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這還不是因為你?”
在他身邊,已經可以獨擋一面的大徒弟也急聲叫道:“一見了這刀,你就迷上了,帶了我們日夜不停的鍛打,偏巧不巧,早了三天,反而趕上了燈火福會,鎮子上福澤之氣最厚之時啊……”
身邊二弟子也急聲叫道:“師傅,我看咱們還是停一下火,也好出去到壇上磕個頭,沾一點福氣吧……”
他們跟了老師傅時間最久,也最了解鍛刀這門道里的講究,知道師傅做事認真,鍛刀時不容弟子插嘴,但如今卻是不得不提這個醒了。
孫家的七少爺,也不知從哪里接來了這個活,許諾了重賞,要好好的把這刀重新鍛造,但他們這鋪子,專做江湖人生意,什么好兵器沒打過,便是門道里的物件,也經手了不少。
但惟獨這一次,卻是越做,越覺得邪門。
先是自家這位師傅,孫家老七進門的時候,還坐在了太師椅上喝著茶,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
但那位七少爺把這紅布裹著的刀亮了出來時,他便一下子跳了起來,雙手捧過,仔細的看著,甚至還將這刀請到了案幾上,自己站著,對這刀拜了幾拜。
待到孫家七少爺說明了鍛打的要求,又將一塊封在了黑色壇子里面的骨頭拿了出來時,大師傅直接就就一下子跪下來了。
他恭恭敬敬的將這塊黑色骨頭,請到了神位上供著,又讓人封了四面的窗,用了好碳好鐵好爐子,開始了這沒日沒夜的鍛打刀胚。
吃喝拉撒皆在鋪子里,并提前給徒弟們說了,這位大爺出爐之前,誰也不能告假,哪怕是死了,也得死在這鋪子里,反正葬身錢孫家會給夠的。
于是就這么沒日沒夜,交替接手,困了也只瞇一覺,實在頂不住了,甚至還拿出了價比黃金的血食丸來分一分吃呢,硬是把這半個月的時間,給苦熬下來了。
可結果,竟是弄巧成拙,打的太快了,刀到了出爐的時候,偏又趕上了燈火福會。
刀是兇物,卻趕在福澤最厚時出爐,那豈不是成了一個笑話?
見得眾弟子哀求,而爐中卻也確實到了進退兩難之際,這鍛刀的師傅卻是微一猶豫,旋即猛得咬牙:“不能停。”
“鍛刀最忌停火,刀兵乃天造之物,尤其是我們打造的是門道里的兇刀,這位爺的煞氣比我們的命數還重,它于何時出爐,何時鍛時,都是冥冥之中注定,我們也只能大致估算。”
“無論是它早了,還是晚了,都是命里注定。”
“如今它既是提前了三天,便已完成鍛造,那我們也只能順應天時,伺候好了它!”
“那……”
一眾徒弟,也明白師傅說的話,但瞧著那爐中通紅的刀胚,卻是臉色愈發的緊張,叫道:“那我們該怎么辦啊?”
“這刀于福澤最厚之時出爐,便會沾染了慈悲,這刀……這刀怕是于我們初時想鍛造的不同了啊……”
“刀為兇物,如何能沾上慈悲?”
老師傅聽著這話,簡直比天底下最大的笑話還笑話,眼中都閃過了一抹陰森戾氣,忽地看向了自己身前這些徒弟那精溜挺壯的胸膛,看到了他們身體里那旺盛的生機,又看向了爐火。
誰也不知道,這位老師傅是不是因為被這刀給迷了,又日夜鍛打,已經被刀所懾,心中生出了邪氣,腦海里已經閃過了何等樣殘忍的念頭。
眾徒弟都察覺到了不妙,一時噤聲,毛骨悚然。
但卻也就在這時,忽然之間,外面一陣陰風逼了進來,直吹得那爐中火苗,由白轉青,內中還仿佛有什么鬼哭狼嚎之聲,眾徒弟盡皆毛骨悚然,心間生出了莫名的恐懼。
“啊?”
老師傅也是一驚,猛得轉頭向外看了過去,仿佛看到了那彌漫的鬼霧,與陰森的氣焰,心里一驚之余,卻又豁地大喜了起來:“快!”
“我就說這刀冥冥之中有定數,咱們不是提前鍛成了,而是恰在好時候鍛成了!”
“這就是最好的時候,尋都尋不著,最適合鍛造這刀的時候……”
說著,已是忙忙的,拿起了重錘,雙臂之上,肌肉蟒蛇一般的爬動,使出了豁命的氣力,一下一下,砸到了這柄刀上。
眾徒弟也不知鎮子上發生了什么,只覺仿佛多了一些東西,幽幽森森,來到了惡鬼盤亙的陰府地獄一般,心里知道,這鎮子正有什么可怕的事情連續發生著。
他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身為鍛刀之人,卻是敏銳的感覺到,反而正是如今發生的事情,正適合鍛刀,甚至,如有天助,成了最好的時候……
不及細想,他們也忙忙的跟上了手。
一錘一錘,一下一下。
滾滾陰風從鋪子外卷了進來,連那爐火,都仿佛變成了鬼火,升騰著森森鬼氣,病、傷、痛、哀、驚、絕、悲、苦,混在火里,貪婪的舔著被這柄刀,附著其上,形成了一道道詭異的花紋。
重錘落到了刀身上,叮叮當當,這單調的敲擊聲,聽著竟如同某種愜意的嘆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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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開始了?”
同樣也是在草頭八衰神拜向了鎮子,滾滾陰氣跟著吹了進來時,走在了熙攘人群中的胡麻,也忽地站定了腳步。
眉頭微微皺起,愈發覺得心里不舒服,早就知道這一晚不會太平,只是沒想到,外面的人似乎都沒有耐心等到時辰,口中說著規矩,表面也似乎合規矩,卻總是有點給人肆無忌憚的感覺。
他深深的呼了口氣,將坐在了自己肩膀上看花燈的小紅棠放了下來,轉身走進了旁邊的一間空屋,然后從旁邊街道的墻上,摘下了一個火盆,由小紅棠捧著,一起進了屋子里面。
示意小紅棠幫自己把風,自己凝神閉目,進入了本命靈廟之中,待到一縷命香,與猴兒酒連接了起來,便立時問道:“他們幾個,還有多久能到?”
“不知道。”
猴兒酒的回答聲音響了起來:“距離我將消息給了他們,也只過去了兩天一夜,算算明州到這里的距離,他們理論上便是騎了快馬,日夜不休,也需要三天時間才能到。”
“昨天夜里,我也幫你問過一次,另外兩位聯系不上,那位代號地瓜燒的小姑娘倒是聯系上了,她說接到了信息的第一時間,便已出發,正快馬加鞭的趕來。”
“靠譜的沒有動靜,地瓜燒倒是先上路了?”
胡麻深深呼了口氣,道:“怕是不好等了,這鎮子上已經出了事,我需要出手幫忙,但我出了手,說不定連我也會有危險。”
“看出來了。”
猴兒酒淡淡的道:“如今,正有些古怪的東西在向了那個鎮子叩拜,連我的蠱蟲都下意識遠離它們。”
“按照我的估算,伱應該不是他們的對手,可需要我接應你出來?”
“不用。”
胡麻低低的呼了口氣,慢慢思忖著,向了猴兒酒說道:“但我有另外兩件事情需要你幫我,第一,若是他們趕到了,便告訴他們三句話:”
“一是,轉生者的信息,出現了斷層。”
“二是,我已見過了老君眉。”
“三是,這個世界,正變得越來越輕了。”
猴兒酒靜靜的聽著,待他說完了,道:“沒頭沒尾的幾句話,誰能聽得明白,為何不說全了?”
“因為本就不是為了傳遞信息,只是要他們知道我這里有很重要的信息啊……”
胡麻倒沒有那么高尚,在去做危險的事情之前,把重要的信息留下來,只是為了能在這幾個家伙過來的第一時間,讓他們明白自己手上信息的重要性,做事更配合一些。
不然就憑他們那小心翼翼的勁兒,怕是一聽說要對付的是守歲大堂官與通陰孟家的子弟,就先悄悄溜走也說不定。
猴兒酒聞言,便也不再問了,只是淡淡道:“記下了,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第二件事……”
胡麻也沉沉呼了口氣,才慢慢說道:“關注一下這邊鎮子上的動靜,如果等到了我的暗號,那么,我希望你可以拼盡全力,來幫我對付一個人。”
猴兒酒道:“好的。”
胡麻都怔了一下,道:“你都不問是什么人的嗎?”
猴兒酒也想了一下,道:“無論是誰,既答應了你,我都會盡全力應付,應付不來,便合理避險,問是誰又有什么意義?”
胡麻聽著,都不由懵了一下,低低的嘆了一聲:“這話說的,居然很有道理啊……”
“猴兒酒這種人站在自己這一邊,怎么想都好像是我們轉生者的運氣啊……”
與猴兒酒一一交待清楚,從本命靈廟里退了出來之時,胡麻也長長的松了一口氣,睜開眼睛,便看到小紅棠正趴在窗戶上面,緊張的向外面看著,隔著窗戶,胡麻都能感覺到那陰冷的氛圍。
“走了,小紅棠!”
他慢慢的站了起來,眼睛微微瞇起,也閃過了一抹狠勁兒,道:“咱們好端端在明州呆著,人家便要巴巴的跑來造什么鬼將臺,暗戳戳的對付咱,既然甩都甩不掉……”
“那咱干脆也去跟他們好好打聲招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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