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了,得走好幾天呢,你們幾個娃子,耐著性子吧!”
胡麻幾名少年,跟著二爺上了路,倒也漸漸的見著了幾分寨子里看不見的風光。
拉車的是頭壯實的黃牛,梳的毛光水滑,拉著這木輪子的大車,在這崎嶇山路上晃晃悠悠,走的并不快,若要論起來,怕是這車上幾個少年下了車,跑的都要比這牛車快。
但畢竟他們提前了幾天出發,倒也不著急,因此一路看著沿途的風景,一路聽著二爺吹著牛。
一兩天后,他們便已漸漸離了老陰山地界,進了官道,道路平整了些,卻也好不哪去,依舊凹凸不平,崎嶇顛簸。
一路上,胡麻倒跟著長了不少見聞,在這個世界,遠行趕路,那是大事。
頭一件最怕的,便是撞見邪祟。
不過他們這車上,都是點了爐子的半大小伙子,再加上還有二爺這個六十年功力的老爐子在,卻是一路暢行,沒遇著什么。
當然,他們也是小心,每每天擦黑前,就已經找到了地方歇腳,還將寨子里帶出來的塘灰塞在了胸前,尋常邪祟,倒也是很難近他們身的……
但邪祟沒遇著,剪徑的倒遇上一波。
也沒有什么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的口號,只是一堆亂石,再加上橫倒的枯樹攔住了去路,一幫子穿的破破爛爛的人走了出來。
有人手里拿著糞叉,有人扛著鎬頭,甚至還有提溜了一根棍子的,手里拿著石頭的,遠遠的就向著牛車上面的人作揖:“過路的鄉親,求您行行好吧……”
“咱家寨子遭了災,撐不到開春了,您行行好,給點糧食養活孩子。”
“明年秋收之后有了糧,你還到這兒等著,咱們加了倍的把糧食還給您呀……”
“……”
牛車上的少年們都不知所已,二爺卻是大手一揮,跳下了牛車。
然后一開口就帶了哭腔:“鄉親哎,咱寨子也窮啊,你看這都準備著去城里賣孩子了。”
“不過車上帶的干糧倒還有點,您不嫌棄就拿上。”
“年頭不好,咱老陰山里鄉里鄉親的,全靠了彼此幫襯著才能活命呀……”
“……”
一口袋糙米,給對方倒了三大碗,對方明明看車上還有半袋子,居然也不多要了。
還熱心腸的上來搬開了石頭枯木,并指點:“過了這岔道往前走二十里,是個亂葬崗子,有刨墳吃人的野狗,還有死后不寧的陰鬼,你們可小心點著,千萬別在夜里往那邊闖啊……”
“謝了謝了,咱后會有期。”
二爺抱著拳與對方道別,遠遠的看他們又將石頭給擺上了。
胡麻仔細瞅著二爺的一言一行,直覺告訴他,或許這些江湖閱歷,用處倒不比自己學的把式更少。
倒是牛車上的少年們,等走的遠了,便有躍躍欲試的,說剛才該動個手的,雖然咱一共六個人,但不見得治不過他們,被二爺往腦袋上抽了一巴掌:“以后就別說這個話。”
“走江湖若靠了打打殺殺,你啥時候殺得完?”
“……”
一路增長閱歷見聞,第四天頭上,已經到了明州府城前。
胡麻遠遠的看了一眼,便見平地上驟起了一座大城,遠遠看著,倒有幾分氣派,到了跟前,卻見這城頭是不小,但也土里土氣,墻上修修補補,還有些斧鑿火燎的痕跡。
如今離著太陽落山,還有一指,城里大門便已關了,只剩了左右小門開著。
二爺提前跳下了車,牽著牛到了城門前,那衣著破爛,無精打彩的守城官,見是一個老頭再加幾個毛孩子,便也有些不耐煩,擺著手道:“今天晚了,進不得城,在外頭等著吧!”
二爺忙陪了笑臉上,拿出了當初那管事留的號牌,道:“官爺您瞧,咱是去紅燈會里拜娘娘的。”
“這車上幾個孩子,都是紅燈會要的伙計。”
“……”
“娘娘會的?”
那守城官倒是改了下神色,打量了一下胡麻等人,側過身來,還指明了去處:“貼著路邊走,看好牛別拉了糞,去西城掉竿兒胡同,就能找見紅燈會的燈籠了。”
“……”
二爺殷勤答應著,趕著牛車入了城。
正是夜幕將臨時分,在大羊寨子,鄉親早就已經歸了家,沒準晚飯都吃過,躺床上進行那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了。
但這城里氣象確實不同,兩側雕樓點起了華盞,人聲鼎沸,過往客商身穿錦袍,或坐轎子,或騎了高頭大馬,巡視山神般在街道中間緩緩行過,貨郎攤販,高聲叫賣,招徠顧客。
一群大羊寨子里來的少年們眼睛都看得直了,包括了胡麻在內。
那些少年們是沒見過,胡麻卻是在影視劇里見過不少,但又覺得有很多地方不一樣,更多了幾分淳樸真實感。
尤其是當他們看到了一個健壯的男人,背著一個神色慵懶的小腳婦人,匆匆在車前跑過時,少年們更是一下子眼睛都直了,胡麻也跟著看了過去。
二爺一眼瞥見了他們模樣,冷笑著,虛揮了一下鞭子,道:“瞧個啥?那是龜公,背著窯姐兒服侍酒樓里的大老爺們的。”
“你們可千萬記得,學到真本事前,誰也不許玩這調調……”
“……”
“這玩意兒居然也有外賣?”
胡麻都覺得漲了見識,少年們更是一個個興奮起來:“二爺,這調調怎么玩?”
二爺來了精神,給他們一頓夸耀,什么聽曲,什么喂酒,什么雙陸,什么一個月不洗的小腳,說的很是細致入微。
但說到關鍵處,嘎然而止,有個沒聽過癮的,順口來了一句:“然后呢?鉆了被窩之后……”
二爺表情一下子有些尷尬,回頭就抽了他一巴掌,罵著:“問這么多干什么?”
“不學好。”
“……”
“……”
他們在城里走的緩慢,倒大半個時辰才趕到了西城的掉竿兒胡同,見著這里果然與別處不同,行人往來,多穿黑色衣裳,系了寬大腰帶。
街頭巷尾,居然都點了紅色燈籠,但又與辦喜事的不同,帶了些陰森氛圍,二爺到了胡同口,停了牛車左右張望,不多時便有兩個穿了黑衣的漢子,過來詢問是干什么的。
二爺忙老實說了,這兩個漢子臉色漸緩,指了前面一處宅子:“過去吧。”
趕了牛車過去,二爺讓少年們也都下了牛車,還讓他們提了提腰帶,擦掉了臉上的灰,這才陪上笑臉,小心的往院子里一瞅。
便見四方院里,有個穿了短衫,留了兩撇小胡子的老頭,正在石榴樹下坐著抽旱煙,瞥見了二爺,正待要問,二爺便忙迎了上去,說了來歷,奉上了管事給的號牌。
“這離開壇拜娘娘還有幾天呢,怎么這么早就送來了呀?”
那留了兩撇小胡子的老頭接過號牌掃了一眼,神態只顯得懶洋洋的。
“山路不好走,怕耽誤功夫不是?”
二爺陪笑回答著,又拿出了牛車上放的粗布袋,打開口子,送了過去。
見那布袋臟兮兮的,這老頭本有些嫌棄,但是眼神一掃,卻見里面是三條干巴巴的腌肉,心下覺得奇怪,由著二爺遞到了跟前,伸手捏了捏,放進了嘴巴里面。
上下嘴唇一吧嗒,眼睛便忽地亮了。
忙忙的接過了布袋,人也站了起來,笑著作揖道:“老兄太客氣啦!”
“都是自家子弟,你弄這些子做什么?”
“這青……這幾條子腌肉,我也吃不完,就暫且收著,回頭幫著你們各人那里送送……”
“……”
“可是,可是。”
二爺并沒有露出懷疑什么的小家子氣,連聲答應著:“寨子里窮苦,也沒啥好東西。”
“就點子腌肉,您別嫌棄就行。”
“……”
對方接下了腌肉,便從屋里叫出青褂的小童來,拿進了里屋缸里面收著。
自己則扯上了衣襟,拿了鑰匙,邊帶路,邊笑著道:“地方早給你們空出來啦,先帶你們過去住著。”
“咱們是二十九號跟了香主開壇,拜紅燈娘娘,那是咱娘娘的壽辰。”
“拜完了娘娘,才給你們這些小娃子安排各自去處呢,但你們別擔心,到時候我肯定幫你們挑個好去處,找個好掌柜,能落著工錢,還能學著本事……”
“……”
一行人連聲答應著,這人便親自拿了鑰匙,將胡麻等人領到了一條街外的某個宅子。
看著破舊,似是荒廢已久,但有著一間體面堂屋,東西兩廂,還有門房與馬廄,顯然也是娘娘會置辦的產業。
管事沒帶他們進堂屋,而是開了西廂的門,只見有副簡單的桌椅,半面靠墻壘就的磚炕。
“得,到了這里,還是要睡大通鋪啊……”
胡麻心里暗想著,不過打量了一眼,也算滿意:“起碼比之前二爺那里,睡的寬敞了。”
轉頭看著二爺正把那位管事送出院外,自己也想著:“來到這城里,是為了燒香,完了還不知要被發送到哪里做工,那位二鍋頭老兄,能量如此之大,想必也是娘娘會里的實權人物。”
“過來這幾天,也不知是否見得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