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8章湮沒之于月隕(一百六十八)

是的，伊萊恩知道，讓吞世龍阿努意識到這個黃金鄉只是一場夢，這里很有可能就會毀滅。

但阿努已經在這個夢里輪回過好幾億萬次了，他也沒有意識到這個世界是他的夢。他的夢還一直持續著，如此穩定。為什么伊萊恩和阿努接觸，就一定會危及這個夢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

＂是、是夢，就總會有醒來的一天。你們只是在推遲那個不可避免的時刻罷了。＂伊萊恩哼道。

對于來自現實的人而言，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虛假。只有從一開始就活在這個夢中的人們，才會覺得這些虛假的東西是理所當然。

只要集中意念，就能憑空造物？質量守恒到哪里去了？能量守恒呢？

沒有悲傷，沒有病痛和死亡，只有快樂的世界？人口會不會無限地增長，直到把這個黃金鄉子宇宙撐破？

更不要提這里的人其實并不能通過交.合來繁衍后代。對于他們而言，交.合只是一種尋求身體上的愉悅的活動而已，只是練習，沒有任何意義。

新生兒都是在世界上某個角落突然冒出來的，被人找到，被人送去撫養。組成一個個虛假的家庭。

人老死了也只是化作光的粒子自己消失，連遺體都不會留下。

沒有細菌病毒這些微生物，動植物的數量寥寥可數，只有人們最為熟悉的一些鳥獸在活動，而且它們就像布景板。

真的，這個世界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假，為什么人們會習以為常，為什么就沒有人察覺到它是個夢？

＂這個世界確實是一個夢。但夢，就沒有存在的價值嗎？＂達爾文反駁道：＂黃金鄉最初確實是由我和其他幾名星靈一起創造的。僅因為我們太無聊了，希望能拓展這個空白的世界，希望有事可做。

但是，永遠不要小看自由意志。

我們星靈確實創造并維持了這個世界。但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那些精致的建筑、華美的畫作、動聽的旋律、扣人心弦的詩歌、散文、小說、戲劇……這一切一切，全都是黃金鄉的住民們自發創造出來的，是他們辛勤勞動、努力創作的成果。

沒有他們的創造，這個黃金之城奈恩就不會有今天的輝煌。

沒有他們主動去維持，這個美麗的世界不可能有如今的美好。

我愛這個世界上的一切，愛我的子民們創造的一切。

不管是一個三歲小孩子的涂鴉，還是一名繪畫大師畢生的力作；

不管是街頭一名小市民無意間哼出的曲調，還是偉大作曲家嘔心瀝血寫就的樂譜，我都愛它們。

是人們的努力成就了這個世界的美好。

你難道也要否定這一切？否定這里每一個人的、數千數萬年來努力的累積，文化的沉淀？＂

伊萊恩嘆了口氣：＂但、但這一切都是個夢……不是現實里的物質，不是真實，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堆資料的集合體。而、而這些虛幻東西的是帶不走的，夢終究會消逝。＂

＂如果我告訴你這一切并不會徹底消失，會以記憶的形式留存下來呢？＂

伊萊恩動了動他的小獅子耳朵。

＂我們之中的一個星靈，阿瑪蘭斯的星靈，打算犧牲自己。

如果他這樣做的話，黃金鄉子宇宙會坍縮一部分，會有無數人死去。

然而借由他的犧牲，黃金鄉會以靈魂晶石的形式被封存起來，就像龍類們體內儲存貴重記憶的那些晶石一樣。它會化成穩定的存在，一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黃金水晶]。

那樣一來，即使阿努身死，他的夢破碎了，黃金鄉也不會馬上毀滅，仍然會在靈魂晶石里留存好一段時間，以找到下一名宿主。＂

白獅人少年眨了眨眼。

這應該不是謊言，他自己也聽說過。畢竟他也能化身為巨龍了。

巨龍們可以在自己體內制造所謂的[靈魂晶石]，把重要的記憶儲存下來。

那一般是強力法術的記憶（以及相關的知識），偶爾也有巨龍們獨自研發的絕技、招式之類的記憶。

這樣一來，哪怕巨龍們身死，他們貴重的記憶仍然可以流傳給后代。

得到靈魂晶石的巨龍能夠直接使用前人（前龍？）流傳下來的強力法術，免去了重新研習法術的時間。

這也是不朽古龍以及龍族強大的原因之一。他們貴重的戰斗記憶、戰斗技巧、強力法術，都是一代代流存下來的。

如果沒能從祖輩們那里繼承下＂遺產＂，巨龍們也只是稍微強壯一點的飛天大蜥蜴而已，遠遠不足以讓整個世界對他們如此敬畏。

但當其他種族的幼崽還在學校里努力學習長輩們記載到書本中的知識，為學習和理解海量新知識而焦頭爛額的時候，巨龍們也許早就從長輩那里繼承了所有智識，已經能獨當一面了。

阿努本身就是不朽古龍，在不朽古龍體內生成靈魂晶石，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話說……如果把這一整個黃金鄉里的文化儲存成一顆[黃金靈魂水晶]，里面到底包含了多少東西？

是數百億的畫作、億萬的樂曲、近乎無窮無盡書籍、戲劇、電影和游戲嗎？

這黃金鄉的建筑物、雕塑也是一種藝術品，它們也會以數據的形式被儲存下來嗎？

某種……三維模型數據？

＂這、這真的行得通嗎？＂伊萊恩低聲問：＂哪、哪怕這是個微觀的子宇宙，你們依然是把一整個宇宙的記憶壓縮成一塊水晶哦？真、真的有可能做到嗎？＂

＂如果借助星靈的力量，是的，可以。＂

所以貝利之前的說法是對的。即使伊萊恩動手殺了吞世龍阿努，星靈們也不會毀滅。阿努體內的星靈們已經找到了一套自救的方法，雖然阿瑪蘭斯的星靈還是會死。

而最后被吞噬的、最＂年輕＂的星靈亞特蘭提斯，會存留下來。亞特蘭提斯人的后裔，潛獵者們，恐怕也會存留著，不至于滅族。

生命總是找到自己的方法，在夾縫里謀求生存。

伊萊恩倒是有另一個疑問：＂活、活在黃金鄉里的人們呢？他們會死嗎？＂

＂不。除了星靈阿瑪蘭斯的子民外，其他人還是會正常地活著，直到他們正常地結束一生。＂黃金天神龍答道，＂如果阿努真的身死，我們為了維持黃金鄉的穩定存續，就不得不把一部分的靈魂從這里趕出去。

他們轉生之前會被告知，是否要繼續在這個黃金鄉里生活，又或是被轉生到現實世界里，過更為真實的生活。＂

黃金鄉里的生活沒有痛苦、疾病與死亡。但只有快樂沒有痛苦的世界，終究是不完整的；

現實世界的生活也許充滿了挑戰與苦難，但它真實得多。

＂如、如果你這樣告訴人們的話……＂伊萊恩嘟噥道：＂人、人們絕對會選擇留在黃金鄉里生活，不肯到現實世界里去吧。＂

誰不想永遠生活在一個沒有痛苦、天堂一樣的美好世界里？哪怕這小小的世界只是一場夢。

＂這個嘛……說不定剛好相反哦。＂達爾文卻意味深長地一笑：＂黃金鄉的住民或許比你想象中要有骨氣得多，有冒險精神得多。說不定到最后會是絕大部分人選擇離開，我們不得不懇求一部分人留在這里，以維持這個世界的基本秩序。

不管怎樣，如今這個無比繁華的黃金鄉，肯定會變得比以前蕭條一些。＂

伊萊恩不置可否。

＂請給我們……三年的時間，可以嗎？——不。最快兩年半就好。＂達爾文懇求道：＂我們會在這兩年半之內準備好一切，構建出制造黃金水晶的術式，讓整個黃金鄉子宇宙變為穩定的結構。在那之后，不管你是要動手殺死阿努，還是想辦法轉化他，我們都不會有意見。

黃金鄉一定能存續下來的。最壞的結果，哪怕這里所有住民都死了，這個子宇宙里的文化遺產也一定會存續下來，以資料的形式。＂

他的說法讓伊萊恩感到不寒而栗。

＂為、為什么不早點做準備，偏要等到我來到這里、找到阿努之后才做這些準備呢？＂伊萊恩又問。

＂這不是很明顯嗎？＂達爾文苦笑：＂星靈阿瑪蘭斯還沒有準備好犧牲自己，至少沒這么快。但你的突然到來，讓我們沒有了選擇的余地。原本凍結的計劃，不到最后不去實行的計劃，就這樣開始運轉了。＂

這說法就像是伊萊恩害死了星靈阿瑪蘭斯，以及阿瑪蘭斯所屬的無數生命似的……

伊萊恩長嘆一口氣：＂好。我、我會配合你們的，為了讓這個世界延續。＂

＂那么就說定了。在這兩年半的時間里，請不要對[災禍之心]動手。請先不要殺死他，或者把他變成別的存在。如果可以的話，我甚至希望你不要和他接觸。與他過多接觸也是相當危險的。＂

＂我、我可以答應你不對他下手，但我不會答應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伊萊恩納悶道。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吞世龍阿努本體（弗里曼），怎么可能不去和他接觸、去了解他。

用刀子一擊捅死弗里曼是很簡單的事情。但如果想拯救弗里曼，需要時間去取信于他。

而且貝利也說過了，弗里曼（阿努）是不可能得到這個黃金鄉里的人的認同和接納的。阿努在這個世界里轉生了無數次，每一次都是在幼年或少年期夭折，死因是自.殺。過于悲傷而自.殺。

伊萊恩最擔心的是弗里曼會因為自.殺而死，再轉生到這個城市某個角落里。要他在這茫茫人海里再次找到一個人，他會很困擾的。

冷眼看著弗里曼被悲傷和絕望蠶食，最終不得不選擇自.殺的道路，也不是伊萊恩的作風。

＂我、我會試著盡可能少和他接觸，會給予他最低限度的幫助。但我、我不會棄他不顧。＂白獅人少年道：＂而、而且放心吧，我會謹言慎行，不會讓他意識到這個世界只是他的一場夢。＂

＂我希望你真的能夠說到做到。＂黃金天神龍達爾文若有所思地定睛看著伊萊恩：＂拜托了。在這個世界得救（存檔）之前，請不要毀滅這個世界。＂

伊萊恩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點頭答應——哪怕他心里是不服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