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漢大司馬

第424章踞孤于爐火上邪

鄴城,銅雀臺下,漳水河畔。

曹操以犒勞許昌諸卿為名,將眾人招至銅雀臺。

魏卒披甲持矛,立于旌旗之下,在銅雀臺周圍嚴密布控。

數十名許昌百官站在銅雀臺下,見魏王曹操久不露面,神情多有擔憂,在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似乎在聊著什么事。

“魏王將我等招至鄴城,言欲設宴款待我等,怕是其中有詐?”杜禧臉色難平,說道:“莫非是因吉本、韋晃、耿紀等人謀反,疑朝中尚有余黨,欲細究深查?”

掃視周圍警戒的魏卒,韋衡微嘆了口氣,說道:“吉、耿、韋等人叛亂,夜攻長史王必。王必身負重傷,趁夜逃至金祎家,因夜色難分,才知金祎叛亂,故所以逃過一劫。”

“像那金祎應和者,因夜色難分,蓋不知多少人。今王必重傷不治而亡,大王盛怒之下,必會追究應和余黨。畢竟當下許昌動亂,多由我關中士族引起,此必被魏王所忌。”

“希望魏王真有犒勞之意,而非以設宴之名,追究許昌叛亂之事。”韋衡說道。

杜禧沉默少許,忽然問道:“如實所言,君與吉本有聯絡否?”

韋衡搖了搖頭,說道:“我常年閉門不出,何來與吉本、韋晃聯絡之說?”

說著,韋衡看了眼杜禧,說道:“倒是君當小心行事,以免被小人污蔑。”

杜禧攥緊手心,心中暗嘆。

許昌城門大火,他曾有發族人以救火名義,暗中相助吉、耿等人,可惜幾人為烏合之眾,參與動亂者,見到天明,因未擒住王必,紛紛害怕而走,導致起義失敗。

“若知有今下,必不讓曹操入京!”杜禧暗忖后悔。

劉協被曹操迎奉時,并非是無兵無權的大漢天子,而且具備一定權利的大漢天子。手上有不少的士兵,亦有追隨劉協的文武百官。

僅是當時蝗災大起,干旱無谷,劉協無糧,加之自身缺乏權威,故而引起將士的桀驁不馴,欺凌尚書侍中。然即便這樣,劉協作為大漢天子,依舊擁有相對的權利。

至于曹操為何可以迎奉劉協,蓋有雙方內外的共同需求。

除了缺糧之外,尚有護駕的楊奉、韓暹二人,干亂朝政。劉協左右的文武不甘現狀,見自己無法驅逐楊、韓二人,則欲引入新的勢力,奪回屬于自己的權利。

彼時之曹操,因剛與袁紹翻臉,將呂布驅逐出兗州。自身勢力薄弱,所能控制的地域不過濟陰、陳留、山陽、任國、陳等數郡之地,而非眾人印象中控制兗、豫二州。

為了強壯自身,且有足夠的籌碼與占據河北的袁紹抗衡,曹操采納董昭的意見,聯絡上朝中的梁、沛鄉人,得以入洛陽,迎奉劉協。

郎有情,妾有意,雙方一拍即合,劉協與曹操形成短期的聯盟,從建安元年起至建安三年,兩三年間,得益于劉協的天子招牌,曹操勢力迅速擴張,破袁術,擒呂布,敗劉表,收段煨。

即三年后,因曹操勢力擴張,且展現出權臣的表象,劉協所屬勢力,忍無可忍,決意反叛。即以董承、王子服、種輯等人為代表,持衣帶詔言討曹操。

衣帶詔政變流產,許昌內部明面上已無勢力抗衡曹操。然暗地里卻有以關中士族為主體的漢官,他們郁郁不得志,空有官名,并無實權,故而漸漸漸聯合起來。如扶風耿氏、京兆金氏、馮翊吉氏、京兆韋氏等。

許昌百官在忐忑的心情中,討論了許久。不知過了多久,曹操身襲便服,在武士的簇擁下,走上臺階,出現在眾人面前。

“肅靜!”

許褚持劍立于曹操身前,氣沉丹田,高聲喊道。

“魏王到!”

聞言,許昌諸官靜默下來,用那或仇視,或諂媚,或淡然,其各有不同的眼睛,齊刷刷的看向個子不高,卻懷有迫人氣息的曹操。

不知在誰的帶頭下,許昌百官向曹操施禮而拜。

曹操手搭在劍柄上,用那雙仿佛能看透眾人內心的眼睛,掃視著在場的每個人。

少頃間,曹操冷峻的神色微微放松,露出和善的表情,說道:“吉本、耿紀、韋晃等率仆反叛,火燒許昌城郭。得賴諸卿幫襯,方能讓王長史速平吉、耿等賊叛亂,蓋諸卿多有辛勞。”

“近年以來,得天子恩幸,孤受封魏王,多在鄴城。許昌之事,唯賴諸卿負責。今孤借平許昌之亂為機,招諸卿至鄴城,是為設宴以勞諸卿,望諸卿興盡而歸。”

“多謝魏王!”

見曹操似乎沒有追究吉、耿叛亂之意,許昌諸官長出了口氣,那些如金祎暗中應和的官吏,也放下忐忑的心。

轉身上階間,曹操向孫權使了個眼色。

領悟曹操之意的孫權,上前一步,笑道:“吉、耿亂許昌,時有城郭被焚,據王長史所言,是夜當有不少卿吏出仆人以擊賊救火。今大王念有功當賞,欲獎出仆人擊賊救火者。”

“擊賊救火者,立于紅旗之下;閉門無功者,立于白旗之下。”

說著,孫權加重語氣,強調說道:“大王雖不愿細察,望諸卿自憑功績擇旗,不可虛報功績。”

“這”

望著漸行漸遠的曹操,許昌諸卿多有迷茫,互相攀談,蓋不知怎么選擇。

韋衡自覺地站到白旗那側,那晚許昌混亂,他閉門自保,沒有參與吉、耿叛亂。

至于為何不選紅旗,顯示自己那晚有功,韋衡覺得沒必要。區區錢財封賞,連那曹操都走了,站紅旗那邊沒有多少意義。而且站在旗下,被人知道自己沒有擊賊救火,豈不讓人笑話。

韋衡的選擇倒是痛快,杜禧則是猶豫不決。

那晚叛亂,杜禧有發仆人參加,今不屬于任何一邊。為了以免引起曹操的猜忌之心,也為了更好與仆人的口供對上,杜禧選擇站向紅旗那邊。

幾個呼吸間,許昌諸官各自立于紅白二旗下,卻見站在紅旗下者寡,立于白旗下者眾。

站在白旗之下的漢官,有宗正劉艾、大司農王邑、衛尉韓斌等早年與曹操互通的高官。

見紅、白二旗涇渭分明,孫權笑容愈發燦爛起來。

少頃,曹操所派的侍從,順著臺階下來,傳令道:“立于白旗下者,魏王有令,登臺赴宴。”

“諾!”

劉艾、王邑、韓斌等人領著許昌諸卿,排列整齊,徐徐登臺。

半響后,在紅旗漢臣的眼神中,孫權露出森白的牙齒,說道:“奉大王令,將紅旗下則全部拿下,交由校事負責審訊。”

“什么?”

杜禧神情大變,今時的他方是醒悟過來。

曹操哪里是欲犒勞他們,而是名為犒勞擊賊救火者,實則要找出如金祎那般,暗中相助許昌叛亂之人。

畢竟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那晚許昌動亂,叛軍有千余人之眾。那三、四家的仆人、雜役相加,其之數目根本達不到千余人,勢必還有其余士族暗中襄助。

那晚情況復雜,正常人都會躲在家里,唯有事先之前謀劃之人,才敢出門幫助。

當然真有幫助曹操擊賊救火之人,王必在病逝前,早呈上一封名單,上面寫了兩、三家真正助曹之人。

校事審訊紅旗諸官,對助曹之人多是走個流程,不在王必名單上的人,當會嚴加審訊,揪出參與叛亂之人。

至于何為校事?

是為曹操手下的情報部門,如明之錦衣衛,是為曹操之爪牙,專門用于抓捕違法亂紀之人。如彼時曹操下令禁酒,徐邈暗中喝酒,被校事所察。得幸鮮于輔勸諫,曹操才饒過徐邈。

蓋或是得知難逃一劫,杜禧破口大罵道:“曹賊恨吉本無能,不以聚眾人。若是換我而來,劉備已入許昌爾!”

“啪!”

校事趙達用那刀鞘狠狠地打在杜禧的臉上,瞬間口腔出血,疼得杜禧說不出話來。

賈詡望著臺下發生的這一幕,心中感嘆不已。

魏王雖文治武功昌盛,且又功蓋中夏,威震四海。但可惜崇詐權術,官畏其勢,民畏其威,不懷其德也。

今下之形勢,蓋是魏王自求自得,怨不了他人。挾天子以令諸侯雖好,但未下諸侯,必被天子所噬。

恍惚間,賈詡不禁想起十年前金口之戰,他勸曹操別著急打。若曹操聽從他的建議,南安荊楚,施以官爵,恩撫士民;西平巴蜀,降服劉璋,集益州之力。

南土臣服,如學劉秀進位稱帝,再鏟除公孫述的做法。派幾十萬大軍夾擊吳楚,縱十個霍峻,或是韓信、白起二人在世,也改變不了大局。然急于求成的曹操,非要以己之短,戰彼之長,遭致大敗。

一步錯,步步錯!

今時為了鏟除忠漢官吏,屢次使用政治手段迫害,實在令人難說什么。

感嘆歸感嘆,但世間之事已無法推倒重來。

當下幫曹操稱帝方是重要之事,且要看曹丕的帶頭了。

銅雀臺上,紅旗下的那批官吏被校事抓走,嚇得登臺宴飲的許昌官吏多是惶恐。反倒是曹操神情溫和,勸眾人宴飲進酒,絲毫不受影響。

舉著酒樽,曹操唉噓而嘆道:“自靈帝以降,漢室衰微,亂黨專權。孤奉天子之命,征四方之寇,還中國之清平,怎還有叛人為非作歹?”

“啟稟大王,恕洪斗膽。漢自靈帝以來,盜賊蜂起,董卓亂政,國統數絕,至于今者,唯有名號。幸得大王輔佐,得有中國之安。然漢帝殘害功臣,非明君之貌。”

曹洪從案幾上起身,說道:“洪與軍中將士竊為大王而不平,今愿薦大王行效三代之事,順天應民,繼位稱帝。”

聞言,曹操勃然大怒,說道:“此語為無君之言,孤念你往日戰功卓著,宜當速速退下。”

“大王!”

陳群從席上起身,誠懇說道:“公孫遠降,西域臣服。漢末以來,中國得幸大王,方有今時之太平。讖語之言,‘漢行氣盡,黃家當興’。今十分天下而有其七,大王當順天應命,進天子之位!”

來自許昌的百官見此一幕,目瞪口呆,原來曹操叫他們來,當是想借機稱帝。

曹操放下酒樽,不滿說道:“諸卿欲踞孤于爐火上邪?”

說完,曹操轉身便走,留下銅雀臺上的眾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