙了錢,魚肉煙酒都帶齊了,好好的孝敬了一下老丈人。
沒成想,這么快就被人給惦記上了。
不過李野略一思量,就問李娟:“是爺爺讓你來喊我的?”
李娟點頭:“嗯。”
李野再問:“你確定是爺爺的意思?”
李娟小雞啄米:“嗯嗯。”
那就好辦了,李忠發既然動了李野這張牌,那就是不打算對這門親戚留什么情面。
誰讓他李野是有名的二愣子呢?
。。。。。。。。。。
李野騎著自己的26鳳凰,載著李娟往家走。
一路上李娟好似打開了話匣子,不停的數落她姥姥家的不是。
“我跟阿娘從畢家出來之后,沒有辦法才回的姥姥家,姥姥家明明閑著一間東廂房,卻讓我們擠在小耳房.......”
“那些年我們一天只吃兩頓飯,姥姥不讓阿娘做早飯,因為沒有我們的份.......”
“也就是小姨對我們好些,有時候偷偷的給我塞半個窩頭,可自從她嫁人走了,俺們就只能看著他們吃早飯.......”
“阿娘嫁過來的時候,姥爺要了60塊錢的彩禮,阿娘哭了好久,害怕阿爹嫌貴不要我們了........”
李野騎著自行車,一聲不吭。
這年頭,離婚后的女人,帶著孩子住娘家,不受待見倒是不稀奇。
只是二婚帶孩子,跟新婚大姑娘一個價的彩禮,甚至還高了那么一點,就確實有些貪財了。
不過李野感覺韓春梅值這個價,洗衣做飯屋里屋外收拾的非常利索,年紀不大,人長的又好看,算是滿足了李開建這只顏狗的所有要求。
李野一路快騎,很快就到了李家大門口。
遠遠的,他就看到自家門口蹲著個人正在抽煙。
捏閘、剎車,李野把車停下,李娟跳了下車,那人也站起了起來。
李娟縮在李野身后,小聲的喊了一聲舅舅。
那人搭理都不搭理李娟,對著李野堆起笑臉:“小野是吧!我一直在這里接你呢!”
接我?你特么在我家門口接我個毛?
李野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就往門里推自行車。
他李野在換魂之前,可不怎么待見韓春梅,何況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舅舅。
舅舅也沒在意,看著李野的車子贊道:“你這車子真漂亮,有錢有票都不好買。”
李野瞥了他一眼,故意的道:“哦,等我考上大學,這車就給小娟了。”
小娟愣了好幾秒鐘,趕忙道“不不不,我不要,大姐還沒有自行車呢!”
李野哼了一聲,抬高嗓門道:“她想要,讓她自己買,那么大個人了還好意思要我的東西?”
李野想都不用想,李忠發把他喊回來,那肯定是就借錢這事兒,“征求”他李野的意見,
誰讓李家現在明面上的錢,是他李野的“稿費”呢?
你們一群大人覬覦一個孩子的錢,也好意思?
但是好巧不巧,大姐李悅剛好端著洗臉盆出來,把李野的話給聽了個清清楚楚。
“咣當~”
洗臉盆直接扔在了院里,李悅扭頭回房,“嗙”的一聲關上了門。
所有人都出來了,看著院子里的臉盆不知如何是好。
李家奶奶對著李悅的房間罵了幾句,緊張的家庭氣氛,讓某些人好不尷尬。
李野忍不住的暗暗喝彩。
好嘛!這氣氛營造的,夠專業!夠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