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一陣沉默的汽笛聲,把睡夢中的柯老師給驚醒了過來。
“糟糕,竟然已經快到站了。”
柯老師趕緊從上鋪上爬下來,把大包小包的行李往身上掛,一邊掛,一邊自我埋怨為什么會睡過頭了。
其實,柯老師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像現在這樣輕松的旅途了。
硬臥上鋪雖然不算舒服,但足夠干凈,足夠私密,讓她避免了坐票車廂的擁擠和壓抑。
從來不需要排隊的廁所,也讓柯老師可以不考慮某些問題,從而控制飲食進水。
打開李野塞過來的皮包,里面有肉腸、蛋糕和餅干等副食品,這可以讓她不用忍受著周圍復雜的目光,卑微而堅強的啃著冷硬的饅頭。
十年之前,她對這種待遇不屑一顧,但是如今,卻恍若隔世,感慨萬千。
曾經的好日子,還能回來嗎?
看著車窗外擁擠的人群,滿身披掛的柯老師心中忐忑,但又一往無前。
“不要擠,不要擠,我這里有玻璃制品,會傷著人的......”
在洶涌擁擠的人流之中,柯老師小心的保護著包里的煙和酒。
這些東西在大人物眼里肯定不算什么,但很多時候,小鬼才是最難纏的角色。
不過柯老師好在是出站,總比進站要順利許多。
等出了一身大汗之后,柯老師終于出了車站。
她拎著皮包背著包袱提著皮包,循著記憶低頭猛趕。
時間已經不早了,得先找個旅社入住,梳洗一下趕緊開始按計劃拜訪,有些人,三次兩次未必能見得上。
柯老師還記得火車站東邊四五里地的胡同里,有幾家集體辦的小旅館,價錢不高,坐公交也算方便。
不過就在柯老師走過一處公交車站的時候,公交車上下來了兩個女孩子,也是大包小包的提留著,明顯是要進火車站趕火車。
其中一個看了柯老師一眼,突然站定,驚喜的喊道:“柯老師,您來BJ了?”
累的氣喘吁吁的柯老師抬頭一看,也是驚訝的道:“陸景瑤?這么巧嗎?”
陸景瑤歡喜的迎了過來,伸手就要接柯老師的行李:“柯老師您去哪兒?我送您!”
柯老師連忙拒絕道:“不用不用,我就去前面不遠,幾步路的事兒。”
陸景瑤哪里肯聽,熱情的搶過柯老師的行李,道:“不遠的話那我更要送您過去了,要不然我不成了白眼狼啦?”
陸景瑤能考上京城外語學院,絕對離不開柯老師的幫助,所以這話說的至真至誠,誠意滿滿。
但是柯老師還是笑著道:“真的不用,你們是要趕火車吧?今天的火車可不好擠,我花了半個小時才擠出來呢,你們要進站更麻煩。”
“沒事的柯老師,我們提前了兩個小時呢!就是爬也能爬到火車上去。”
陸景瑤已經背起了包袱,笑著看向四周,道:“柯老師,去年的時候,是您給我指了方向,今天,到天邊我也送您。”
柯老師笑了笑,無奈的指著百米之外的一棟建筑道:“我要去光明旅社。”
光明旅社,是一家央企附屬的三產旅店,環境、條件各方面都好,完全符合李野所要求的“大旅社”的標準。
“光明旅社?好嘞!”
陸景瑤明顯愣了一下,想問什么,最終還是沒問。
在她的記憶中,柯老師還是很清貧的,難道是恢復工作了?
但如果恢復工作了,以柯老師的級別,應該車接車送才對。
陸景瑤對自己同行的女生道:“慕寒你先等我一下好嗎?我馬上回來。”
陸景瑤的舍友柳慕寒笑著道:“就這么幾步遠,我還等你做什么,一起去得了。”
三人一路快走,很快就到了光明旅社。
直到這個時候時候,陸景瑤才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奇怪的問柯老師:“柯老師,小渝怎么沒跟你一起來?”
柯老師道:“路上不方便,就讓她留在清水縣了。”
陸景瑤馬上道:“哦,那我回去就把小渝接到我們家。”
“不用不用,”柯老師擺手拒絕道:“她是大孩子了,可以照顧自己。”
“那怎么行?”陸景瑤擔心的道:“小渝那么膽小,您就放心吧!我保證照顧好她。”
“真的不用。”
柯老師沒辦法給陸景瑤說,她托了李野照顧文樂渝,說了兩人肯定尷尬。
光明旅社的服務很好,柯老師很快就辦理了入住,兩個女生才轉身去往火車站。
等兩人出了旅社,柳慕寒問起了陸景瑤跟柯老師的關系。
陸景瑤就跟柳慕寒詳細說了她考上大學的過程,話里話外的意思,對柯老師就跟對母親一樣尊重。
柳慕寒輕輕的皺起了眉頭。
陸景瑤跟那個柯老師......
柳慕寒自問看人極準,那個柯老師雖然一直都很有涵養的在笑,但是對陸景瑤,卻有著微不可覺的疏離。
不過柳慕寒待人很有分寸,當然不會跟陸景瑤說起這個。
因為“稿費事件”的原因,陸景瑤這段時間跟何雪等人逐漸走遠,反而跟柳慕寒這個“小資產階級”越走越近。
走近之后,陸景瑤才發現柳慕寒并不是何雪等人所說的那么不好相處,反而跟自己有著很多的共同點,
比如都很勤奮的學習,都喜歡文學等等,只不過柳慕寒的文學愛好范圍更加廣泛,家境條件也更好罷了。
比如這一次回家,兩人同乘一趟火車,柳慕寒家里就給托人買了臥鋪票,而且是下鋪,而陸景瑤卻只能去前面擠硬座車廂。
臨走的時候,柳慕寒主動邀請陸景瑤,上車之后一起去她的臥鋪車廂,只要別人不說什么的話,可以坐在她的臥鋪上直到東山省城。
陸景瑤當時沒答應,覺得沒必要麻煩別人,
但是當兩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到月臺上之后,陸景瑤放棄了自己的堅持。
這會兒哪里還顧得上什么自尊不自尊,能不能上得去車都成問題。
春節期間,所有的火車都是超額售票,京城那么多張處長、李處長、馬科長,都是要回老家跟家人過年的。
這會兒不管你是什么處、什么科,統統都要跟農民伯伯工人叔叔擠一個道,
最多到了月臺上,X處長的職位才能起點作用,因為這個級別可以買到臥鋪票,不用鉆窗戶。
“把校徽別好!”
別看柳慕寒是大家小姐,卻沒什么高傲的架子,很懂得變通,她催促著陸景瑤戴好京城外語學院的校徽,
然后好聲好氣的跟臥鋪車廂的檢票人員解釋,實在是從前面擠不上去,兩人只是一起上車,上去之后陸景瑤就從里面去硬座車廂。
檢票人員看了看兩人的校徽,很大度的放了她倆上車,甚至還善意的提醒,可以在臥鋪車廂“多待一會兒”。
上了火車之后,車廂內已經有人,都是京城的公職人員回鄉過年的,
其中一對夫婦可能只有一人夠級別,也是合用一個鋪位,所以陸景瑤也就不那么礙眼了。
兩人安頓好行李,長舒一口氣之后,各自拿出了一本書來。
陸景瑤拿出的是從圖書館借的英語書,而柳慕寒,拿出了一本嶄新的小說。
陸景瑤很奇怪,平時這個柳慕寒不是看外語小說,就是看大部頭,于是她問:“你怎么看這種書了?”
柳慕寒道:“前幾天跟我家老頭子通電話,問他這些天干嘛呢?他說自己在看一本很有意思的小說,”
“我很好奇,是什么小說讓他一個木頭學究覺得有意思?所以就買了一本瞅瞅。”
“呵~”
陸景瑤輕輕的笑了笑,沒有再問,而是翻開了自己的書。
有意思的小說?有用嗎?
小說里有顏如玉嗎?有黃金屋嗎?
教科書里才有嘞!
。。。
叮哐叮哐~~叮叮哐叮叮哐~
火車開了,緩慢而有節奏的軌道聲,有神奇的助眠功效。
臥鋪車廂內的乘客,很快都開始各自睡覺,只有陸景瑤和柳慕寒盯著書本,認認真真。
陸景瑤看完了一個章節,感覺眼睛有些酸澀,便做好書簽合上書本,站起來伸著懶腰。
然后她發現,柳慕寒捧著那本小說,看得眉飛色舞。
真是奇了怪了。
陸景瑤很詫異,覺得自己認知中的柳慕寒,不應該這么“情緒上臉”才對。
夜深了,這年頭的火車平均時速才四五十,距離東山省城還早,陸景瑤有些坐不住了,想去自己的車廂看看。
結果她走到車廂門,往硬座車廂一看,立馬又回來了。
滿滿的全是人,廁所門都關不上,因為里面也塞了人,哪里能走的過去。
回來之后,柳慕寒才意識到陸景瑤不自在了,趕忙蜷縮身子讓出了個空,讓陸景瑤擠擠休息一會兒,
而她依然目不轉睛的看小說,連帶的雞蛋糕晚餐都沒吃。
陸景瑤斜著倚在臥鋪上,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恍然驚醒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
而柳慕寒,還在看小說,兩只眼睛夜貓子似的,閃閃發光。
“慕寒,你不睡覺了?”
“哦哦,你睡吧!我馬上看完了,看完了給你看看,太有意思了。”
陸景瑤看著那本小說的封面,才看清它的名字——潛伏。
這么好看的嗎?陸景瑤終于起了興趣。
但一直到了東山省城,柳慕寒也沒把那本潛伏給陸景瑤看,
陸景瑤注意到,她看完了之后,又從頭重新開始看了。
。。。
陸景瑤下了火車倒汽車,到了清水縣已經是下午,徒步三十里走到劉橋鄉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雖然身體已經很疲憊,但陸景瑤心里卻是高興的。
她背后的行李之中,有兩件上衣,一件是父親的,一件是母親的。
一枚漂亮的發卡,是帶給小妹陸景琦的禮物,至于弟弟陸自學,陸景瑤給他買了兩本學習類參考書,非常有用。
這些東西花了她將近二十塊錢,代價就是欠了柳慕寒的錢,只能拖到明年。
披著星光走進熟悉的家門,陸景瑤語帶哽咽的喊:“娘,我回來了,爹,我回來了欸。”
“.........”
“妮兒回來了?是妮兒回來了。”
老娘趕緊從屋里出來,伸手接過陸景瑤的行李,把她迎進了屋里。
仔細瞅了瞅,不由的落淚道:“怎么瘦了呢?怎么比在家里時候還瘦了呢?”
“沒瘦,我身上胖了呢!”
陸景瑤趕緊笑著安慰老娘,然后打開行李給大家拿禮物。
父親、妹妹都非常高興,比劃著衣服、發卡,對著大衣柜的鏡子左瞅右瞅。
只有弟弟陸自學的興趣,完全不在什么參考書上,而是拿出一沓白紙一支鋼筆,興沖沖的塞給了陸景瑤。
“姐你可回來了,趕緊寫本小說,我的自行車就靠你了。”
“啥?”
陸景瑤完全懵了,懷疑自己聽錯了話。
陸自學激動的道:“姐伱不知道嗎?現在郭嘉的稿費標準可高了,一本小說就賺幾千塊,你不是發表過文章了嗎?快快快,寫小說。”
“............”
陸景瑤傻愣半晌,哭笑不得的道:“稿費哪里那么好賺?還幾千塊?你做夢沒醒的嗎?”
陸自學愣住了,看著姐姐,眼圈發紅,竟然是生氣了。
老娘趕忙過來打圓場,對著陸景瑤道:“你都是大學生了,高中生都能寫小說賺幾千塊,你咋就不行?”
陸景瑤簡直無語。
上初中的時候,老娘聽了英語廣播,就問她:“外國人說話,你應該聽得懂吧?”
上了高中的時候,有親戚問她:“你學了十幾年的科學,那抽水機壞了,你會修吧?”
“..........”
“你說你上學有啥用欸?”
陸景瑤連續兩個深呼吸,壓著心里的邪火道:“高中生寫小說賺幾千塊?哪個高中生,說出來讓我認識認識。”
“..........”
家里的幾人突然間不說了,剛才還熱熱鬧鬧,這會兒卻是詭異的安靜。
陸父和陸母都支支吾吾,小妹更是往外面躲。
但是陸自學卻不在乎,大聲說道:“姐你還不知道嗎?李家那個老禿驢咋呼的滿縣城都知道了,
李野寫了一本小說,賺了好幾千的稿費,他你還不知道,懂個屁的文學,他能寫,你為啥不能寫?”
“誰?”
“李野?”
這個世界......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