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地主抗議了,必須重拳出擊!”
三月二十五日,兩浙路轉運使衙門利用接力的形式,換馬換人,以每小時二十公里的速度,拋去人吃飯上廁所稍微休息的時間,四天跑了一千公里把公文送到汴梁。
大運河雖然方便,可速度還是太慢了,正常情況下,需要一個月才能抵達,因此這種三百里加急對于官府來說已經是最快的方式。
此刻汴梁政制院內,趙駿看著手中的公文,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他們是覺得朝廷軟弱可欺嗎?”
“額”
屋內眾人環顧四周,心道這不是你想看見的嗎?
這么憤怒干嘛?
今日呂夷簡和王曾都不在。
而且不止他們,賈昌朝、范仲淹二人也并不在此。
老呂和老王是身體原因告假了,最近他們二人的身體狀況非常糟糕,特別是王曾。
畢竟這倆人在歷史上這個時期墳頭草都三尺高了,一個已經病逝八年,一個病逝兩年,能撐到現在已經算是奇跡。
而賈昌朝則是因為兼任工部尚書的緣故,今年開春以后,黃河的水流量就劇增,歷史上兩年后就泛濫發潮,引得黃河改道,他自然要去監督一下河道施工。
范仲淹是上午會議結束之后去火器司視察去了,火器司最近這幾年也沒閑著,在研究了前裝線膛槍炮之后就已經在開始研究后裝線膛槍炮。
歷史上線膛槍和大炮都是最開始前裝,如前裝線膛槍的普及是尼米彈的發明。前裝線膛炮則一直不算主流,因為它的裝填比較困難,還是火器司效仿尼米彈用大號鉛彈才解決。
但最方便的還是后裝槍炮。
這樣對于大炮和槍械的射速將飛躍般的提升。
而歷史上最早的后裝槍叫做“德萊賽步槍”,結構其實很簡單。
就是用紙殼包住黑火藥制作定裝子彈,后面用彈簧固定一根扣發的指針,扣動扳機讓指針刺入彈殼引燃火藥射出子彈。
如今鋼鐵不缺的情況下,火器司進行大量研發,已經制造出了這種較為先進的步槍,現在正處于實驗階段。
所以范仲淹這段時間經常往火器司跑,看看他們那邊的實驗效果比現在的火槍優劣有沒有改進。
可以說如今大宋的發展速度還是非常快。
特別是武器制造方面。
唯一欠缺的就是化工水平還沒有達到,如果以后再能發明雷汞火藥的話,那么基本上就能達到現代槍械水平。
此刻政制院內只有晏殊、宋綬、蔡齊、李迪、張士遜、蔣堂加上趙駿總共七人。
說起來李迪和張士遜的年齡比呂夷簡和王曾都大,都已經七老八十,特別是張士遜,今年都八十二了,但二人身體比王呂二人都好。
歷史上他們倆一個活到了七十七歲,一個活到了八十六歲,在古代都屬于比較長壽的了。
見到趙駿大怒,晏殊奇道:“漢龍,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演的,當初就說直接出兵,你又不許,這不是你默認地想讓事情鬧大,將他們一鍋端掉嗎?”
“沒,我是真生氣。”
趙駿搖搖頭:“我氣的是怒其不爭。”
“怒其不爭?你不是一直說地主階級是腐朽落后的階級嗎?怎么還指望他們?”
“任何事情都要辯證地看待,跟奴隸社會比起來,只收地租而非將耕作的農民當中奴隸看待隨意打殺的地主已經算是進步了。”
“所以你希望他們更進一步?”
“是啊,地主如果能轉變成資產階級,推動社會的改革和發展,至少在眼下這個階段,就屬于是進步。
“但你已經給過他們機會了,他們自己不珍惜。”
“唉,說實話,我自己也不希望事情鬧到這個地步,畢竟這也會讓國家出現動蕩。”
“不破不立,有的時候該下狠心還是得下狠心。”
晏殊反倒勸起他來。
按道理來說,古代官僚集團應該是站在地主那一邊才是。
可恰好宋代是個奇葩。
因為官僚階級很多人都經商去了,利用權力謀取暴利,直接官商結合,使得地主階級在官僚階級里面的勢力沒有明代那么強大。
本身宋代朝廷對于地主階級的搜刮不比對普通百姓輕,很多官員就干脆捏造罪名把商人、地主弄得家破人亡,然后直接奪取他們的財產,并沒有把地主和商人當自己人看待。
或許地主階級也有朝廷的代言人,但一定不是政制院里這一群最頂級的宰相,因此宋代是罕見的少數官僚階級不怎么站地主階級那一邊的朝代。
聽到晏殊的話,趙駿點點頭,說道:“嗯,一步天堂,一步地獄。機會我已經給過他們,現在他們選擇了下策,我也只好選擇下策。”
說著他抬起頭看向門外,門外陽春三月,天朗氣清,感嘆道:“唉,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告訴那些地主們,何必死守著土地呢?世界那么大,到處都可以闖一闖,哪怕把土地賣給朝廷,拿錢組建船隊出海,都是為國家做貢獻啊。”
“總是會有人做的,朝廷會逼著他們去。”
李迪淡淡地道。
“那就逼一逼他們吧。”
趙駿微微點頭,隨后敲了敲桌子上的銅鈴。
“知院。”
外面值守的政制院屬官走進來。
“去請一下王內侍。”
“是。”
屬官就離開了。
“你打算調兩浙路禁軍過去?”
見到要請王守忠,蔣堂就轉過頭來詢問。
“嗯,該見見血了。”
趙駿目光深沉,隨后略微皺眉。
他想起一件事。
江浙地區是有廂軍的,他自己就有調動廂軍的權力。
政制院也能調動,如果不需要派禁軍去的話,其實不用去讓趙禎下詔書。
但這次他打算動真格的,殺他一批人震懾一下天下地主,那么就必須要動用全副武裝的禁軍士兵。
比如兩浙路就有禁軍廣德軍團。
可廣德軍團作為外派的就糧營名義上有十個,實際上有三個營在汴梁,另外五個營在西京河南府,孟州和滄州各一個,廣德軍本地就一個營。
這些年軍隊改制之后,廣德軍團就縮減到了六個營,目前有四個在汴梁,一個在河北,剩下一個在廣德。
廣德軍這一個營五百人主要應對東南丘陵的叛亂。
從秦漢時期開始,很多漢人就逃進了東南丘陵當中,也就是后世以安徽黃山為中心往南擴散到福建山區的這部分區域。
三國東吳攻打的山越人就常年居住于此,其實他們都是逃入深山躲避戰亂或者不愿意納稅的漢人。
到宋代的時候山越人幾乎已經絕跡,被東吳、東晉兩個偏安江東的朝代攻打下來,山越人自此也成為歷史,這里也慢慢變成了漢人固有的領土。
可北宋時期稅收殘酷,因此很多江南百姓再次紛紛逃入深山中躲避稅收,甚至還武力抗爭,還有殺人逃犯跑進去,所以江浙地區除了本地廂軍以外,還布置有廣德軍、南康軍兩個軍制規劃。
另外還有忠節軍團、宣毅軍團、威果軍團三個軍團總計十多個就糧營分布在各州輪流就糧。
也就是說,兩浙路常駐的有廣德軍和南康軍兩個營一千人,輪流駐扎的就糧營十多個,要想調動五六千禁軍還是沒什么問題。
問題在于這些士兵互不統屬,又不可能把兵權交給地方官員。
一者南方諸路是不設經略使的,轉運使沒有兵權,掌軍機乃是大忌。
二者誰也說不好江浙路官員和地主有沒有牽扯,萬一達不到他要的效果呢?
所以還是得派個人去。
得找個狠人。
趙駿想了想,狄青殺外敵挺猛的,但鎮壓地主不一定下得了狠心。
他這次要的可是兩浙路血流成河呀。
“你們想想誰能領兵去?說實話,要是實在沒人就我親自去了。”
趙駿環視眾人詢問。
他殺汴梁黑惡勢力,殺貪官污吏,殺勛貴將門,死在他手里的沒有十萬也有八萬了。
不過以前是為了爭權,為了肅清官場,為了解決冗軍之患。
而且殺黑惡勢力和勛貴將門都在汴梁直接動手,殺貪官污吏也是巡視天下的時候見到就順手宰了。
這次還專門跑到浙江去,屬實是有點浪費時間。
他可是日理萬機得很。
“狄青不能去嗎?”
晏殊問。
“說實話,這點小事真用不到他。”
趙駿搖搖頭。
“讓樞密院隨便派個將領去就是了,如今大宋將星云集,還怕找不到人手嗎?”
張士遜笑道。
“不行,我還有些事情要交代,我怕那些人不懂我的意思。”
趙駿說道。
怎么殺,殺到什么地步,最后怎么處理,都是有學問的。
不能說派個人去,見到是殺漢人就心慈手軟,或者不管不顧,先屠個干凈再說,那顯然會有問題。
因此必須要有分寸。
這就造成去的將領得智慧,不能沒腦子。
李迪想了想,忽然笑道:“漢龍,誰說領兵出征,就必須武將。”
“哦?”
趙駿看向他道:“復古公的意思是?”
“我看夏悚就很合適。”
李迪淡淡地道:“他武將出身,又為文官,文武兼備,伱看如何。”
“哦,是了,那就夏悚吧。”
趙駿頃刻間就明白了。
除了夏悚為人狠辣兇悍,且素有謀略能聽得懂他的話以外。
最重要的是夏悚如今早已經成為趙駿門下走狗。
而他成為財政部尚書已經有五年了。
從慶歷元年爆發的馮士元案,造成財政部尚書程琳落馬開始,夏悚就立即抓住機會,投靠趙駿。
正常情況下,政制院最早的那一批人,除了晏殊和范仲淹是五年前才從候補同知調進去的以外,其余呂夷簡、王曾、宋綬、蔡齊、王隨、盛度等當時的三相三參,都該退下來了。
而王隨和盛度已經病逝,那么今年下半年,呂夷簡王曾宋綬和蔡齊四人就得退居二線,可能弄個其它太師、太傅、太保之類的閑職養著。
不過趙禎還是比較念舊,宋綬和蔡齊年齡也不算太老,一個五十六歲,一個五十八歲。如果趙駿不反對的話,很大可能還是會留在政制院,繼續發揮他們的余熱。
但呂夷簡和王曾就不行了。
他們的身體確實出了大問題,病退的概率非常高。
這種情況下,五年前政制院的十二個宰相,很可能就會只剩下趙駿、晏殊、范仲淹、宋綬、蔡齊、張士遜、李迪、蔣堂、賈昌朝九人。
呂夷簡、王曾加上病逝的盛度,減少了三個。
現在天下各地事務非常多,隨著經濟、軍事、人口、教育、文化等多方面發展,政制院要處理的事情也非常多。
而且張士遜和李迪都上了年紀,平日里大事主要還是趙駿晏殊范仲淹等人在處理。
因此這一次大概率又要擴充人員。
此次章得象、杜衍、陳執中、文彥博、宋庠、龐籍等各部有才干的尚書呼聲很高。
至于夏悚,他為人不怎么結交,歷史上跟反對派也并非朋友,就是立場上反對范仲淹而已,朝內并沒有多少支持者。
但作為趙駿的小弟,又怎么可能會不照顧一下呢?
畢竟以后要還有這樣要動刀子的事情,總不能老是讓趙駿親自操刀,總歸要有個黑手套吧。
“知院。”
就在此時,王守忠過來了,向他微微拱手。
趙駿點點頭,然后拿出一道他剛剛寫的調令道:“老王,你去一趟后苑,向官家請示一下。”
“是。”
王守忠就接過調令,也沒有多問就走了。
說是請示,其實就是蓋章。
趙禎如今已經成為了一個無情的蓋章機器,畢竟這事要速戰速決,等下午開會或者去后苑找他也浪費時間,還不如直接蓋了。
沒過多久趙禎那邊就同意了樞密院調兵的事情,趙駿也派人前往樞密院拿另外一張調令。
這樣皇帝調令加樞密院的調令,才能發兵。
等到中午的時候,還在財政部上班的夏悚就接到了緊急通知,前往政制院去一趟。
趙駿在政制院會議室見了他。
政制院如今的辦公區分為外面大廳以及里面宰相辦公區,宰相是沒有單獨房間的,所以只能選個地方獨處。
“知院!”
夏悚進來就彎著腰,露出討好的笑容道。
“坐吧。”
趙駿輕點下頜,然后說道:“今年下半年政制院又要改選的事情你知道吧。”
夏悚心中狂喜,臉上壓抑住表情,平靜地道:“自是知道的。”
“嗯。”
趙駿說道:“但你也知道,如今朝野都說你是攀附了我的關系才當了財政部尚書,很多人都說今年你不能進來。”
夏悚心中一驚,可臉上依舊沒有露出太多表情,只是說道:“卑職聽從陛下和知院的安排,服從院里任何調配。”
“呵呵。”
趙駿笑了笑,這話很有藝術,就跟后世官員都說一切服從組織決定一個道理。
他隨即說道:“我自然是想讓你進來的,你使得順手,能力也很好,國家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說著又道:“不過你雖然這幾年在財政部干得不錯,頗有建樹。可財政部本身就不是個能立大功的地方,你的政績跟那些同僚比起來,并沒有出色多少。”
宋代的財政部是原來三司改組而來,但三司被分權了,現在只剩下財政權。
但如今的財政部跟后世的財政部又有不同。
后世的財政部可以審查地方直轄市、省級的財政申請報告,然后決定是否撥款,而且還管了很多央企,所以手頭的權力還是很大。
而如今的財政部沒有下屬央企,撥款權又在政制院,因此實際權力已經比原來的三司小了太多。
夏悚論起政績自然是比不上別的同僚。
“是,卑職亦是盡心盡責,只要國家財政不出岔子,就已經心滿意足。”
夏悚說道,這句話的潛臺詞就很明顯,那就是他已經很努力了,而且這些年國家財政一直管理得很好,就是財政管理得再好,總歸你沒法立什么大功呀。
不像工部,修個大黃河,只要不出水患那就是妥妥的政績。還有教育部修多少學校,培養了多少人才,那也都是政績。
至于財政部,總歸不能計算一下支出和收入,把錢幣按照政制院的指示撥款下去也算政績吧。
所以不是他無能,純粹是有能力沒法施展。
“所以你還是得拿出點成績出來。”
趙駿笑著說道:“我這里正好就有個事要你去辦,事情辦妥了,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卑職靜聽知院吩咐。”
夏悚認真聽著。
趙駿就繼續道:“兩浙路的豪族富戶聚眾鬧事,我打算派兵處理一下,但這件事的分寸得拿捏住,不能全殺了,那就變成沒有底線的大屠殺了。可也不能輕拿輕放,這中間有個度,派武將去我不放心,所以我打算讓你去。”
夏悚略微皺眉,不過轉瞬即逝。
皺眉的原因在于這事是得罪人的差事,那么多地主,不乏跟朝中有關系,比如同族親屬或者知交好友,殺不少人,肯定也會得罪不少人。
只是片刻后他就明白,他是武官出身,能夠轉文職全靠揣摩上意,在朝中也沒有根基,不結黨營私,上司才能放心用他。
所以他就是上司手里的一把刀,他升遷與否跟別人無關,純粹就是知院的心意。
因此只要做好了知院手里的這把刀,那么又何必在乎他人想法?
“請知院放心,卑職知道怎么做了。”
想到這里,夏悚連連應下,表示愿意做好知院的馬前卒。
“嗯,這就好,你準備準備,我已經去讓陛下和樞密院發了調令,你拿著調令去兩浙路調集當地禁軍和廂軍。”
趙駿站起身道:“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這中間的度怎么拿捏好,好好想想,三思而后行。”
“是。”
夏悚也站起來,他知道該怎么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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