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懷著復雜的情緒離開了泰州陰司,他以為自己的好友終于可以順利投胎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
當滕子敬進入地府后不久,永恒漆黑的地府世界中,響起了一段對話。
“本判官聽聞,有人大鬧東寶國泰州陰司,殺了城隍,已犯天條,據說,這個人你認識?”
“認識。”
“他是誰?說出他的身份,我們捉拿他歸案你便算是立功,可以投個好胎,否則……你便是從犯!”
“不必再問!此事因我而起,所有罪責,我一力承擔。”
“一力承擔?若是如此,按照天條應該將你打入十八層地獄,你認嗎?”
“認!”
“哼,來人,將此人打入十八層地獄,直至招供之日,方可超生!”
……
人世間,匆匆六年。
六年來,滕毓秀獨自撫養兒子鐘懷澤,并獨攬侯府大權,在侄女滕青青的出謀劃策下,讓鐘家的產業蒸蒸日上,真正從成為了春江郡的權貴大族。
而鐘懷澤身為小侯爺,忠勇侯爵位的唯一繼承人,也漸漸表現出了極高的才智。
文韜武略,樣樣精通。
不過,在母親的叮囑下,他并沒有刻意的顯露自己的才華,反而是以紈绔子弟的形象掩人耳目。
滕毓秀始終都不敢忘記,白叔當年對自己兒子的批語——紫薇高照,必成大器!
紫薇是帝星。
這樣顯貴的命格,如果太高調,引起了朝堂的注意,恐怕會有殺身之禍。
而這六年來,滕青青卻是逐漸在東寶王朝內嶄露頭角,才女之名傳遍天下,更因為女子不能做官,所以無數人遺憾之下,更對她印象深刻了。
這是一個特立獨行的女子,天生麗質卻喜歡穿男裝,一襲紅衣,英姿颯爽。
她十八歲時,便作詩詠志:
“幼時懵懂少輕狂,細溫濁酒潤文章。”
“若能配得三尺劍,敢笑男兒不封王!”
這首詩略顯狂傲,似乎在問,我如果有參加科舉入朝為官的機會,又或者有披甲上陣建功立業的資格,你們這些男兒,又算得了什么呢?
此詩一出,天下嘩然。
無數青年才俊紛紛破口大罵,怒斥此女不知天高地厚,甚至更有居心叵測者,說這是反詩!
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無數人口誅筆伐,卻反而無形中助長了滕青青的名氣。
其實這是她故意的,這是一手險棋。
若是成功了,能讓她迅速名揚天下,省去幾十年的聲望積累,若是失敗了,恐怕會有性命之憂。
她賭的就是東寶大帝的胸懷,她仔細分析過東寶大帝的過往事跡,并且相信東寶大帝是有大氣魄的,不至于因為一篇詩詞和她一個小女子一般見識。
她賭對了。
東寶大帝在聽到這首詩詞之后,只是淡然一笑,贊賞道:“此女倒是好氣魄,只可惜,如今的世道還無法讓女子入朝堂,江湖之大,便隨她去吧。”
此話傳出,很多人都明白了,東寶大帝似乎很希望自己的治下有這樣一道靚麗的風景線,于是,滕青青的揚名之路從此暢通無阻。
如今,已經隱隱是東寶王朝的天下第一才女!
論名氣和才學,也唯有瀾州清河郡的奇女子——姜思瑤能與之一爭高下。
相比于滕青青的苦學成才,姜思瑤的人生反倒更加傳奇,據說,這是一個生而知之的女子,自幼聰慧,能過目不忘,并且有一條蛟龍常伴左右。
蛟龍伴才女,逍遙山水間。
這是何等的意境?
如今,滕青青想要徹底壓住那個奇女子,坐穩天下第一才女的寶座,就必須再完成一項壯舉。
于是,在她二十四歲這年,她向東寶王朝第一學府——東蔭學宮發起了問道。
所謂問道,便是踢館!
她要以淵博的學識壓服東寶王朝最優秀的一批青年才俊,從而登上天下第一才女的寶座!
東蔭學宮,脫胎于東庭國的東庭學宮,六年前,東寶王朝建立之初,東庭學宮有部分博學之士追隨東寶大帝,來到這個新的王朝自立門戶。
六年來,東蔭學宮大力吸納有識之士和青年才俊,再加上東寶大帝的支持,學宮內文風鼎盛,大儒名宿如過江之鯽,學術百花齊放,百家爭鳴。
滕青青欲問道東蔭學宮,天下震動!
雖然很多人都覺得,一個二十四歲的女子,不太可能撼動這座底蘊深厚的學術圣地,但每個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會期待傳奇的誕生。
京城,繁華鼎盛。
兩個一看就是女扮男裝的清秀書生,并肩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引起很多人的側目。
“聽說了嗎,天下第一才女滕青青已經到京城了,據說她的侍女已經向東蔭學宮遞出了拜帖,三天后,將正式登門問道!”
“嘖嘖嘖,如此壯舉,天下間多少男兒都不敢想,卻被一個女子做了,不愧是天下第一才女。”
“哼,天下第一?我看未必吧,在我心中,姜思瑤才是天下第一。”
“呵呵,不管你是否承認,學宮問道之后,滕青青的聲望和名氣將徹底壓過姜思瑤。哪怕她問道失敗,也同樣如此!”
“對對對,滕青青有才學,有氣魄,天下第一才女,實至名歸!”
大街上,茶樓酒肆之中,無數議論聲回蕩著,甚至有人為此爭論,大打出手。
“嘻嘻,小姐,支持你的人很多呢,看來這天下第一才女的位置,已經入你彀中了。”女扮男裝的侍女,偷笑著對自家小姐說道。
同樣女扮男裝的滕青青笑而不語。
她看著繁華的京城,緩緩的吐出一口氣,眼神有些恍惚。
十六載的苦讀,她終于走到了這一步,她完成了十六年前對白爺爺的承諾。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白發老者帶著仆人從旁邊走過。
那仆人贊嘆道:“老爺,滕青青這次問道,據說不僅要挑戰東蔭學宮的君子六藝,經義和策論,甚至連奇詭雜談也一并挑戰了,當真是驚世之才啊。”
高大老者不屑的搖搖頭,淡淡道:“呵呵,半壺水響叮當,沽名釣譽罷了。”
“她如今不過二十四歲,就算出生便開始苦讀,又才多少年?這世間學問何等博大精深?詩詞歌賦不過小道,琴棋書畫也不過是點綴,天文數術,前賢經篇,民風遺俗,奇詭雜談,山川神秀,她能知多少?”
“年紀輕輕,不潛心鉆研學問,反而一心爭奪虛名,天下第一才女……不過如此。”
說完,已經從滕青青主仆二人身邊走過。
侍女看著高大老人的背影,許久之后才回過神來,憤怒的說道:“小姐,這人有病吧!”
滕青青卻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許久之后,她深吸一口氣,對著侍女說道:“青箏,你去東蔭學宮……將那封拜帖取回吧。”
“什么?!”
侍女眼睛瞪大,滿眼不可思議之色。
滕青青嘆息道:“那位老先生看得很透徹,我的確不該被虛名蒙蔽雙眼,想要真正實至名歸,潛心鉆研學問才是正道啊。”
她抬起頭,眼神恍惚的望向遙遠的天際,低聲喃喃道:“白爺爺,這樣的我,才值得你驕傲吧……”
說完,頭也不回的消失在人海中。
而人群之中,那位高大的老者回過頭來,右手輕撫胡須,輕笑道:“孺子可教也。”
“老爺,她就是滕青青?”仆人問道。
高大老者笑了笑,眼神深邃道:“二十多年后,或許她會成為天下第一位女夫子,世間大儒。”
……
時間荏苒,又過去四年。
隱居云霧山古宅的白澤已經九十歲了,正式擁有了九千年的道行,一身神通越發深不可測。
這一天,山間下著蒙蒙細雨,雨水混合霧氣,讓云霧山顯得更加朦朧了。
青山蒼翠如墨,白霧翻滾在山巒溝壑之間,如真似幻,宛如一副水墨畫。
“有客人來了,開門迎接吧。”
白澤睜開眼,對猶如侍女一般伺候在一側的紅夫人說道。
紅夫人一愣,她沒有感應到啊。
“應該是找你的。”白澤微笑道,然后便自顧自的朝著大門口走去。
“找我的……難道是!!”
她思索了片刻,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濃濃的激動之色,身體都顫抖起來了。
她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然后激動的跟在白澤的身后,她雙腳腳尖跳動,有種想要搶跑的沖動,但最終壓制住自己,跟在白澤的身后。
“吱嘎——”
古宅的大門打開了,因為年頭太久門軸有些老化,所以發出刺耳的聲音。
隨著大門中央的縫隙越來越大,一個撐著油紙傘的青衫中年文士,出現在了兩人的視線中。
那中年人四十多歲的樣子,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留著漆黑的小胡子,眼神溫和,卻透著歲月滄桑。
“見過道友。”
青衫中年人先是對白澤點頭示意,然后微笑著看向紅夫人:“丹瑩公主,別來無恙?”
紅夫人看著這個青衫中年人,再也壓制不住心中的激動,顫聲叫道:“師父,真的是您!您當年說過,時候到了就會來找我,您今日出現,莫非是……”
青衫中年人點點頭,微笑道:“是的,我算了一下天機,他在地府刑期已滿,已經轉世了。”
“他在哪里!我們現在就去找他!”
紅夫人徹底失去了以往的冷靜,興奮而瘋狂,猶如一只撲火的飛蛾。
青衫中年人沒說話。
“師父,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變故?”紅夫人露出擔憂之色。
青衫中年人看了看天空,打趣道:“這還下著雨呢,你難道不應該先請我進屋嗎?”
“啊!!師父里邊請,里邊請!”
紅夫人驚呼一聲,羞愧得面紅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