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鹽,水銀。”
傍晚時分,夏洛克·赫爾墨斯正在自己的房間中,確認今晚要用的進階儀式材料。
他戴著單片眼鏡,努力確認自己在瓶瓶罐罐的標簽上潦草寫著的文字。
夏洛克低聲喃喃著,手指在架子上的那些瓶瓶罐罐上掠過:“圣化的銀粉,被祝福過的圣水。一束風干黑鼠尾草,未被使用過的白水晶,六根新的紅色蠟燭……”
另外一邊,銀與錫之殿中。
伊莎貝爾公主也緊張的在自己房間中踱步。
她嘴里不斷碎碎念的背誦著晉升儀式所需要的材料名,肉眼可見的坐立難安。
“還有丁香精油,肉桂精油,絲柏精油,安息香精油……還有永久花精油,洋甘菊精油……還有……還有……”
坐在一旁哼著歌、寫著曲子的精靈藝術家雅妮斯,見狀有些無奈的放下筆來。
“——還有生姜,香蒔蘿,白面包。我說啊……小伊莎,你在緊張什么?你要相信你的宮廷儀式師,他們擺放儀式可比你自己準備起來要靠譜多了。”
“是,我知道……”
伊莎貝爾喃喃道,甚至不再強調“叫我伊莎貝爾而不是小伊莎”這種話了。
她感覺到有些呼吸困難,輕輕攥住自己白色紗裙的領口,像是想要拎起領子扇些風進去、緩解自己的緊張——但顧忌到王室的形象與尊嚴,她又不敢在外人面前做出這種粗俗的舉動。
“第一次進階很簡單的,不要緊張。”
雅妮斯循循善誘道:“你要相信自己,你是非常強的,基礎比絕大多數人都牢靠。第一次進階,還是滿月進階……應該得有六七人左右都能進階,那你還怕什么?”
“……我怕的,就是這個。”
伊莎貝爾面露憂慮:“假如九個人里面,有六人都能進階、而我卻沒有進階——那這要是傳出去,就丟了王室的面子。
“而且,會有人對老師你說些閑言碎語,會有人說你的壞話。他們會造很可怕的謠……”
她能走上美之道途,純粹是因為索菲亞女王對她的溺愛。因為阿瓦隆的王室“杜·拉克”家族,正常來說只能選擇威權道途。
但在女王的六個孫子孫女中,女王陛下最為偏愛的就是年紀第二小的伊莎貝爾。
比伊莎貝爾更小的,只有她那僅有兩歲的弟弟。
而伊莎貝爾在很小的時候,就展示出了她卓越的藝術天賦。
她在只有四歲的時候,陪著女王去聽了一遍歌劇璐璐的魔笛。在她不懂星銻語的情況下,只聽了一遍,就能直接哼唱下來其中的唱段。
索菲亞女王非常高興。因為她老人家當年在成為女王之前,就夢想著成為一名歌劇大師。她甚至在繼承王位之后,閑來無事還有自己寫過幾部歌劇。只是顧及身份才沒有發布出去。
而在她的諸多子女中,唯有伊莎貝爾繼承了她的歌劇天賦。
正因如此,她力排眾議。
直接給伊莎貝爾開了先例。允許她踏入美之道途,正式學習“藝術”。
美之道途,是和諧與藝術、流動與永恒的道路。
而美之道途的關鍵技藝,就是“藝術”。
包括歌劇、樂曲、繪畫、雕塑、戲劇、舞蹈、詩歌在內,都屬于美之道途的神秘技藝。
藝術本身就具有神秘性。偉大的藝術大師無一例外、全部都是美之道途的先行者。
就如同威權道途的關鍵技藝是“領導術”一樣——君主的御下之術、調度他人服從自身的技藝,同樣也具有神秘性。
如果想要提升道途深度,專精一項技藝是肯定不行的。
或許是因為四分之一的精靈血統,伊莎貝爾的天賦在于唱歌與舞蹈。
而既然要踏上道途,那就要堅定的走下去。
超凡者一旦踏入道途,就會被升的更高的欲望所困擾——他們會沉迷于鉆得更深、升得更高。停留在原地的時間越長,就越容易變得瘋癲。
就像是在某個行業里,稍微有些才能、但稱不上天才的優秀年輕人。他們往往會為真正的才能而感到絕望——那是在這個行業之外的人感覺不到,只有在深入本行業后才能理解的、震撼心靈的天塹。
這種無力感、震撼感,若是發生于超凡道途里,就會讓一個人變瘋。
而美之道途強調感知世界之美,感悟世界的和諧與永恒……也就更容易變得瘋狂。
那些專精于一道的藝術大師們、幾乎無一例外的都瘋了。
所以女王特地為伊莎貝爾請來了雅妮斯大師,教授她繪畫、雕塑與編曲的技藝。
因為這樣是最安全的晉升路線。
反正繼位也輪不到伊莎貝爾。既然女王高興,那就讓孩子玩去唄。
當時其他人是這么想的。
然而好景不長。
從十幾年前開始,阿瓦隆王室突然開始接連不斷的生病。
一開始懷疑是有人下毒,后來確定是有人在進行強大的絕嗣詛咒——那是連教會的照明術都無法完全驅散、歷代賢者的圣骸骨都無法庇護的持續且強效的詛咒。
以一個國家的力量都無法驅散與抵抗的,那只能是另一個國家所發出的詛咒。
那還能是誰?
只能是星銻王國。
雖然阿瓦隆沒有任何證據,但從常識推斷也知道……能使用這種強度的儀式師只可能在星銻王國。
因此,從幾年前開始——隨著第一位王室被無法治愈的詛咒拖到病死,阿瓦隆與星銻正式進入了敵對狀態。
時至今日,伊莎貝爾父親那一輩里,還活著的已經只剩下了她的父親。
而她這一輩里,也已經病死了一半。
只剩下了伊莎貝爾的大哥,伊莎貝爾、以及她年僅兩歲的弟弟。
她什么都沒做,就莫名其妙變成了阿瓦隆王國的第二繼承人。
——如果她真的繼承王位,那么就會出現一個大問題。
舉國崇尚威權道途的阿瓦隆,它的新女王卻完全沒有威權之道的相性。
如今她是第二繼承人,但誰也不知道她會不會突然變成第一。因為“第二”就已經是很危險的位置了。
伊莎貝爾并沒有做錯任何事,雅妮斯大師更是如此。然而因為事態的變化,甚至在王國高層間有傳言說,星銻王國的目的就是讓伊莎貝爾登上王位——如此一來就可以從內部讓阿瓦隆陷入混亂。
整個王國的特權階級、政府部門的所有超凡者、甚至包括大多數的士兵,都來自威權道途。美之道途的女王,又怎么可能得到他們百分之百的忠誠?
所以伊莎貝爾的壓力很大。
她身上的任何錯誤,都會被人不斷放大。進而被批判,被指責。
但她也不想怪他們。
因為她能感知到,他們的壓力也很大、也很憂慮那種未來。
她也能明白,他們的憂慮是正確的——假如自己在未來真的成為女王,恐怕阿瓦隆真的會發生長久的混亂。但她又確實沒有威權之道的適應性……她努力試過很多次,可她確實學不會。
她所能祈求的,也就是自己的哥哥弟弟別再死了。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到。這個她也說了不算。
她只能凡事都按照規矩來做,默默的、盡自己所能的做到最好——不要讓他人有機會挑刺。
正因如此,她沒有動用自己的特權。而是進入了大學,與其他學生們一起生活。
她是在通過的大一三個學期的綜合考核后,才以正規渠道成為了超凡者。在那之前,她嚴格約束自己的學習范圍,只學習“藝術”技藝中比較邊緣的那部分,普通人也能觸及到的那部分……然后就是不斷磨煉基本功,但從不進行涉及到關于超凡力量的學習。
她耐住性子,整整練了十三年的基礎功。
無趣也無意義,痛苦到讓人想吐。但她還是堅持下來了。
因為她想要表示,自己并不會隨意動用王室特權。
她希望這樣就能讓那些不滿的聲音消失。
她努力淡化自己作為“公主”的印象,希望人們只將自己作為一個普通人來看待、而不是王國的第二繼承人。
直至現在,她才突然意識到——
或許自己從來就沒有在真正意義上的成為“普通人”。
她仍舊在被人侍奉、被人嬌慣、被人幫助。
在其他超凡者都自己準備儀式的情況下,她卻只能坐在一旁喝著茶。王室儀式師會幫她處理好一切,她什么都不用做——不用擔心自己的儀式陣畫錯、也不用怕買到了劣質或是假貨材料導致儀式失效。
“……我還是,自己來吧。”
伊莎貝爾下定了決心。
她深深向儀式師鞠了一躬:“奧斯本大師,非常抱歉……我并非不信任您。我只是想……或許我在一旁看著……會不太好。”
伊莎貝爾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心中的那種緊張與焦慮。
但她看著白發蒼蒼的儀式師為自己準備儀式,就總感覺坐立難安。
就像是自己的錯,卻被他人搶走背了鍋一樣。
她以前哥哥姐姐們就很疼愛她。她不小心弄壞了什么,都是他們搶先認錯的。
那時的伊莎貝爾雖然沒有被訓斥,但也總感覺坐立難安。
——就像是現在一樣。
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煎熬自己的心。
“請讓我自己來準備晉升儀式。”
伊莎貝爾公主重復道。
她的聲音變得清晰了一些,沒有之前那么膽怯:“您可以在一旁輔助我,奧斯本大師。”
一旁白發蒼蒼的儀式師樂呵呵的摸著自己的胡子,笑著點了點頭。
“行啊,我的小公主。也確實,這種事……也的確要讓自己來,才有儀式感。
“好好記住這種感覺吧,公主殿下。第一次進入夢界,第一次接觸其他八大道途。真正脫離‘見習’的身份,成為真正的超凡者——”
另外一邊。
莫里亞蒂莊園中,捂著額頭從床上爬起的艾華斯。
他其實還沒有睡飽。
但他的靈性直覺告訴他,如果再不醒就要耽誤事了——所以他強行把自己喚醒了。
外面的夕陽正在落下。
艾華斯用顫抖的手擦著火柴、反復幾次才擦燃了它。
他哆嗦著點亮了放在他床頭的白蠟燭——這顯然就是被奧斯瓦爾德準備好的“治療藥”。
艾華斯一把攥住火焰,感受著生機源源不斷從燭火中涌入體內,這才慢慢松了一口氣。
幸好……因為艾華斯對神秘學感興趣,所以他房間中準備各種各樣的材料。不會耽誤事。
所謂“差生文具多”。
盡管他不會用,但總之能買到的他是都買了。
……只是,他一天沒吃飯了。餓的心慌。
先想辦法填飽肚子,然后回來趕緊準備晉升儀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