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閣。
吳帝站在那張書桌前,手里握著筆,他已經保持這個姿勢有足足半盞茶的時間了,卻遲遲沒有落筆。
他面前的書案上擺著兩張紙。
一張紙上已經寫下了一行字,那是前些日子就已經寫好的,上面寫的是:
大悟忽聞鐘,任教煙雨迷離,人當醒眼。
本以為這次洗劍樓之行令自己心中開闊,也已醒眼,卻不料依舊寫不出這一道合心意的下聯來。
干脆又擱筆。
他轉身看了看張靜忠,想了想,“去將莫忘塵給朕叫來!”
“老奴遵旨!”
張靜忠躬身退下,吳帝來到了茶臺前煮上了一壺茶。
就在煮茶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唯一的那個女兒吳沁。
吳沁是姝妃所生,年十三,明年就及笄了。
那日自己六十大壽,沁兒的一番言語極有見地,嗯,女兒對李辰安的詩詞極為喜歡。
對李辰安這小子,似乎也極為仰慕。
李辰安就在歸園。
沒料到這小子竟然是歸園那位的兒子!
更沒有料到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藏著一個寧國的云安郡主!
這小子既然下定了決心要在找回鐘離若水之后就登基為帝……
他雖然失去了武功,卻成為了寧國的皇帝!
在吳帝看來,江湖終究是江湖,再大的江湖,再高的高手,終究在朝廷的掌控之中。
所以李辰安沒有了武功這并不是什么大事。
那小子既然詩詞文章天下無人能及,那這對聯的下聯不知道他能否對的出來。
明兒個就叫沁兒帶著這上聯去一趟歸園。
兩國既然已經結盟,若能將這盟約約束得更穩固一些當然是最好的。
聯姻,顯然是最好的方式!
就在吳帝想著這些事的時候,張靜忠帶著莫忘塵走了進來。
吳帝收回了思緒,抬眼看向了莫忘塵,問了一句:
“安排的如何了?”
莫忘塵躬身一禮:“回陛下,正二房正三房兩房皆按照陛下旨意去尋找鐘離若水和樊梨花。”
“正一房帶著皇上親筆快馬去了北府。”
“嗯……坐!”
“謝皇上!”
莫忘塵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吳帝的對面,吳帝收回了視線,取了一撮茶放入了茶盞,淡然的問了一句:“太子這些日子在做些什么?”
“……回皇上,太子偶爾會出宮去一趟秋莊看看那支龍衛軍。”
“其余時間多在東宮,對了,太子前兩日也去過一次即墨山下的草廬。”
吳帝眉間一蹙:“草廬居士冼悠之居住的那地方?”
“回皇上,正是。”
吳帝沉吟三息,“他的先生是云書賢,云書賢向來與冼悠之政見不合……他去拜訪冼悠之,這是為何?”
“回皇上,據說太子殿下認為兼聽則明。”
吳帝眉梢微微一揚,過了片刻才說了一句:“看來還不是那么不堪嘛!”
莫忘塵拱手一禮:“皇上……臣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這就是廢話,朕莫非就不懂兼聽則明么?說吧!”
“謝皇上!”
“臣以為,太子……太子提出削藩之策,這似乎不合皇上之意,但太子的出發點……臣掌握著機樞房,便知道一些機密事,故而臣認為此策并無不妥!”
吳帝拎著茶壺的手一頓,抬眼看向了莫忘塵:
“朕也沒有認為此策不妥!”
莫忘塵又拱手道:“臣斗膽,臣覺得皇上最近的這些舉措……”
“比如,調神鷹軍入四兩石大營。”
“比如,原本命北府大將軍烏立統帥北府十萬大軍前往劍山,圍剿劍山之中所有寧軍,可在北府兵出征之后卻又命北府兵去了西北邊境……”
“臣以為而今寧國勢弱,李辰安……他也就是個寧國的詩仙,并沒有成為天下無敵的大宗師。”
“就算他是大宗師,那又如何?”
“夏國公府的夏花,皇上當知曉太子殿下對夏花之意,而今夏花成了天音閣的閣主,她對李辰安一往情深,皇上卻與寧國結盟,這令太子殿下顏面何在?”
“臣、臣冒死一問,皇上是不是有了廢黜東宮之意?”
吳帝的手在空中停了半晌。
直到莫忘塵說完,他才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站在他身后的張靜忠緊張了起來,他的手落在了袖袋里,里面有一把尺許長的短劍!
吳帝端起茶盞來吹了吹,就在那縹緲的茶煙里,他微微瞇著眼睛看了看莫忘塵,“知道你的身份么?”
莫忘塵站了起來,躬身一禮:“臣知道!”
吳帝聲音陡然大增:
“那你還敢責問朕的想法!”
“臣不敢!”
“臣非責問,僅僅是因為臣之不解!”
“太子入主東宮十余年,他何錯之有?”
“就算是有,人非圣賢孰能無過?皇上就不給太子一個機會?”
吳帝放下了茶盞,抬頭看向了莫忘塵,忽的一笑:“如果朕不給他一個機會,你是大宗師,你敢對朕動手么?”
莫忘塵也抬起了頭來。
“臣是皇上的犬,但臣以為……皇上原本不過問朝政這對吳國是極好的。”
“可皇上而今做的這些事……臣不解!”
“臣也知道皇上早就在懷疑臣,只因臣原本是齊皇后的人!”
“臣受齊皇后之恩,也本著為吳國之未來更好……臣再次斗膽向皇上說幾句,”
“楚天極走了!”
“這宮里,只有臣是大宗師!”
“皇上您已年邁,為了維護吳國傳承,臣懇求皇上……退位讓賢!”
這話語里便是赤果果的威脅了!
張靜忠心肝兒一顫,“你這狗東西,好大的狗膽!”
“來人……!”
莫忘塵看向了張靜忠,咧嘴一笑:“你這老東西不過是個半步大宗師,我要殺你,不過在數息之間!”
“另外,這行云閣里的大內高手,你喊破了喉嚨也喊不來一個!”
張靜忠亡魂大冒,他正要說話,吳帝卻舉起了一只手制止了他。
吳帝的臉上非但沒有莫忘塵最想看到的驚慌失措的神色,反而是極致的平靜。
就像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那種令人心悸的平靜!
他甚至又端起了茶盞來呷了一口,才又問了一句:
“是吳謙讓你來殺朕的還是齊皇后派你來的?”
莫忘塵此刻反而心里一咯噔,“臣自己來的!”
“哦……莫忘塵,朕原本以為你真的是對朕最忠心的一條狗。狗,聽命于主人即可,狗,不應該有自己的想法!”
“尤其是像你這樣的意圖干涉皇位傳承的想法!”
“你說的沒有錯。”
“朕早就在懷疑你,另外,朕確實有了廢黜東宮之想法。”
“你不應該如此冒然的,你這樣一來……齊氏可就只能去冷宮里呆著等死,至于吳謙嘛……”
吳帝又拎起了茶壺給自己滿上了一杯茶,再抬眼時,眼里一片寒芒:
“該殺一些人了,不然啊,這鷹和犬都以為朕真的順風都不能尿三尺了!”
莫忘塵豁然震驚!
此間只有三人!
張靜忠雖然是半步大宗師,但他絕對擋不住自己在如此近的距離給皇上一劍!
但皇上此刻卻如此淡然!
莫非……?
他面色一寒:“請皇上登天!”
他一劍刺了出去。
但他的劍卻在刺出去的那一瞬間卻又收了回來。
吳帝的后面有一面屏風。
此刻屏風已破。
那破了的屏風里走出了一個人。
莫忘塵握著劍看著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