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0章不可探究之暗(四)
白光一晃,貝迪維爾已經進入了奎格的潛意識內。
不久前他才被趕出來過,但現在的奎格殺意旺盛,任由那份殺意驅動著自身,他的意識反而一片空白,變得特別容易入侵。
入侵是入侵進來了,但是奎格還沒有"找到"貝迪維爾。如果被奎格找到的話,他肯定又會馬上試著驅除貝迪維爾的意識吧。
這次沒有勞倫斯從旁協助,貝迪維爾只能靠他自己。
幸好在入侵之前,貝迪維爾給自己注射了[加速藥劑]。現在狼人青年的思維比常人快三倍以上,出現在他周圍的風景都是在慢動作播放的。這意味著他有著比正常多充裕三倍的時間,可以搞清楚這里發生的事情。
為什么奎格愧對圖格?為什么他寧愿犧牲自己也要救活圖格,卻打算在救活圖格之后就自我毀滅,不愿意和他弟弟待在一起?這一切肯定有原因。直覺告訴貝迪維爾,如果他弄明白其中原由,就有辦法說服奎格。
如果只是把約頓巨人和奎格一并殺死,是十分簡單的事情。但如果在不傷害奎格的前提下趕跑約頓巨人,就很困難。
他落在滿是血污的街道上。兩旁是青青草地,中間被隨便開辟出來一條幽徑。而在那幽徑的盡頭,是個瀑布。
一名豹人少年在河里摸魚。
"我回來了。"那孩子用衣兜扛著數十條魚,摸進山洞里。
在山洞之中,是傷了雙眼,正用布條蒙著,正躺在獸皮上靜養的奎格。不管是躺在那里的奎格,還是剛捕魚回來的圖格,他們身上的衣衫都十分破爛了,顯然是逃到這里,遠離人煙一直躲著。
"餓了嗎?我烤魚給你吃。"圖格說,開始用小刀處理著捕回來的魚兒。
"對不起,一直依靠你。"豹人青年道歉道:"明明,只要丟下我就可以……"
"別說這種見外的話。我們說好了要一起當逃兵的,既然決定一起逃了,我自然有義務照顧受傷的同伴。"
"圖格……"
"喝點水。"少年把鐵罐子裝著的清水遞到奎格嘴邊:"慢慢喝,別急。烤魚馬上就好了。多吃點,才有營養康復過來。"
"嗯。"豹人青年乖巧地答道。都不知道誰是誰的弟弟了。
"你以前是奴隸,對吧?"圖格在火邊烤著魚,同時問道:"你身上那些傷口……果然是受過很多苦吧?"
"嗯。"豹人青年苦澀地點了點頭。
"我比你稍微幸運一點。"圖格又說:"雖然在豹人們的村莊里生活也不容易,但至少擁有自由。然后有一天他們來征兵,說所有種族都必須合力對抗龍族,把那些飛天大蜥蜴從中土趕出去。然后我們村的人就相信了他們的鬼話。"
"被…騙了?"
"也不完全是啦。因為鬧饑荒,村子里一半人本來也活不過那個冬天的。能參軍的話至少有飽飯吃,總比餓死的好。我父母肯定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才把我送來了。"圖格躺在奎格身旁:"我知道自己這條命的份量,知道自己的命運。我沒有怨過誰。他們只是做了自己必須做的事情。所以即使在軍隊里被這樣……那樣……地對待,我也沒有半點怨言。我知道只要活過這場戰爭就好,活下來的才是真正的贏家。"
"那為什么,要和我一起逃?"奎格低聲問,撫摸著圖格背上一個剛愈合不久的大傷口。
"不逃的話肯定會和你一樣的下場。被欺負得很慘,然后衰弱死掉吧?"豹人少年說:"那些軍人不正常。戰爭和死亡讓他們扭曲。他們一旦變成那副失心瘋的樣子,就是不可理喻的。我能忍受一兩個人的欺凌,但要是他們一起來的話,我可受不了。更何況——"
他摸著奎格的額頭:"我看不過去了,你被他們欺負的樣子。"
"等戰爭過去之后,我帶你回去我們的村莊去吧?"晚上,在躺在同一張獸皮上,和奎格緊挨著的圖格小聲問:"那是個藏身于峽谷里的小村落,應該不會被龍族毀掉。那里雖然貧窮,什么都沒有,但只要好好干活,一定不至于餓死。"
"嗯……嗯。"奎格笨拙地答應道。
"所以…你不回去找你的未婚妻了?"
"可能回不去了。"奎格悲傷地說。他聽說過故鄉那邊被龍族襲擊,大致能猜到故鄉那邊的情況。
況且,那也并不是他的[故鄉]。那只是他身為奴隸,被關了好多年的[監獄]罷了。從虛空中來,又要回到虛空中去。沒有根,沒有故土,什么都沒有。一直只是在漂泊,隨波逐流,任人擺布。但現在他好不容易抓住了,這大海中的一片浮木。血緣關系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找到彼此。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圖格拆下蒙住奎格雙眼的布條。
"應該康復了。睜開眼看看吧。"他說。
奎格緩緩睜眼,在他面前的一切卻有點模糊。
他瞇起眼:"看不清楚……"
"畢竟是那么嚴重的灼傷,你能再次視物就已經是萬幸,別要求太高。"圖格笑著說。
"嘿……嘿嘿。"奎格笑了,長久以來第一次笑。不知道是因為圖格的話很好笑,還是圖格臉上的表情很好笑,總之他笑了。
當逃兵躲在這山洞里的日子,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沒有人強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有的只是和那孩子一起,過平靜的日子。
如果這種日子能一直延續下去就好了……
"對了,我在外面的山林里偷偷查探過,聽說戰爭出現了轉機。"圖格說:"按這趨勢,也許戰爭再過一兩年就能結束。軍隊也差不多在那個時候忘記我們的事了,到時我們就回故鄉吧。"
"嗯。"豹人青年點頭道:"我們,一起回家。"
然而他們的約定,并不能實現。
不幸來得太突然,很輕易就能把平日一點點累積起來的幸福,打破。
一支箭突然穿透了圖格的胸膛。
"嗯……?"少年吐著血倒下:"什么……?"
"找到了,逃脫的實驗體DX—215。"一個聲音在山洞外響起,比冰冷的山洞還要讓人心寒。
"奎格……!"少年跪在地上:"別管我……快逃!"
"可是!"豹人青年猶豫著。明明說好一起回家的。
"他們想要的只是我。你馬上就逃,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嗖嗖嗖嗖嗖!!從外面.射.進來數十支箭。
"奎格格格格格!!——"少年躍起來用身體去擋箭,大部分的箭落在圖格身上,但奎格的肩膀也中了一支。
他馬上感覺到肩膀上的癱麻。這箭頭上有毒!而且是凝血性的、強烈的麻醉毒藥。這不是用來置人于死地的毒箭,卻是用來捕獲目標專用的箭!
他們被包圍了。其實他們從一開始就逃不掉。沒有人能反抗命運。
更多的毒箭落在他們身上,沒有命中要害,都落在他們的手臂和腿上了。毒性發作得很快,奎格馬上就倒在地上不能動彈,他只能凝視著面前的圖格。
"對不起,牽連你了。"圖格虛弱地低聲說:"要是早點離開你的話,就不會連累你被抓了。"
"圖格……"
"但是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啊。"那孩子哭著說:"我……好孤獨啊……"
這才是他的真心話。
那些來追捕的人員一擁而上,簡單地制住了圖格,用黑色的頭罩罩住豹人少年的頭。
"實驗體DX—215,回收成功。"其中一名工作人員說:"這里還發現另一名人員,身上沒有實驗體的標記,請問如何處理,總部?"
通信器另一頭回了一句,但奎格沒能聽清楚。距離太遠。
"是豹人。毛色還挺獨特。"那人又對著通信器說。
"……明白了。這就把他送回部隊里去,繼續進行壓力測試。"
那群神秘的工作人員把如同爛泥般的奎格扛起:"你撿回一命了呢,幸運的小子。"
幸運?被抓回去的逃兵,不可能是幸運的。
那之后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被抓回去,被關在漆黑的牢獄里,被殘暴地虐打過無數遍。本來,他這樣的逃兵,被砍掉一條胳膊腿都是正常的待遇,即使最壞情況下也得被挖眼割舌頭。但不知為什么,那些軍人只把他當作玩具來虐.待,把他打得遍體鱗傷,卻沒有給他留下永久性的傷殘。
這樣過了好久,等他再次擁有行動自由的時候,已經是半年后的事情了。當然,曾經是逃兵的他被迫帶上追蹤項圈,他變回了最初那奴隸般的待遇。或許這就是他的命運吧。白天在炊事班里工作,晚上為那些軍大爺提供"服務"。他就這樣行尸走肉般又熬了半年。
然后那一天,他被命令去給某個牢獄里的人送飯。
"喲……奎格。"在那個深邃的黑牢里,被沉重鐵鏈纏繞全身,被數百支尖刺貫穿各處,看起來在承受巨大痛楚的,正是圖格。
"圖格……?"看到對方這慘狀的奎格,不禁愣住了。
"他們……他們對你干了什么?"豹人青年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扭曲。
"實驗。"那孩子有氣無力地答道,仿佛已經厭倦了:"看樣子我是擁有不死之身的特殊實驗體呢…哈哈……我的血能為強化那些軍人,所以他們就……在我身上,開了個小小的農場。"
尖樁貫穿圖格的身體,不斷地傷害著他。而他的身體想要復原,傷口附近的皮肉在活化,在像蟲子一樣扭動著,卻因此而碰觸到尖樁上的倒刺,被割傷,然后留下更多的血。
那些鮮紅色的液體從圖格身上慢慢涌下,被下面的容器不斷收集著。這種事情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也不知道已經持續了多久。
"奎格……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趁著附近沒有看守,那孩子低聲說:"我知道一個……可以確切殺掉我的方法。請你殺了我,可以嗎?"
"不!我會救——"
"沒用的。"圖格低聲說:"你知道我們都逃不掉。都是……實驗體。他們只是還沒有發現你的價值,在試探而已。但我呢……我是完蛋了。被他們徹底盯上,不會再有自由了。他們會從我這里榨取,榨取,一直到往生命的盡頭,依然榨取。
但是呢……即使沒有自由,像牲口一樣的我,還是可以選擇的……
我不會讓他們得逞。我不會屈服。我要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所以啊……
請殺了我吧。終止我的苦難,讓我永遠解脫。"
他抬頭看著奎格,瘦削的臉上滿帶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