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之還在回黃縣的路上,就接到張云生的電話,語氣分外熱情,就象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呵呵,學之呀,我老張,快到了吧?”
李學之看了看車窗外,估計了一下說:“張書記啊,快到了,大概還有不到半小時的路程。我叫小馬還開快點。”
張云生顯得有點不高興,可話里還是透著親昵:“哎呀,那怎么能叫小馬開快車呢?安全第一嘛。我們幾個等你就是了。”
李學之忙問:“是不是有要緊事要開會呀?”
張云生呵呵一笑說:“你出去十來天,有些情況是要跟你通通氣嘛。縣委常委又不齊,我準備開個書記辦公會。”
李學之說:“那你們就開吧,我只是常委,沒必要等我一起了。”
張云生連忙說:“哎呀,學之你還見外,馬上兩會換屆了,你不就是縣委副書記了?反正我也是代理縣委書記,咱們也就別顧及那么多了,工作要緊嘛。你一到就直接來我辦公室,我們都等你。”
小馬見李學之收了電話,笑著說:“張書記知道關省長見了您,開始巴結起來了。”
李學之苦笑著搖了搖頭說:“小馬,人說好事不出門,我看恰恰反了,政府機關里面是好事傳千里,壞事不出門了。連你也知道了,我估計黃縣不知道的人少!”
小馬樂呵呵地說:“您還真說對了,不少人都還歡欣鼓舞的,原來都以為您...嘿嘿,看來都是謠傳,您本來就得民心,現在還有省委領導支持,那就穩如磐石了。”
李學之哦了聲說沒有接茬,小馬見李縣長沒興趣聊,也就不吭聲,專心開車了。車進了縣委大院,李學之說:“停到縣委那邊。”小馬便左打方向盤,穩穩停在了縣委大樓前。
李學之匆匆上了二樓,一路上縣委的人不斷打招呼問好,不少人眼里帶著恭敬、討好的神色,和以往禮節性地問候大大地有了不同。
張云生辦公室的大門是開著的,秘書孟軍一見李學之便滿面笑容地迎了上來,順手從李學之手里接過手包,說:“李縣長,里面請,茶馬上就端來。”又趕忙輕輕推開了里間辦公室的門,里面立即傳出幾個人的歡聲笑語,看來幾個縣委副書記聊得蠻開心。
李學之進去一看,正是縣委的五名副書記,大家都很熱情地跟李學之握手,直說出差辛苦了。大家寒暄了幾句,等孟軍給李學之端上茶后,張云生才笑著說:“好了,人都齊了,我們就開個會。本來是應該開常委會的,可因為縣里的常委們都忙,夠不上三分之二以上人員到會,武裝部張部長姐夫去世請假了,人大程主任去了市人大匯報我縣人大會籌備工作事宜,組織部易部長今天也去了市委組織部匯報黨代會籌備工作事宜,公安局林局長去了省公安廳,聽說林強同志要調動工作了,好象是去活動活動,這是人家個人的大事,也就由他去了,吳書記住院,這樣十三名縣委常委缺席了五名。但縣里一些重要的事還是要研究解決,這是耽誤不得的,所以就開這么個會。”他看著李學之笑笑說:“先請學之把去各紡織廠收貨款的事說說吧。”
李學之聽點了他的名,就說:“這次去收棉麻公司的貨款,遠計劃是至少八百萬,我跟王金龍跑了三個直轄市,僅僅只在重慶德豐紡織有限公司收到了三百萬,沒有完成縣委交給我的任務,我要做檢討。現在我擔心棉麻公司是不是能應付得了籽棉收購旺季,如果因為資金問題損害棉農的利益,我要承擔主要責任。”
王端陽因為計生線上的問題被記了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對李學之一直懷恨在心,馬上嘲諷道:“哦,不是說學之是棉麻公司的富星嗎?看來棉麻難嘍!”
張云生連忙笑著說:“現在哪個不曉得欠債的是大爺啊!站著給錢跪著討的,在說如今紡織企業也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能搞兩百萬回總比什么要不到好吧?這事也怨不得學之,現在主要是想辦法籌集資金,確保棉花順利收購。實在不行就再找市農發行討點貸款解決了。”
李學之沒心情跟王端陽慪氣,說:“我看問題的根源還是要加大稅收力度,國稅沒完成的任務要督促盡快完成,這樣拆東墻補西墻也不是辦法。黃縣造紙廠停產整頓已經初見了成效,得叫楊鳳毛盡快運行生產,盡量補回損失。王副書記,你是管工業的副書記,政府抓工業的副縣長沒了,你還得多辛苦辛苦啊。”
王端陽插口說:“李縣長,你說得倒是輕松,我可是背了處分的,在下面哪里還有威信嘛,我是管不了了。”說著他打了哈哈,似笑非笑地看了在場幾人一眼,說:“現在縣水泥廠可只聽你李縣長的,可沒我這副書記嘍。”
李學之聽了不是味,正要分辨,周洪偷偷用腳碰了碰王端陽,提醒他別激動,王端陽似乎鐵了心要跟李學之翻臉,脖子一擰說:“我說的可是事實,那有這樣的事嘛,還是不是共產黨的領導了?我堂堂一縣委副書記說的話,他水泥廠竟然不理睬,什么事嘛!”
李學之知道是張國衡等廠領導班子堅持原則得罪了王端陽,不慌不忙地說:“王副書記,縣水泥廠民選廠領導班子,嚴格企業生產經營的獨立性,是縣委常委會上通過的,再說水泥廠剛剛有了點起色,也經不起折騰!”
王端陽臉上一紅,惱羞成怒地說:“李學之你說清楚,我怎么折騰了?我折騰什么了?”
李學之毫不客氣地說:“你去了水泥廠兩次,一次是幫人說情想弄點內部價格的優質水泥,是我要水泥廠把好關的!”
眼見得王端陽氣得臉紅脖子粗,張云生馬上嚴肅地對王端陽說:“好了好了,都是工作上的事,有話都好好說,我們開會是來解決問題,不是來制造矛盾的!現在水泥廠初見效益,而且勢頭很好,李縣長是做了大量工作的!”
李學之說:“縣水泥廠如今技改基本結束,而且還有含高科技成分新產品問世,我相信很快就會扭虧為盈!水泥廠已經有了小量流動資金,已經不需要貸款就能運轉,這跟民選前是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且水泥廠也有大量未收回的貨款,如果能把兩千萬貨款收回,我相信比縣造紙廠效益還要好!”他加重語氣說:“現在水泥廠需要的是休養生息,需要資本積累,真的再經不起風雨了!”
張云生馬上表示贊同,說:“縣水泥廠的確需要有個好的發展環境,大家應該知道,從前的水泥廠是我們黃縣的一個包袱,是引起社會不安定的一個隱患,現在水泥廠的變化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我們要維持水泥廠的穩定發展。”
他的話一出,馬文衛、周洪、潘守信就連忙發言支持,倒叫王端陽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難堪。
潘守信說:“前期在張書記地指示下,由縣政法委牽頭,縣公安局、縣檢察院反貪局聯合成立了調查組,主要是調查縣水泥廠業務科的銷售情況,調查組兵分三路,去了廣州、南寧、北海等地,查找當事人核清事實,可由于時間太久,基本找不到當事人,調查情況進展緩慢。兩天前三個調查組陸續回了黃縣,把情況簡單地跟我做了匯報,具體的調查報告各組還在補充完善,我就先匯報這么多。”
李學之聽完不禁大為驚訝,他知道水泥廠提供的材料很全面,每一筆銷售都進行了詳細核對,經手人、批準銷售負責人都一清二楚,怎么就找不當事人了呢?他問道:“找不當事人?不會吧?水泥廠以前的業務員、業務科長等人可全是黃縣人,不會就此人間蒸發了吧?應該可以從他們的家屬那里得知點情況嘛!”
潘守信笑著解釋說:“我們的聯合調查組都是抽派本單位的骨干力量,經驗、能力都不容置疑,不過李縣長的建議很好,等各組把情況匯總后,我們再研究具體行動方案吧。”
張云生在筆記本上記錄著,說:“好吧,等聯合調查組的書面情況匯報出來再研究吧,你可要抓緊點,免得到了兩會換屆沒時間搞。”
潘守信又說:“我縣按照省委、省政法委、省公安廳統一部署的嚴打活動已經全面展開,取得了巨大戰績,不但嚴厲打擊了黃毒賭現象,還清理整頓了社會不法團伙。最意外的收獲是,本月二十四日凌晨進行的外來流動人口檢查中,抓獲一名在逃的通緝犯,那狗日的家伙居然有三條人命在手里!”
這下引起了眾人的興趣,紛紛要潘守信說詳細點。
潘守信也興奮地說:“連夜我們就突擊審訊了那家伙,原本以為會有難度,三條人命啊!刑警隊的那班人擺出個大陣仗,怎么也要從那家伙嘴巴里掏出點什么,誰知道把聚光燈對準那家伙一射,就全招了。原來那家伙是四川盧定人,是個孤兒,經人介紹認識本縣一女的,那女方要一萬五的彩禮,于是那家伙就去了廣州深圳等地打工,賺錢娶媳婦,那家伙很愛那女的,好容易積攢點錢就寄給那女的,拼死累活干了兩年,湊齊了一萬五千元,可那女的又要那家伙翻修房子買家具電器什么的,說是弄齊了就結婚。那家伙無奈又只得去打工,賺了錢繼續給那女的,誰知再一回去,那女的已經跟人結婚了,還生了個娃,也是欺負那家伙是個孤兒,連從前給那女的錢也想吞了!那家伙也是氣昏了頭,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摸到那女的家里,滅了那女的一家三口!可憐那無辜的孩子才五個月大!(說到可憐無辜的孩子時,老潘臉上沒有一絲可憐、憤懣的神態,倒是眉飛色舞滿口噴沫!)殺了人連夜出逃,東躲西藏了近兩年,現在在黃縣一建筑工地做臨時工,吃不好睡不香人不人鬼不鬼的,他說有心想自殺了斷了,可又下不得狠心,可逃亡的生活又實在太難熬。所以這次被捕就全說了,也不上訴,只求早點判個死刑好償命!哈哈,讓咱們縣撿一大便宜!”
周洪嘖嘖有聲說:“他媽的,那狗東西真狠,連五個月的嬰兒都下得了手!真不是東西!”
王端陽呵呵笑著說:“那女的也太歹毒了,你不愿意嫁就算了,還貪人家那點點血汗錢,也是該死喲!做人不要貪心喲!”他這話隱隱觸動了某些人,都暗暗咒罵他不是玩意兒!
張云生斜了王端陽一眼,說:“這倒真是個意外收獲,抓捕通緝犯的干警要趕緊弄出請功材料,黃縣電視臺也要趕緊做一期節目,好好宣傳我們的安全衛士!王副書記,人家政法系統出了成績,也掩蓋不了你的工作錯誤啊!”
王端陽的笑憋在了臉上,悻悻地說:“前天在市里開計劃生育工作總結會,黃縣因為上次的事件,在全市排最后一名,市委顧書記在總結大會上點名批評了黃縣,當然也點了我的名字!我當時恨不得地下有個洞鉆進去就好!”
李學之望著王端陽,說:“我剛到黃縣就是抓計生的副縣長,跑了快一年才把全縣情況摸熟,后來我當了常務副縣長,原本是要個副縣長抓計生線的,你王副書記說什么機構重復,一個小小的計生工作用得著那么多人來抓來管嗎?你在常委會上極力說計生委可以勝任,當時吳書記見你工作積極性高漲,也是對你個人的信任,就同意了你的建議,誰知道這幾年計生工作搞成了這樣,張書記,我建議不要讓王副書記負責計生工作。計劃生育是我國的基本國策,容不得半點馬虎,要讓事業心強的人來抓!”
王端陽一聽火冒三丈,在他分工負責里是工業經濟、計劃生育、招商引資。黃縣本是農業縣,工業基礎薄弱,也沒幾個企業,造紙廠楊鳳毛一手遮天,水泥廠以前是黃縣的包袱,他躲都來不及,現在有了好轉卻也輪不到他插手了;招商引資是魏華把持的,也管不到實際;最后一塊就是計劃生育了,現在李學之連他最后一塊基地都砍了,他能不一跳三丈高么?他氣得說話聲音都顫抖起來:“李學之,你這是要架空我呢!”
李學之微微一笑說:“計生你管不好,如果不徹底扭轉,明年還想在總結會上讓市委領導點黃縣的名嗎?黃縣可丟不起這個臉了。”
李學之的話狠狠擊在王端陽的痛處,他轉臉沖著張云生說:“張書記!”
張云生果斷地說:“李縣長的建議我支持,計生工作是硬框框,再不能有半點失誤了,我看就由周副書記分管起來,你們認為呢?”
其他幾個副書記當然是同意張云生的提議了。王端陽見平日稱兄道弟的幾個哥們全毫不留情地拋棄了他,不禁對張云生幾人恨之如骨。李學之反正一向是不政見不一,他借機發難在情理之中,既然是對手就要不留情。可張云生幾人的倒戈卻讓他嘗到了背叛和被拋棄的滋味,他們見李學之有省委領導的靠山就貼了上去,把他這曾經的盟友撇在了一邊,而且還落井下石,幫著李學之狠狠打擊了他,相比之下,李學之是令人敬佩的對手,而張云生等人卻是卑鄙無恥的小人!
王端陽垂下了頭,很快進行了深刻地自我批評,接受了會議的決定。
隨后又議了議其他事項,基本在李學之的原則上達成了一致,李學之看得出張云生等人在刻意示好,他心里暗暗好笑,可在不違反原則的情況下能順利搞好工作,何樂而不為呢?
一宣布散會,王端陽立即灰溜溜地走了,李學之在幾人吞云吐霧下,熏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連忙拿起包就要走,張云生笑呵呵地請他留一會,說是有事要說。
李學之叫苦不迭,說:“你們幾桿大煙槍,我同你們一起要短陽壽的。可不可以開個窗子或是門呀?”
張云生幾人呵呵直笑,但還是開了一扇門,煙霧才漸漸散去。等幾人煙抽完了,煙霧也散了,李學之又起身關起了門。
張云生說:“是這樣的,吳書記前幾天把家搬到了市里,當時我很驚惶,以為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老書記,連忙去醫院請罪,老書記一番話讓我激動不已,老書記說既然要走了,就提前點搬,為什么呢,書記樓好多年沒維修了,到處破敗不堪,所以先走,留多點時間出來搞搞維修,室內搞搞裝潢,新書記要有新氣象嘛。我當時聽了感動得快掉淚了,老書記胸襟寬廣,一心想的都是別人,我實在不知道怎么拒絕,只有服從老書記每一句指示,只有這樣才是真正尊重老書記!”說著還吸了吸鼻子,一副被感動的模樣,其他幾人也紛紛夸贊老書記的高尚情操,是真正的共產黨人。
李學之是知道吳書記搬了家的,可吳書記當時是神情絕對不是張云生所說的那樣,充滿了苦澀和依戀。
見李學之不置可否,張云生只好接著說:“既然老書記一番好意,我是不能不理睬的,所以從醫院回來,我就讓政府辦負責組織施工隊把書記樓進行簡單地維修和裝飾。當然也是按我的要求進行的,畢竟以后是我住進去的嘛。可我在決定維修裝飾書記樓時,我就想到學之你現在住的宿舍房十分簡陋,實在影響你的休息,所以我也沒跟你通氣,就決定你的宿舍一起搞點小裝飾,居住環境好,休息好,才能更好的為黃縣人民工作嘛!你房間里的東西我叫云霧山莊的服務員清理走了,還是放置在你以前住的三號樓。你先在云霧山莊住著,要不了十天半月就搞好了。”
馬、潘、周三人也在旁邊紛紛說此舉合適,李學之大感無奈,只是要求裝飾一定要普通,把費用盡量減少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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