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章文會三玉京城很大。
孫駝子的小院很小。
文壇很是熱鬧,他這小院卻靜悄悄。
他在這繁華京都已安靜的過了許多年。
自然也就歷經了許多個中秋。
像這樣有雨的中秋夜在記憶中其實是挺少的,尤其是那些年住在云集別野里的時候。
許是那時候的心境不一樣。
就算是有雨,也覺得中秋的月依舊是掛在夜空中的。
孫駝子坐在屋檐下。
望著屋檐上如珠簾一般落下的水珠,也望著那珠簾之外細密的雨絲。
他的手里拎著一壇酒。
酒是畫屏春。
三小姐讓下人今兒個送來的。
三小姐說,她將去云集別野長住……直到不能再住。
三小姐還說希望他也去云集別野,倒不是再為她治病,僅僅是因為云集別野很大,但人卻太少,她希望這最后的日子能夠熱鬧一些。
孫駝子喝了一口酒咧嘴一笑,三小姐當真是長大了,竟然也會說這種場面上的話——
三小姐是喜歡清凈的。
她一定希望自己未來的這些日子,能夠清清靜靜的和李辰安在一起。
自己這個糟老頭子若是真去了……那叫不懂事!
何況,自己暫時也去不了。
他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心想已近戌時末,文壇的那場文會應該已開始了。
這酒很好。
但不能再喝了。
酒喝多了誤事。
于是,他最后喝了一大口,起身,將這酒壇子放在了左廂房的草藥柜子上。
掌著燈籠仔細的看了看這處住了數年的簡陋房舍,東西不多,但都擺放得整整齊齊。
這不是他弄的。
這是小武擺的。
小武的意思是,這樣整齊也整潔,看上去不僅僅好看一些,那些草藥也更容易找一些。
想起了小武,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這孩子雖有聾啞之疾,但極為聰明,也極為自律。
自己這一身醫術,已沒啥可再教他的了。
算是后繼有人。
也算是沒有辜負當年將小武托付給他之人。
這想法似乎有點不對,小武這孩子……這孩子有個最大的問題。
他的心性太過善良!
他不殺人。
只救人。
救人還不問身份,當真將醫者父母這句話刻在了心上。
自己老了,但小武還年輕,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而他要走的路……若是就如現在這樣當然是極好的。
雖然路窄了一些,終究還算是平坦。
有這手藝,一輩子也能衣食無憂。
至于他會不會走上另一條路……當然最好不要,因為那條路滿是荊棘,太過辛苦!
孫駝子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沒再去想小武的未來。
自己這輩子,也算是活了個圓滿,唯一的遺憾,就是無法將三小姐的病治愈。
這已非醫術能夠解決。
這是命管著的。
但盡人事且聽天命,今兒晚,就去皇宮的珍寶閣走一遭。
能回來最好。
若是回不來……
他從墻上取下了兩把彎刀,別在了腰間,又掌著燈走了出來。
將燈掛在了門前,深深的嗅了一口這院子里飄蕩著的淡淡的藥香,又看了看這氣死風燈,還是將燈給吹滅了。
因為今夜小武不會回來。
他抬步走入了夜雨中。
被如墨一般濃稠夜吞沒。
若是回不來,此生已無憾!
文壇的旁邊是文昌廟。
文昌廟里有一個老廟祝。
這個白發蒼蒼的老廟祝燃了一炷香,恭敬的作了三個揖,這才將香插在了文昌帝君塑像前的香爐里。
他抬頭看了看昏黃燈光下文昌帝君的模樣,過了片刻才轉過了身來。
他的背后站著一個人——長孫驚鴻。
他看了看長孫驚鴻,抬步,和長孫驚鴻錯肩而過,說了一句話:
“這是文昌廟,不是三寶殿,不要問雜家過往的那件事,雜家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聲音有些尖銳。
他用的是雜家二字。
所以,他是個年邁的太監!
他的左腳剛剛跨出這文昌廟的門檻,便聽長孫驚鴻忽然說了一句:“魏三,你不是寧人!”
這個叫魏三的老公公右腳沒有再邁出去。
但也沒有回頭。
他望著外面的夜雨,過了片刻說道:“看來,你確實費了一些功夫。”
“今兒中秋,時辰也不錯,你可動手殺了雜家。”
長孫驚鴻嘴角微微一翹:
“你已經很老了,殺不殺你都一樣,活不了多久了。”
“你是越國人!”
長孫驚鴻沒有拔劍,而是也走到了門外,也看向了夜雨。
“但你,曾經在墉國生活過十二年!”
“那時你并沒有凈身,還是個少年!”
“越國有個衙門,它叫樞密院。而你,那時候就是樞密院二院七組的頭目!”
長孫驚鴻徐徐轉身,看向了魏三。
魏三的那張老臉一臉淡然。
似乎此刻長孫驚鴻說的這些話與他毫不相干。
“你的生平很是精彩,恐怕說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今夜我來此找你,不是要殺你,也不是要抓你,更沒有威脅你的意思。”
長孫驚鴻看了看隔壁不遠處的文壇,伸手指了指,“那邊,文會恐怕已經開始。”
“我要問你的是……那孩子,可有信物?也或者,可有辨識的胎記?”
當長孫驚鴻問到這句話的時候,魏三似乎才吃了一驚。
他抬頭、蹙眉,看向了長孫驚鴻。
過了片刻才回了一句:“沒有!”
“如果沒有,那孩子如果遇見了危險,老夫不會出手相救!”
魏三垂頭,將右腳邁出了門檻,沿著屋檐向不遠處他所居住的一棟小木屋走去,丟給了長孫驚鴻一句話:
“你若不救,就讓他死吧!”
長孫驚鴻站在原地看著魏三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了墻角的拐角處。
他深吸了一口氣,望著夜空發了會呆,忽然咧嘴一笑,這才背負著雙手走入了雨中,向隔壁的文壇走去。
盧皇后那孩子,果然還活著!
這就夠了!
他走入了文壇,看見的是黑壓壓的人群。
多少年沒有來過這地方了?
這文會竟然還有如此之多的人!
許是因為他們也想看看李辰安能有怎樣的表現。
他擠了進去,絲毫不顧及左右傳來的那些被擠的少年們的罵聲。
他擠到了最前面,正好看見李辰安落筆于紙上。
耳畔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
“姐姐,你說……他這想都不想就落筆,會不會、會不會太過草率?”
“姐哪里知道?等他寫完誦讀之后,自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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