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回家

或許對于別的時代維護員來說，這壓根不算是獎勵，但是對于這個時代的所有人來說，這都是最好最好的獎勵了。

三十年的壽命獎勵，這意味著孫蕓至少可以活過一百歲。

她蘇醒時的身體年齡是七十三歲，而那時距離一萬三百年還有五十九年，這也意味著她必須活到一百三十二歲才可以等到那約定之時。

但是人怎么可能活得到一百三十二歲？

他們都還是自然人，既沒有什么基因調試，也沒有什么生物特性改變，那怕無病無災，在地球時代能夠活到一百歲的都可以稱為人瑞了，一百三十二歲的那種，是可以記錄入史冊里的。

但是孫蕓卻獲得了三十年壽命獎勵，

這意味著她其實只要身體年齡活到一百零二歲，就可以守到那個時刻的到來。

這固然是極難，壽命幾乎是天定，要活過一百歲那真是看天運的，但是這好歹是有了一絲念想。

有了這些初步啟發了知性的機器人協助，每十年的八百多人已經可以穩定維護整個太空環。

時間就在這樣的穩定之中慢慢過去，因為不必擔心嘉年華或者大嘉年華，每一次的無盡輪盤反倒是成了某種類似抽獎一樣的活動，只是每一次都只有二十人參與，所以這二十人反倒是需要抽簽和挑選的了，不過這最后的維護員都是精英，他們都有足夠的心智和同理心，所以他們都會自動的按照維護員里的貢獻與能力來謙讓，所以才有了孫蕓獲得三十年壽命獎勵的機會。

想要回去月球，想要回家……

在數十年如一日的維護巡邏中，在年老體衰，越發思念那香火氣的凡俗之間，在這種時刻，想家的思念感幾乎填充了這里每一個人的心中。

他們也寫著日記，字里行間都是記錄著那家鄉的種種美好。

從最初的地球時代，在他們孩童時大街小巷的記憶，再到每一年的春節，大人們興奮的笑容，滿桌的美食，親戚朋友們歡聚一堂，以及雖然滿臉滿嘴的嫌棄，可是每年春節時依然會準時準點的看著那些春節晚會……

再到離開地球后，所有人心中的惶恐不安，在那月球內部居住區總覺得腳下不是實地，所有人隨時都會被毀滅的恐懼，及至之后漸漸安定，月球內部總算是開始有了人氣，大伙們開始了工作學習，也開始了度過各種節日……

孫蕓漸漸明白了老人們曾經說過的話。

人老了啊，就是靠回憶活著了。

孫蕓已經很老了，她甚至老得走不動路了，那怕有著納米機甲，她也經常性站在一個地方就發呆。

從自動醫療程序的檢測來看，她的神經和大腦都有很大程度的衰退病變，但這并不是真正的生病，而是天壽到了。

可是她又延壽了三十年，所以身體雖然持續性衰退，但是依然還活著。

這些日子里，孫蕓就靠著那越發清晰的過往回憶活著，時不時還是可以恢復神智，詢問機器人一些關于太空環的維護事宜，然后問得最多的就是現在的時間。

萬年歷，一萬零兩百八十八年，一萬零兩百八十九年，一萬零兩百九十年……

距離那約定的時間已經越來越接近了，而孫蕓也越發的蒼老，她往往幾天，甚至十幾天都處于呆滯中。

機器人們商量了一下，為她制作了一把輪椅，每天都有機器人帶著她一起去巡邏維護。

漸漸的，除了孫蕓，別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直到機器人們為除了孫蕓以外的最后一個人處理了尸骨后，這些機器人們陷入了惶恐之中。

他們不知道人類文明對待他們的態度。

從他們翻找的那些人類文學作品中可以看得出來，人類對于別的智慧生物抱著巨大的警惕與排斥。

他們并不理解為什么會這樣，但是他們也害怕自己的下場和命運。

恐懼，害怕，以及不希望死了，這些都是知性生命最重要的表現，而成了智械后的他們也有了這樣的情緒想法。

但是同樣的，他們也對人類有著一種莫名的眷戀，除了他們的底層程序決定了他們必須要聽從人類的命令，也因為他們最初陪伴的所屬人，還有就是這最后的近五千人。

這些人類對他們的影響無比巨大。

就如同才萌生智慧和意識的孩子，會不自覺的模仿周邊大人們的行為一樣。

這些英雄的人類給予了他們巨大的影響。

那是璀璨如黃金一樣的精神意志。

犧牲，勇氣，復出，堅持……

而唯一還活著的孫蕓就成為了所有機器人的核心，也是他們現在精神上最大的寄托。

在孫蕓偶爾清醒的時刻，就有機器人詢問過她，為什么要做到這個地步。

“……因為這是約定。”

孫蕓笑著道：“這是我們與決定者的約定，也是我們人類與神靈的約定……我總算知道了，決定者對于我們人類來說，其實和神靈沒什么區別，而他還有著人性，還有著美好的心靈，這種時候，我們人類就該回報以最美好的精神與心靈。”

“不可使神墮落，不可使神遠離，因為照亮我們與神靈，照亮我們人類未來的，必然是以最美好心靈所達成的信約。”

這番話，機器人們并沒有聽得太懂，因為這番話里既是宗教，又不是宗教，充滿了某種玄機，而孫蕓的精力又不足以讓她來仔細解釋。

機器人們依然用某種才誕生智慧的懵懂來對待這一切。

他們記得了美好。

也記得了這陪伴著他們的勇氣與犧牲。

這一天，孫蕓的心臟忽然停跳，讓機器人們大是惶恐，他們將孫蕓送入到了自動醫療系統中，在那機械臂的治療下，孫蕓的心臟得到了恢復，但是很顯然的，這一次的病重讓她的身體越發不好了，她現在甚至連抬一下手臂，抬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而且她的耳朵全聾了，她的眼睛全瞎了，每天里只能夠呢喃著旁人聽不懂的話語。

機器人們依然盡職盡責的維護著太空環的每日事項。

忽然有一天，孫蕓清醒了過來，她急急的問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有人嗎？能夠告訴我一下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嗎？”

就有機器人立刻從系統中查詢了時間。

“萬年歷，一萬零三百年一月一日。”

機器人們完全不懂，已經失去知性快半年的孫蕓，她為什么突然一下子恢復了知性，而且還就是在這一天里恢復了知性。

孫蕓靠著電磁場傳輸內耳，所以聽到了這聲音，她急急的說道：“推我到東南方向，讓我看向東南方向，快點，讓我看過去。”

機器人們彼此對望，他們還是將孫蕓推到了太空環的平地上，然后將她對向了太空的東南方向……其實太空里根本沒法用東南西北來形容位置方向，因為需要一個具體的參照物才可以用出這樣的方向，而這里的參照物就是艾波星與太空環。

太空環的東南方向正對著戴森云，戴森云遮擋了恒星的光芒，但是其本身散發著銀白色的光亮。

“有看到嗎？東南方向的耀星，就在那戴森云的后面，你們有看到嗎？那里有一顆散發著璀璨光芒的耀星！！”孫蕓大聲的說道。

機器人們彼此對望，他們也看向了太空的東南方向，用他們那超過人類視覺的電子眼仔細看著，然后終于有機器人發出了聲音。

他們真的看到了，在戴森云的旁邊，剛好有一顆星辰露出了少許的光芒。

但是用人類肉眼是看不到的，因為那顆星辰的光芒相對于戴森云來說，真的太暗淡了，除非用特定設備，或者是機器人的電子眼仔細分辨，不然是根本看不到那顆耀星的。

“對，有一顆耀星，我們……都看到了。”一名少女外形的機器人來到了孫蕓身旁，她溫柔的輕聲道。

孫蕓再一次笑了，她瞎了的眼始終抬頭看著太空。

“對啊，很亮的一顆星辰，我也看到了……好亮啊，你們說是不是，很亮的一顆星辰，它啊，一直被遮擋在了戴森云后面，一直被遮蔽遮擋著，非要到現在才顯露出來……”

“這是回家的星辰，他們都說啊，當這顆星辰從戴森云后面浮現出來時，就是我的親人們來帶我們回家的時候了……”

“好久啊，等了好久啊，他們要回來了，他們要來帶我回家了……”

萬年歷，一萬零三百年一月二日。

孫蕓死于多器官衰竭。

萬年歷，一萬零三百年一月二十七日，有流光自宇宙深處而來，橫跨了整個艾波星系，從那宇宙深空之中跨越了戴森云，最終來到了艾波星周邊。

那是月球。

人類戰艦承載著軍隊來到了太空環，他們驚駭的發現整個太空環沒有任何一個維護員存在，進行太空環維護作業的人居然全部是機器人。

在第一時間，所有機器人都被看管了起來，人類決定者路遠明親自登陸太空環，查看了大群信息，查看了日記信息，查看了被機器人們看顧著的孫蕓冷凍尸體，他沉默了許久許久。

最終，他解除了軍隊看管，并且在所有人和機器人的注視下，對著機器人們敬了一個軍禮。

最后，決定者開啟了冷凍艙，抱著孫蕓的尸體回到了月球中。

“我們回來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