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難說時間長,對普通人而言,幾乎是眨眼而過。
然在這五天時間內,曹仁卻是心神不寧,時常在城樓上徘徊踱步,眺望著城外,神情間既興奮又緊張。
被南漢壓著打了這么久的曹仁,終于找到逆風翻盤的機會。一旦能得到五千騎兵的增援,理應外合之下,大破圍城漢軍。繼而再聯絡上漢水上游的張郃,給在新野的劉備弄個中心開花,徹底揚眉吐氣。
五天時間內,曹仁親眼看著漢營舉哀掛白,本用于軍事行動的鼓吹手,為‘龐統’的喪事奏哀樂,軍士上下多為‘龐統’病故而致哀。
在城外漢軍操持‘龐統’喪事的時候,曹仁則與牛金精選步騎兩千人,賞以金銀錢財,許以富貴田宅,以為激勵鼓舞之用。
兩方在折騰幾日后,時間終于將近約定日子。
十二月八日,夜。
在約期前的一夜,一支箭矢捆著巾帛,在夜幕中飛過一道弧線射入城中。
“將軍,城外來信!”
侍從一路快跑,拿著箭矢送到曹仁面前。
急不可耐的曹仁,拆下巾帛,得見信上的內容,繼而大笑出來。
持信而踱步,曹仁笑道:“據景文之信,曹子丹所部已將至樊城周圍,將與我軍約期而行。”
“陛下命曹子丹將虎豹騎來援,明日必能破賊也!”
聞言,眾人皆為之而歡喜。縱是經歷過幾起幾落的朱治,今時亦是大喜,口呼‘得生’二字,是有死里逃生之慶幸。
曹仁收斂笑容,吩咐說道:“明夜,我與牛將軍率精銳出城。城中是由朱襄陽坐鎮,軍政皆由其主持。”
“諾!”
時至次日夜間,城內養精蓄銳的兩千軍士早已食肉飲酒,飽餐一頓。在曹仁的召集下,二千步騎披甲持銳,靜候城門口集結。
寂靜的夜色,天上弦月如鉤,繁星點點。
朱治披甲立于城上,觀望西門外的舉火信號。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至午夜時萬籟俱寂,唯剩寒風呼嘯吹拂之聲。
忽然間,在城外漢軍西營的漆黑處,時有數十根火把猛地亮起,繼而是大片火光驅散黑夜的幽暗。
見狀,朱治大喜過望,小跑幾步,往城下喊道:“將軍,子丹將軍已如約舉火,當可擊也!”
“彩!”
城下響起曹仁欣喜的聲音。
朱治扶著城墻,喊道:“將軍當多加小心,若事有不順,治據城接應,城上弓弩可保將軍無憂!”
“哈哈!”
曹仁那爽朗的笑聲響起,答道:“君理且觀我破敵!”
說著,曹仁看向了身側的牛金,詢問道:“伯錚何如?”
今夜雖是曹仁領軍出戰,他身先士卒者非他,而是為他的部將牛金。畢竟曹仁與關、張相同,年歲漸大,不負當初之勇。且他們皆已身居高官,沖鋒陷陣的任務需由手下負責。
牛金披著重鎧,持槊輕抖,槊身靈巧而動,恍如活過來般。槊尖割裂空氣,發生呼呼的破空聲。
找到武器的熟悉感,牛金悶聲應道,示意他與部下都準備好。
“出擊,開門!”
伴隨著嘎吱的聲響,樊城大門漸漸被打開。
繼而在那漆黑的城洞里,騎卒率先出城,領頭之人乃是牛金。因馬蹄被布所包裹,馬蹄的聲音顯得格外的沉悶。在騎卒的奔騰聲之后,步卒也隨之魚貫出城。
口銜枚,蹄裹布,借著昏暗的火把光亮,魏軍軍士在城外整隊。
趁著步騎整隊之際,曹仁眺望漢軍營寨,得見漢營那方鼓聲震天,喊殺聲四起,便知曹真已率步騎發起總攻。
“吁!”
曹仁策馬至牛金身側,揚鞭問道:“今援軍從敵營西北側攻營,我軍可從東南向攻營,里表呼應大破賊軍。”
“諾!”
牛金手挽韁繩,雙眸仔細觀察了下夜幕中的狀況,便高舉長槊,喊道:“隨我來!”
牛金率騎卒先行,曹仁率步卒快步而進。步騎軍士或持松明,或握刀矛,向漢軍營壘徐徐而進,行進間隊列有序,甲胄鏗鏘之聲于黑夜中響起。
漢軍似乎在與曹真所部作戰,鼓聲格外熱烈,各營火光沖天,喊殺聲絡繹不絕,整個漢寨陷入混亂當中。
聽著嘈雜的聲音,魏軍似乎感受到曹真襲營給漢軍的騷亂,愈發加快了腳步,希望能盡快加入戰斗,與曹真配合擊破漢軍。
牛金率數百魏騎沖到漢營邊緣,在他們在月色的照耀下,僅能看到營寨有寥寥數名人影攢動,外圍已無軍士把守,但營內嘈雜、喊殺聲不斷。
得見如此,一名騎卒快馬當先,策馬躍過溝壑,揮刀砍向擋道的漢卒。
寒芒閃過,刀下人倒。但騎卒卻是驚愕,他沒感覺到刀入肌膚、鮮血飛濺的殺人快感,且常有的人喊哀嚎聲也無,頓時心生疑惑。
他降低馬速緩行,用手上的松明去照倒地的漢卒。在昏暗的火光下,卻見他剛剛所殺的漢卒非是人,而是由稻草人身披軍服所假扮。
“情況如何?”
牛金策馬入營,觀望四周,得見空蕩無人的漢營,疑惑問道。
“將軍,營中無人!”
“將軍,敵以草人扮成真人!”
眾騎紛紛簇擁而來,七嘴八舌在那說著營中的奇怪現象。
“不好!”
當牛金看到騎卒拎著過來的假人,心中頓生不妙,高喊道:“撤,快撤!”
“賊軍于營中設有埋伏~”
“咚!”
“咚!”
話聲未落,此前寂寥的漢營,響起了軍鼓聲。數以千計的人影在月光映照下晃動,營內營外冒出無數亮光,人頭奔走攢動,喊殺聲震天。
牛金見有伏兵包圍而來,不敢猶豫怠慢,當下率左右百騎去尋曹仁,其所統騎卒則被他所放棄。
“嗖!”
不知何處冒出漢軍弓弩手,朝著逃出營口的魏騎射去。破空聲乍現,數百根箭矢從黑夜中飛射而出。正在奔馳的魏騎猛地一頓,十余具人影倒地,冷哼聲不絕。顯然黑夜能見度低,精準度遠不如白天,因中箭而亡者少,多是受傷之人。
牛金持槊揮舞格擋箭矢,加之甲胄厚實,縱有中箭但亦被甲胄擋住。牛金有驚無險地率從騎逃出漢營陷阱,僅是因天黑,跟在他左右的騎卒僅剩數十人。
“將軍!”
步卒離騎卒不遠,牛金在火光中找到不知細情的曹仁,喊道:“將軍,中計也!”
曹仁聽著黑夜中愈發逼近的喊殺聲,問道:“中什么計,曹真何在?”
牛金拉住曹仁的手,著急說道:“將軍,我軍計劃被賊軍知曉,其在營外布有大軍設伏專候我軍!”
“什么!”
聞言,曹仁臉色大變,喃喃說道:“那封曹真書信豈不有假?”
事到如今,曹仁已是后知后覺,漸漸猜到今夜的一切皆是出自漢軍之手。
莫非那夜的書信被漢軍所得?
但是那夜龐統身亡,漢軍應是無備,怎能奪得書信?
今下曹仁雖有許多疑惑未解,但以今下形勢可容不得他多思。
不待他說什么話,漢軍各部已尋著魏軍步卒點起的火把追殺而來。漆黑的夜色下喊殺聲大起,四面各有火把被點燃起。在那忽閃忽亮的火光中,漢軍將士現形而出,向著無措的魏軍殺來。
“走!”
曹仁顧不上多想,吩咐左右說道:“撤軍回城!”
但曹仁都率兵出城了,想撤退哪有這么容易?
魏卒后撤而退之際,徑直遭到馮習率所部攔腰截殺。
夜色下,漢魏兩軍鏖戰在一起,喊殺聲震天,刀砍矛戳,軍士互相搏殺。被人突襲與突襲別人豈能相同,魏軍步騎人數本身不多,遭漢軍突襲,僅是作戰少許,便因軍心不穩而混亂。
曹仁可顧不上那么多,直接帶著步騎向樊城撤退。
在回城的途中,又遭漢軍伏擊。
霍篤披甲持槊,策馬將卒攔截,大聲喊道:“曹仁匹夫,中龐督之計,還不受死!”
這番話信息量夠大,得聞龐統未死,一切出自他的布置,把曹仁嚇得不輕。
“殺!”
霍篤率騎卒直奔曹仁殺來,途中刀砍槍刺,縱馬踐踏,將魏軍殺得心慌不已,互相奔走而逃,無久戰之心。
曹仁哪敢與霍篤作戰,深知黑夜中舉著火把目標太大,直接讓左右放舍棄火把,與牛金率從騎潛入黑夜而逃。
很快,漢軍殺敗魏卒,魏卒或降或逃,已不成建制。但曹仁潛入黑夜而逃,著實讓眾人難尋。
“將軍,沒有曹仁蹤跡!”侍從策馬而來,喊道。
霍篤望著漆黑且又混亂的郊野,喊道:“騎卒追擊搜索,步卒列陣行至樊城外,縱擒不得曹仁,亦不可讓曹仁回城。”
“諾!”
僅有月亮照明的黑夜下,曹仁率著從騎摸黑而行,凡是有亮光聲響大的地方,他都不敢靠近。好不容易靠近樊城,卻見四面城外已有漢軍步騎駐守,一直在尋找他的身影。
樊城外的郊野,牛金望著已在城外巡邏、駐防的漢軍,說道:“將軍,賊將有備,已將樊城四門合圍,我等怕是難以入城。”
牛金聲音壓得很低,生怕有漢軍將士聽見。
曹仁長嘆了口氣,說道:“龐統狡詐,竟以假死欺我!”
說著,奔波大半天的曹仁竟有些累了,下馬坐到地上休息。
“將軍,今下精銳盡數覆沒,樊城怕是守不住了。不如向北而行,前往陛下大營。”牛金建議道。
曹仁感覺左腳有沙石擱著難受,嘆氣說道:“且看看尚有多少從騎?”
說著,曹仁遂把左腳上的靴子脫下,準備將沙石倒出。
牛金瞧了幾眼,仔細數了數人頭,說道:“尚有十七騎,連金則有十八騎。”
牛金話音剛落,曹仁剛尚未將靴穿上,卻見黑夜中幾名漢軍游騎未持松明,冷不丁從黑夜冒出,朝他們大聲呵斥道:“可是賊軍?曹仁何在?”
這番詢問,嚇得曹仁七魂喪了六魄,來不及穿上左靴,直接著角韈(襪子)上馬。
牛金似乎有備,當場拉弓射殺兩騎,一人咽喉中箭,一人眼窩中箭。牛金這般勇武的表現,以及曹仁左右的十七騎殺出,直接將漢軍游騎嚇散。
漢軍游騎雖走,但曹仁已是被嚇倒了,蓋知漢軍大部片刻便至。他顧不上自己的左靴,直接帶著包括牛金在內的十八騎向北逃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