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4章湮沒之于月隕(二百八十四)
＂你…你果然……！＂喘著粗氣、滿臉通紅的弗里曼斷斷續續地說，讓人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憤怒，抑或僅僅是驚訝：＂你果然…在這里…比賽！＂
＂對、對不起。＂伊萊恩一時間也不知道怎么回應比較好。他一直瞞著弗里曼，來參加[金太陽杯]成年人組別的比賽，就是怕弗里曼知道這事后會有想法。
貓人少年紅腫的雙眼中流露出來的那份情感，是嫉妒，失望，還是懊惱？
＂我明明…只要能和你一起玩音樂就好。＂弗里曼眼帶淚光，哭訴道：＂明明只要和你一起玩音樂，就很滿足了，我甚至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我的音樂明明只想讓你聽見。只要你能聽見就好。別人不認同我的音樂、貶低我的音樂都不要緊！
我明明只想讓你聽見我的音樂，和你一起玩音樂，這就足夠了。但你為什么要走得那么遠？
你要成為我花一輩子去追趕，都不一定能追趕上的目標嗎？
你走得那么遠，把我遠遠地拋在身后，是為了什么？
這樣一來，我那些幼稚而愚蠢的音樂，豈不是永遠都無法取悅你了嗎？！＂
弗里曼這傻孩子，他擔心的原來是這個嗎。伊萊恩突然釋然了。
＂那、那種事情不會發生哦。＂伊萊恩心平氣和地答道：＂和我走得多遠沒有關系，我永遠都喜歡你的音樂。＂
＂騙人……＂
＂真、真的。音樂是自由的，沒有好壞，無分對錯，不論高低。你、你的音樂里有我沒有的東西，而且我很喜歡它。不、不管過上多少年我都不會討厭你的音樂，請你繼續演奏下去……哪怕只是為我而演奏也好。＂
原本還一臉絕望的弗里曼，臉色好轉了許多，雖然仍然有淚水在他眼眶里打轉：＂我不相信……你只是在安慰我……＂
＂那、那么——＂伊萊恩用行動來證明這一切，他從架子上拿起小提琴，遞到弗里曼面前：＂要、要一起演奏嗎，這最后的一曲？＂
那孩子遲疑著。他伸手試圖去碰觸小提琴，然后又像觸電似的把手瞬間抽回。幾秒之后，他才下定了巨大的決心，一手抓過那把小提琴：＂變、變成什么樣子我都不管了啦！＂
伊萊恩淡然一笑，轉而對臺下的觀眾再次鞠躬：＂很、很抱歉，被突發的事情打擾了。演奏會繼續的，接下來的演奏是娛樂性質的表演，其中也有我的魔術。這、這是[電影節]開幕慶典的一部分，既是音樂表演，也是魔術表演。接下來不管發生什么事情，請都不要驚訝。＂
臺下鴉雀無聲。在人們看到了伊萊恩的演奏（永生之華）帶來的幻境之后，不管再看到什么都不會驚訝了，總覺得再怎么天馬行空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伊萊恩于是走向鋼琴，準備演出。
禮堂里無數個攝像頭對準了伊萊恩。如果他沒有記錯，今天這個＂魔術表演＂會被全程拍攝下來，然后通過拉普塔那邊制造的云端激光天幕投影，把伊萊恩的表演以立體激光投影的形式播放出去，讓整個奈恩城的市民都能看見。他在這里彈奏的曲子，自然也會被錄音并隨著廣播一起播放出去。
這是不是直播，他就不知道了。他不在乎。
＂那、那么，請傾聽我的演奏——g降調第七《超人練習曲：曙光》。＂他鞠了一躬就坐下了，開始彈起鋼琴。
最初是冥暗，一切都是那么的低沉和壓抑，萬物都在沉眠之中，未曾醒來。
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當所有事情都顯得如此絕望無助，就連世界都感到窒息。
但是，黎明前的黑暗并不會永遠停駐。在那黑暗的盡頭，總會迎來破曉的時刻。
曙光，出現了。
那微不足道的光芒，從天際與地平線交匯之處冒出。區區的一個星點，卻為這片死寂帶來一絲生機。演奏在這里開始變得靈動起來，打破之前的壓抑和窒息，萬物出現了變化。
世界睜開了睡眼，生命爭先恐后地去觀察，那個日出的瞬間。
原本還在猶豫著的弗里曼，也加入了伴奏的行列。
這首《超人練習曲：曙光》雖然也是難度突破十二級的高難度曲子，但它也是十二首《超人練習曲》最容易的一首。
并不是因為它有多簡單，演奏它仍然讓人費煞心神。但《曙光》本身有許多重復的小節，單一的曲調被多次重復，每次都只有些許變化。因為重復度高，所以簡單，容易模仿和上手。此事對主演的伊萊恩而言是如此，對負責伴奏的弗里曼更是如此。
《曙光》并非嚴厲的，它比誰都溫柔。就如同循循善誘的老師那樣，教他的笨徒弟從零開始一點點地上手，最終熟練演奏這首曲子。
日出東方，萬物復蘇。
希望的光芒最終打破了黑夜的屏蔽，化作成千上萬穿透不可視之暗的利劍，往尚且灰霾的天空中每一處投射而去，把地平線染以一小片魚肚白。
所有的視線都朝那片光芒凝聚而去，人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溫暖，看到了長夜的盡頭。他們在那片黑暗之中待得太久，以至于一點點的光芒就已經如此耀眼，彌足珍貴。
那個孩子誕生自黑暗與冰冷的深淵，卻花一輩子去尋找光明和溫暖。
這首曲子就是獻給那孩子的，但愿他能聽見，察覺到，感受到。
而且，我們何嘗不也和那孩子一樣，曾在長夜中掙扎過，在黑暗中祈求過光明的到來？
在掙扎的盡頭終于看到曙光，那一瞬間給我們帶來的感動，你還記得嗎？
更多更多的光芒從地平線上射出，天際那片魚肚白逐漸擴張，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金色的半圓球體，那是太陽的一角。
黑夜被徹底驅散，遠方的天空以金黃色擁抱著太陽，正上方的天空則混雜著魚肚白色和透徹如同琉璃的天藍色。
長夜最后一點勢力退向西天。原本漆黑晦暗的它，也披上浪漫的紫羅蘭色面紗。就連這曾經囂張跋扈、到處肆虐的黑暗，也終究向光明妥協了。它披上面紗退走，遁入宇宙的黑暗神秘之中，但它會再次來臨，然后再一次被光明擊敗罷。
那贊頌光明的曲調被重復再重復，每一次都有一點點不同，但都沿用同一個基調。那曲調從原來的區區幾個，變得越發繁復和隆重。天邊不再是只有區區幾縷光芒，如今已經日出的世界，被萬縷光芒透射。
隨著伊萊恩鋼琴彈奏的速度和頻率都在加快，弗里曼也在竭力追趕，他們一同用樂器去模擬那份輝煌，然而這一切遠遠不足夠。除非有一整個樂團協同演奏，否則想把那成千上萬的光芒用音樂呈現出來，實在是太難。
但伊萊恩可以處理好這個，用他的念動力。
他從一開始就告訴所有人，這是魔術表演。
因此即使旁邊的大提琴、豎琴和長笛自己動了起來，也沒有人感到吃驚。
不，其實是有的——臺下眾人發出極其輕微的驚呼聲。但他們都是極好的聽眾，他們的驚呼聲壓抑在最低限度，沒有打斷或者影響演出。
伊萊恩從很久之前就想用念動力操縱多個樂器一起演奏了。他明明可以用念動力完成這一切，并且做得比誰都好，但他沒辦法在人前這樣做，就怕嚇著黃金鄉的居民們。
畢竟這個世界的住民并不知道魔術的存在，他們不能使用魔術也不被允許知道魔術。
但是伊萊恩還是想這樣玩一次，想試試那種＂一人樂團＂的感覺。他想讓蘭斯老爺爺看到他的音樂可以拓展到哪種地步，哪怕這種玩法正常人玩不出來。
所以，其實他就是任性地想玩。音樂本身就是為了取悅人才存在的，在取悅別人之前，伊萊恩首先要取悅自己。
念動力控制著長笛，讓氣流平穩地流進去，讓氣閥不斷開啟關閉，發出成千上萬個復雜又穩定的音色；
念動力震動著大提琴和豎琴的琴弦，連控制琴弓都可以省了，直接震動弦線就能發音，而且音色并不比用琴弓去拉弦要差多少，甚至更穩定了。
這還不夠，這樣遠遠不夠。
伊萊恩從造物術變出另外三把小提琴，兩把大提琴，五支長笛，兩只圓號，兩只小號。他用這一大堆樂器同時演奏，把他的能力催化到極致——不管是念動力本身，還是控制這一切的精神力、專注力。
他尚未察覺到自己的頭發和眼睛再次在發出冰藍色光芒，哪怕他知道自己已經成了超越者。
并不是所有超越者都能從身體某個部位發射出萊斯福特放射光，只有超越者超越到極致，達到[超凡入圣（ascension）]的狀態，才有可能做到。
在這個狀態下的伊萊恩，其意識是和[弦外之理]徹底連接在一起的，來自宇宙外側的真理被他透徹理解，他的能力自然會大幅上升，不管是發動魔力的總量，還是精神力、意志力、專注力。
從某種意義上說，現在的他已經和神明十分接近了。
大量的樂器在同時演奏，伊萊恩甚至可以做到讓樂器的演奏并非完全同步，做出輕微的時間差，它們一同模擬出太陽升起時透射出萬縷光芒的熱鬧氛圍。
這音樂無比的輝煌和華麗。和之前能夠體現出森羅萬象的《萬籟之音》不同，因為《曙光》只專注于描述一個物事，它描述得更細致，展現出的意象更具體明確，因而它比一切都更燦爛。
伊萊恩已經無法滿足于用區區一件樂器來演奏音樂了，他明知道光用一架鋼琴無法模擬出這份輝煌的感覺，只能用大量的樂器同時演奏。
而人們則看傻了眼。即使他們被告知這只是一場魔術表演，人們卻并不認為這只是普通的魔術表演那么簡單。甚至還有人在四下張望，試圖找到在禮堂里躲藏起來偷偷演奏的交響樂團——但是他們當然沒能找到。
聾.子都能聽出那些音調是從舞臺之上傳來，是從那些浮在空中、憑空動起來的樂器之中傳出，但任誰都沒能看懂這個魔術的真正原理——這個世界的住民并不知道什么是念動力。
然后人們心里就會冒出這樣的疑問：難道魔術不都是一些掩眼法而已嗎？難道真正的魔術，真的存在？
就是這種虛實難分、真真假假的感覺，給一切都蓋上了重重神秘面紗，讓伊萊恩的＂魔術＂表演更加引人入勝了。
而《曙光》也到達了樂章的最高.潮，太陽升浮到最高空，以勢不可當之勢放射出億萬縷金光，遍灑大地每一處，將整個世界染以那溫暖又溫柔的金黃色。那光芒滋潤著萬物，連人心中的黑暗也驅散殆盡，留下的只是那份溫暖的、如同家園的、如同父母的關懷的、如同友人的簇擁的、如同情人的撫慰的，讓人眷戀的感覺。
萬物，不管是飛禽走獸，還是花鳥魚蟲，全都走到這片陽光之下，享受著、贊頌著、擁抱著這片陽光。
我們必須熱愛這陽光，熱愛陽光就是熱愛生命本身。它為世界帶來富饒，均等地滋養著萬物，向大地注入生機。
感受到這份光明帶來的溫暖之后，沒有人會再愿意重投黑暗陣營的懷抱，被黑暗冰冷侵占己身。
因此人們才發明了火，用火去驅走長夜。
哪怕沒有了光，沒有了火，我們還有彼此。
只要生命不息，那份溫暖就不會停止。
只要希望不滅，心中的光芒永不消逝。
那孩子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嗎？
不。他必須明白。在他從那片黑暗之中走出來，渴望愛與被愛的瞬間，他就已經被光明所俘獲了。
那個在世界的中心呼喚愛的怪物，他喚來的正是光明。只要他持續不斷地呼喚，不知疲倦地逃離黑暗，到有光的地方去，他一定能站在那片陽光之下，盡享溫暖吧。
一曲終去。
這次，人們沒有半點遲疑，演奏剛停止，整個會場就爆發出激烈的掌聲。
那掌聲不僅是對伊萊恩他們的演奏的贊許，那掌聲也是在贊頌光明，它本身就是光明的回響——就像日光灑落在海面上映照出的粼粼波光，那樣燦爛地閃爍著。
伊萊恩從鋼琴前站起來，轉頭看著弗里曼。
貓人少年也把手中的小提琴放下，深情地看著伊萊恩。
＂滿、滿足了嗎？＂白獅人少年問。
＂滿足了。＂兩行幸福的淚水從小貓的臉頰旁灑落，他用震顫而沙啞的聲音答道：＂我好幸福。能遇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伊萊恩于是釋然地笑。
轟隆隆隆隆隆隆隆——
就在此時，整個世界開始震動，仿佛被一場劇烈的地震侵襲。
伊萊恩并不感到意外，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當弗里曼真心感到幸福的時候，有些東西終究會出現。如今就是面對那一切的時候了。
那如同黑暗本身的，影子一樣的東西，開始從貓人少年身后涌現。在場的人開始感到驚慌，甚至有人發出了輕微的驚呼。
這一次，那黑暗之物擁有了實體，除弗里曼以外的人都能憑肉眼看見。它聚攏成團，逐漸化成黑色巨龍的模樣。
——終焉之黑龍。
這就是他們必須跨越的物事。不徹底擊敗這怪物，弗里曼便無法得到真正的幸福吧。
在那怪物能夠行動之前，伊萊恩先一步用念動力拔走被筆直放置在水晶支架上的黃金三叉戟。那被當作音叉使用的樂器，在他手里終于變成了武器。
我們用音樂傳達和平。
而當面對極端的野蠻，和平的手段不再適用時，我們將付諸武力，把欺凌我們的外敵悉數摧毀。
熱愛和平的我們不侵犯別人，但也不容許他人侵犯。
朋友來了，我們將奉上歌聲與美酒；
惡徒來了，我們有葬送他們的武器。
這，就是亞特蘭提斯的精神內核，那是一個不屈不撓的文明。
＂所有人伏下！＂伊萊恩的獅吼在整個禮堂里回響，給予人們警告。
同時他提著三叉戟沖了上去，直接撞向巨龍的口中，在巨龍張嘴咬向他之前！
磅！！——黑色的巨龍和白色的獅子沖突在一起。
巨龍在力量上稍占下風，被撞飛，和伊萊恩一起，自禮堂的玻璃窗中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