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之翻身起床,飛快穿好衣服,隨便用濕手巾抹了把臉,一瞥手表,早晨七點不到。
從古秘書處得知,原來那些遲遲得不到安置的干部們通過昨夜的串聯,已經決定一早就包車去市里堵市委市政府大門,現在正在縣委大院門口集合等車!
李學之來不及責備自己的麻痹大意,只想盡可能地勸阻這些人,雖然張云生在這事上做得不地道,但有了麻煩出了問題還得去解決,還得苦口婆心地做通思想工作。他吩咐古秘書趕緊通知易立宏、胡長新等在家的縣級領導前去制止,自己則趕往縣委大院門口。
縣委大院門口已經是人聲鼎沸,兩輛大客車已經停在了門前,有不少到得早的干部已經上了車,正在上面呼朋喚友,還有的站在車周圍相互調侃,嬉笑打鬧,儼然象去某地觀光游覽。一些不明白真相的過路群眾也慢慢聚攏圍觀,有的還找著認識的人打聽原委,反之是熱鬧得很!
從家屬樓到縣委大院門口僅有不到五百米的距離。李學之差不多是一口氣跑到的,因為怒急攻心,氣喘吁吁,一張臉顯得非常蒼白、憔悴,他匆匆看了看圍在門口的人群,沒發現縣委其他的領導。
此時已經有不下百人圍在門口,人們七嘴八舌,有的幸災樂禍、有的肆意漫罵、還有的也在耐心勸說。一見李縣長臉色蒼白地站在旁邊,都不禁慢慢停住了嘴,靜待李縣長怎么處理。
李學之穿過人們自動讓出的路,就近上了輛客車,里面差不多坐滿了人,有男有女,見李學之上來了,膽大的人故意扭頭不理睬,膽小的則勉強笑著打招呼。李學之定下神來,用緩和地語氣說:“同志們,請都下車,我有話要說,都下來到大院里面空敞的地方聽我說幾句。讓外面的群眾圍觀著,影響多不好。都請下來吧。”便率先下了車,又去另一輛車,把車里的人請下了車。下車后又轉身大聲說:“與此事無關的同志們,請都散了去吧,不要圍堵在縣委大院門口,好不好,請都散了吧!”喊了幾聲見沒什么效果,而準備去市委請愿的干部們基本進了大院,就只得作罷,也進了院子。
李學之走到人群前,先是微笑著緩緩用眼睛掃視了一周,盡量把每個在眼前的人都注意到,人們見李縣長表情沒有開始那么嚴峻,也都放松了點心情。
李學之說:“同志們,今天意外得知大家要去市委市政府請愿,很是驚訝!為什么驚訝呢?在此之前我是多次好言相待,說雖然沒有及時把同志們安置好,是有原因的,縣委張書記因公到昆明出差,所以具體怎么安置,還有待張書記回來后統一的妥善的安排。大家就不能靜下心來再多等幾天嗎?非要鬧到市里去不可嗎?我看沒有必要吧!”
個子不高卻氣勢洶洶的王連山等李學之話音剛落,就擠到前面,說:“李學之,人家都說你是辦事能力強有魄力之人,可為什么黃縣機構精簡完了這么久,還不把我們這些人安置好呢?周邊幾個縣同樣和黃縣一起按照市委地部署開始搞機構精簡,他們為什么能這么快就安置好了呢?你口口聲聲說張書記出差了才沒來得及安置我們,那我要問你李學之:為什么安置方案還沒制訂就急著搞精簡呢?我們吃了你李學之家的還是拿了你李學之家的嘛!這樣急著趕我們走,你什么意思嘛!我看不出你哪來的辦事能力,鳥!”
王連山這樣一帶頭,不少對精簡下來氣憤不已的人也跟著起哄“王局長說得對,怎么辦事這么沒首尾呢?”“我看也就是一官僚而已,什么屁模范,什么屁清官,也是只曉得拍領導馬屁的家伙,執行上級指示那么雷厲風行,我看是只曉得吃不曉得拉喲!”“不要把責任推到張書記頭上,你不也是縣委副書記嗎?難道沒了張書記,黃縣縣委就癱瘓了?借口借口,我看是想甩包袱喲!”“張書記去了昆明,又不是去了外星球!現在通訊這么發達,你們的手機正是用場嘛!你作不得主,可以請示匯報撒!”“他作不得主?搞錯沒有?政府這邊他一人說了算!你看這次搞精簡,縣委能插得進手么?全是他一個人拿的主意,你還說他做不得主,我看他就是太愛做主了!”“那確實,都曉得李學之是上面有靠山的,還會做了不黃縣的主?實在不行,他家還有個漂亮老婆哩!”......人們肆無忌憚地鬧罵著。
李學之也是有苦說不出:縣委把持著人事權,眼前這些要安置的有不少得需要縣委集體研究才能決定其去處,他還真做不得主!雖然縣委里有些不和諧的現象,總不能拿出來在大庭廣眾之下透底吧?說出了原由,既不能解決目前的問題又好象刻意在縣委班子里鬧不團結,可總就這樣不能聽之任之吧。
李學之奮力地揮動著雙手說:“大家安靜,聽我說,安靜!吵鬧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大家要冷靜!”等人群漸漸安靜下來,李學之說:“大家安置的問題,縣委已經有了方案,但具體執行還得等張書記回來,大家務必再耐心等幾天!我昨天跟張書記通了電話的,張書記會在近一周結束昆明的招商洽談會,他一回來就會公布方案,還請同志們多體諒!大家基本上都是老黨員了,也曾是一方領導,還是要相信縣委、相信組織的!縣委不會食言,一定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安置!”
王連山呸了一聲,說:“精簡我們的時候就沒想到我們的是黨員、是一方領導!一出了問題就拿黨紀組織來壓我們!這算什么?我們們又算什么?我看就是你李學之在作怪!我曾經是犯過錯誤,張書記也曾經說過允許黨員干部犯錯誤的嘛!你就死揪住不放,上次你李學之竭力反對我當局長,現在又把我從副局長上拉了下來,算我沒能力、沒水平,沒讀過大學,當不得副局長,我自認倒霉,可下來了你還得按政策安置我吧?你一再推脫,什么意思嘛!大家來評評理,他李學之這樣對待我們,究竟是什么目的!我今天就是要去市委告發你,你有靠山怎么了?你有夫人外交又怎么了?我就不信天下沒了公理!”
他這一番顛倒黑白的話立即引起了不少人的支持,馬上群情開始激憤起來“王局長說得對,我們都是在黃縣干了一輩子的了,也算是兢兢業業,憑什么一腳把我們蹬開?你要樹立個人威信,就拿我們開刀,我們不服!我們就是要去告狀!”“他李學之這么搞,是想培植自己的勢力,我們這點老家伙下去了,肯定是他的親信接腳!”“李學之肯定是收了黑錢,要不是連單位副職一起下。其他縣怎么不這么搞?里面肯定有黑幕!”“他李學之號稱廉潔模范,狗屁!我就曉得搞精簡那幾天,他家的門檻都被人踩爛了!還不曉得收了幾十萬的黑錢!”......
李學之被這些人無端地責罵弄得心里透涼,里面就有不少人提了東西揣了錢財上門求情,現在卻厚顏無恥堂而皇之地公開指責他收黑錢,他一心為了有個高效親民的政府鏟除臃腫,反被誣陷為培植親信勢力!一時間滿腔怒火激地他嘴唇哆嗦,無話好說。
幾個副縣長聞訊后匆匆趕來,也在竭力勸說,副書記也來了三兩個,可就是不見易立宏,原來易立宏昨夜下鄉去了老家,正在趕回縣城。
情況很糟糕,李學之把到場的副書記、副縣長們攏到一起商量對策,胡長新說:“我看也沒什么好辦法,你也說了不少好話,他們又聽不進去,只有命令司機,不許他開車來拖延時間!”段玉芬說:“咳,這車搭不上,他們還可以乘其他車嘛,你總不能把黃縣去市里的正常班車也停了吧?”葛大慶說:“要不用行政命令,誰敢去市里,開除黨籍工作,看誰敢去!”李學之聽了連連搖頭,潘守信說:“李縣長,現在你的職務最高,要千萬阻止他們去市里,這個責任誰也擔當不起。我建議派動用警察,強制他們不許登車,再驅散他們。”李學之也知道這全人去了市委的嚴重后果,可用動用警察也是不可取的,那樣只能更加激起群憤,何況里面有不下二十個正科級干部,李學之斷然拒絕了動用公安,可實在又想不出其他好辦法,正在猶豫。那些干部在王連山等幾個老資格副局長的慫恿下,不顧領導的勸說,一股腦上車就要去市里,誰也阻擋不住!李學之把心一橫眼一閉,心里暗暗說:“既然他們要鬧大,就讓他們鬧。張云生這樣再三推遲把方案公布,無非就是要我難堪,要我被市委領導批評。”他不再阻止,默默記住了車牌號碼,轉身就往政府樓辦公室走去。這批人到市里還得坐上一個半小時的車,還來得及與市委領導聯系,尋求辦法!
其他人一見李學之撒手不管了,也都不再勸阻,兩輛客車很快啟動,直奔南林。
李學之進了辦公室,先是與顧書記秘書王蒙打電話聯系,可惜手幾還沒開機,轉念一想,就直接撥了曾紅慶家的電話。
曾紅慶一直習慣早晨早起運動身體,這不剛剛回來,邊吃早餐邊看報紙,就接到了李學之的電話,曾紅慶有點意外,還是蠻熱情地說:“小李啊,這么早,有什么事嗎?”
李學之說:“黃縣今天出了起大事,有近一百人,都是機構精簡后下來的干部們,準備到市委市政府大院門前靜坐請愿,我費盡口舌,可仍舊沒有勸住他們,現在已經乘車出發了!”
曾紅慶心里一驚說:“小李啊,你是怎么做工作的?為什么他們要來請愿啊?”
李學之說:“事情是這樣的,原本在精簡之前是要拿出安置方案的,可張云生書記私下里搞了個方案,卻不公布,我在常委會上就提出了意見,可惜沒被采納。我只好按照市里的統一部署進行了機構精簡,進行得很順利,而且市委下來的工作組也評價很高。但精簡一結束,張云生書記就直接參加了去昆明的洽談會,在他臨行前,我再次去索要了他制定的安置方案,可他沒交出來,要等他洽談會結束后才正式公布,期間我也曾經問其他縣委副書記,他們都不知道具體的方案,但肯定的知道有這么個方案!曾市長,我知道縣委書記把好人事任免權的必要的,可也不能連我這縣委副書記也不透個口風吧?所以安置工作就一拖再拖,而那些被精簡的人一直是心有怨氣的,于是借機發揮出來了。這就是整件事的原委。我沒有辦法阻止他們,請領導批評。”
曾紅慶一聽就基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無非就是張云生故意刁難李學之,就說:“你跟顧書記匯報了嗎?”
李學之說:“曾市長,我沒有,目前還只跟您匯報了。我想現在就馬上去市里,接受組織的批評!”
曾紅慶笑了笑,依舊不動聲色地說:“那好,你馬上就來。那兩輛車開出來多久了?黃縣派公安民警還攔得下他們嗎?”
李學之說:“現在通知下去,只怕來不及了。不過如果要追,應該能在到市里之前攔下來的。那我馬上通知公安局行動。”
曾紅慶說:“算了,你記下了車牌嗎?我叫市公安局在人在城郊路口攔他們。”
李學之說:“我記下車牌了。”
曾紅慶說:“你的手機開著,等會有人會問你的。一會兒段朋會電話通知你在那里見我!”
放下電話,李學之居然松了口氣,他下了樓,坐上車就準備往市里去,車出了大院門,李學之又叫小馬找個吃早餐的地方,這么一折騰,李學之感到餓得前胸貼到了后背。
等李學之的車經過市郊路口時,那兩輛大客車已經被警察截住,不少人圍著警察在吵鬧著什么,也有人看見了李學之的車,就要堵他,小馬把汽笛一鳴,一加速,飛快地沖了過去。
進了市委,這次顧同喜沒有在辦公室見他,而是在市委小會議里。李學之一進去就感覺氣氛緊張,顧同喜正唬著臉盯著他,曾紅慶坐在一邊,臉上有一絲絲笑意,在坐的還有孫超林、于明揚等人。
李學之再一次把情況如實匯報給顧書記,并誠懇地請求組織處分。
顧同喜確實是生氣了,南林市五縣(市)二區在機構精簡過程中都很順利,得到省委省政府的通報表彰,可還沒高興得幾天,黃縣居然鬧出了被精簡人員請愿的政治事件,雖然被果斷地制止了,可畢竟弄出了動靜,暴露了問題!
孫超林見顧同喜半晌不說話,估計在等他們幾個的態度,就說:“黃縣發生的事不是偶然的,我認為主要原因還是在于黃縣縣委沒有及時妥善安置好被精簡的人員。黃縣縣委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黃縣是個新班子,顧書記、市委都非常關注、重視,還特意派了有豐富經驗的工作組去協助你們,前段工作確實很有起色,張云生算是有功的,可張云生前腳去了昆明,馬上弄出這么一擋子靜坐請愿的事,李學之和易立宏是要負很大責任的。易立宏怎么沒來呀?”
李學之說:“易書記暫時就留在家善后。孫書記您批評得對,我認為自己應該對這一事件責任,請市委處分我。”
于明揚說:“李學之,這不僅僅是處分就完了的事,你知不知道造成了多么嚴重的后果!省委剛剛表彰南林市在機構精簡工作中取得了很大成績,你黃縣馬上捅這樣一下,嚴重影響了南林的形象,讓其他縣市所做的努力全白費了,這個責任你擔得起么?我建議市委要嚴肅處理這件事!”
顧同喜問道:“李學之,你們黃縣到底制訂好精簡人員安置方案了嗎?”
李學之說:“顧書記,聽張云生書記說,他已經有了個安置方案,準備在出差回來后執行,但目前我本人還不知道芳案的具體內容。”
曾紅慶微笑著說:“發生了這樣的事,確實令人心痛。好在李學之能迅速把情況匯報市委,影響是有的,可至少降到了最小。我倒是認為李學之的處理辦法很好,讓他們到市里來,那些被精簡的人已經達到了他們的目的,他們這樣做無非就是想驚動市委嘛,估計已經也不會鬧騰了。但黃縣為什么會出現大批沒有被安置的人員呢?按照文件精神他們應該可以重新安置的,這就是問題的根由。據李學之的匯報來看,我認為造成這樣的根本原因還得歸咎于黃縣縣委喲。畢竟縣委書記才有人事任免權嘛。”
李學之感激地望了望曾市長,很誠懇地說:“顧書記、曾市長,現在不論是哪方面的責任,黃縣在縣委張云生書記不在的情況下,發生了這樣影響惡劣的政治事件,我認為我要負全部責任,我也愿意承擔全部責任,是因為我思想工作沒做到位才造成了這樣的后果,我真誠地請求市委處分我。”
顧同喜雖然很生氣,但李學之的態度讓他滿意,至少沒有為了推卸責任而推委他人;曾紅慶更是滿意,因為他知道李學之已經達到了他的目的。
等張云生得意揚揚回到黃縣,市委組織部給予李學之黨內警告的處分也到了黃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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