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就是等待,雖然雷平威答應給錢,可總得見了支票才算完成任務,而且還不知道德豐這次將支付多少貨款。
武建設和賈強便一天一天守在高達的辦公室,三天過去了,不但不知道具體金額,更別說支票了。高達倒是晚上就來辦事處見見李學之,說說話聊聊天,反復說明雷老板的話必定兌現,只是目前實在沒錢,而雷老板公務繁忙,只能耐心等待。一問及到底可以支付多少貨款的具體金額,高達也沒個準話,只是推到雷老板身上。
王金龍、老汪和武建設都十分納悶,委婉地旁敲側擊高達,是不是還有什么禮節沒到?令雷老板生氣了?高達也莫名其妙,他也琢磨不透雷老板的真正意思。
李學之更是焦慮,三天時間已經把重慶市區名勝景點都游遍了,膠卷更是照了不下兩卷,還逛了重慶著名的解放碑步行街,給何麗和菁菁買了禮物,給老父老母買了點補品。因為李學之把打麻將贏的錢全部歸還了辦事處,所以架不住王金龍的軟磨硬泡,所購物品大概三千多元全部由辦事處買的單。
期間黃縣來了幾個電話,一個是張云生的,問李學之玩得開不開心,再就是詢問事情進展情況;胡長新也來了幾次電話,在一些小問題上征求了李學之的意見,語氣十分謙恭,讓李學之有點犯嘀咕;政府辦主任張前江也來過幾次電話,匯報了辦公室工作,傳達了市政府一些文件精神,順便說了機關干部第一次補發了幾項補貼和獎金,大概人均一千二百多吧,好象這些錢出自鴻發公司;魏華也來了幾次電話,但有個電話讓李學之十分警覺,那就是縣組織部忽然開始進行大規模地干部考察,已經開始了。李學之卻毫不知情,算算應該是他離開黃縣的第三天,可張云生和胡長新在電話里一句也沒提及呢?縣委作出這么重大的決定,身為常委的李學之應該給予通報的。
帶著疑問,李學之撥通了張云生的電話:“張書記,我是李學之,想問你匯報一點情況。”
張云生語氣很輕松地說:“學之呀,有什么話你就說,什么匯報不匯報的,就是見外。”
李學之問:“我在重慶這么久,事情的進展出呼意料的不順利,至今還沒得到準確消息。最有希望付款的德豐也沒消息,只怕這次困難不小啊。”
張云生一副體諒的口吻說:“學之呀,凡事盡力就可以了,不過我還是相信你的能力,你是棉麻的福星嘛!就是真不理想也沒辦法嘍,現在就是這樣,欠錢的倒成了大爺!”
李學之忙表示感謝說:“謝謝張書記的理解了。我總覺得不安心哩!家里沒什么事吧?”說著話風一轉“剛才接到電話,說是縣委組織部大規模地進行人事考察,是不是有什么變動?今天你給我打電話時怎么沒提及呀?”
張云生笑呵呵地說:“哦,是這樣的,前天接到市委組織部于部長的電話,說是黃縣馬上要換屆了,正好利用這機會對黃縣干部進行一次常規、系統地考察。也沒說要動考察干部的位置,所以就直接傳達到了縣組織部老易那里,既然是常規考察,我也就沒開常委會,免得鬧大了人心不安穩,還以為要搞一朝天子一朝臣,那樣會影響黃縣的安定團結嘛。”
李學之隱隱感覺事情沒他說的那么簡單,說:“既然是常規考察,可我怎么聽說考察對象中還有普通干部呢?難道常規考察還要提拔干部嗎?”
張云生哈哈笑了起來說:“那是誰給你通報的情況呀?有點誤導喲。既然你問到了,我也就不瞞你了,是老書記在市里爭取了幾個指標,說是以前許諾了幾個人的,在走之前給辦了。學之呀,你說老書記開了口,我能不辦了么?再說指標也是老書記搞來的,也不占咱們黃縣正常的指標嘛。”
李學之沉吟著說:“雖然是吳書記想提拔的干部,可按照組織程序還得在常委會上研究的嘛。你的心思我明白,可這樣反倒欲蓋彌張,倒是讓那些捕風捉影的人知道了生事端。”
張云生說:“唉,現在的人耳朵長著呢,舌頭也長!不管你怎么搞都有人說但道四的,這不傳到你耳朵里的又是一回事了!本想老書記看人應該是很準的,所以我也就沒考慮就答應了。要不我叫老易把要提撥的人的資料傳真一份給你看看?”
李學之聽他這么一說再強調就有點矯情了,于是說:“那就不必要了,我相信我們的組織部會把好關的。”
電話放了很久,李學之還在想其中的原委,他相信魏華不會無緣無故提及此事,有心想打電話問問吳書記,可這到底還是犯忌。萬一真是吳書記委托張云生辦的,自己豈不是連老書記都猜忌了么?再說違反原則的終究還是張云生,他完全可以按程序來辦的嘛。可自己一提及,無疑又讓吳書記多心了,難道連吳書記也不信任了嗎?
直到吃晚飯的時候,李學之還在為這事斟酌不定。王金龍等人見李學之面色不愉,還以為他為遲遲收不到貨款而發愁。
實際上王金龍他們更加憂慮,上海、天津那邊的消息更為不利,幾乎沒有廠家答應還款,理由無非就是沒錢!眼見得最有希望的德豐也沒動靜,怎么叫他們不憂心忡忡呢。
第六天,德豐總算有了消息,在廠里守侯的武建設打來電話說也許會有支票拿,可高達仍舊沒有說具體數目,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這消息讓王金龍著實高興了一把,總算等到了,可到了下午,武建設在電話里可憐兮兮地說只有三百萬,而且還是背書的轉帳支票。
王金龍大為尷尬,惱怒地說:“那雷老板人呢?你見著沒有?”
武建設說:“聽說去了北京,走了有兩三天了。”
面對著武建設拿回的三百萬轉帳支票,李學之也不知道說什么好。晚上高達又過來了,他似乎也有點過意不去,寬慰著說:“雷老板這次確實是有急事去了北京,還不曉得啥子時候轉回來。他叫我轉達他的歉意,確實是你們運氣不好,廠頭沒錢,你們要早來幾天,那新疆的六百萬還能分出個兩百萬給你們。不過雷老板交待說了,等帳上有了錢,優先給你們,保證在春節前盡可能地還三百萬老帳給你們!”
話已到此,還有什么好說的呢?李學之決定明天去上海,怎么也要爭取爭取。王金龍也只得同意。
上海之行比重慶更糟糕,雖然紡織廠接待得很客氣,接待規格也高,可談到實質問題上都是一句話沒錢!但也許諾有錢了優先歸還。可也就是句話,不管語氣說得多么委婉多么動聽,也就是句話,當不了支票的空話!
三天,李學之跑了所有欠黃縣棉麻公司貨款的六個紡織廠,硬是沒討到一分錢!卻吃了上海六家大飯店,一家比一家高檔,餐費也一次比一次昂貴!看著廠方原料處的處長、副處長在高級飯店如魚得水般得心應手,李學之真懷疑他們是不是專業陪吃飯的,對服務員們語氣那么高敖、點菜那么嫻熟、動作那么優雅。簡直象極了十八世紀一絲不茍注重禮節的英國貴族!
不死心的李學之又飛到了天津,天津紡織廠的卻沒有上海人那么冷漠,規規矩矩在辦公室談工作,還熱情地請客人們參觀廠區生產線,到了用餐時間熱情地請客人們吃工作餐,雖然簡陋但讓李學之感覺到了天津人的古板與務實,只是收不到貨款總讓李學之提不起精神。
李學之為此寢食不安,一路上差旅費花費了上萬元,可僅僅討回了三百萬,距離要求還差五百萬!雖然王金龍等人不停安慰他,可在他還是悶悶不樂,天津的十二月氣候寒冷而干燥,這讓南方人很不習慣,李學之很快就嘴唇干裂,口內生瘡,加之飲食不甚習慣,很快就消瘦下去,原本飽滿的臉頰凹了進去,只有眼睛反倒更得深邃漆黑。
王金龍真想告訴李學之棉麻公司暫時還有錢應付收購旺季,上次從省纖維檢驗所爭取來的一千五百噸儲備棉已經支付到帳了。可他不敢,他害怕張云生,更害怕失去令人羨慕的棉麻公司總經理職務。
十天后,李學之心有不甘卻萬分無奈地飛回了H省,連夜回了家。
何麗咋一見到李學之,眼淚立即涌了上來,丈夫蒼白憔悴的臉令她莫名心痛,嘴唇還有暗黑的血痂,本就不是健壯的身體更顯單薄,可他臉上還是帶著那么溫柔、那么深情地微笑,從他眼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歸家的激動和興奮!
那一晚什么話都沒有多說,一切都在兩人激情而溫柔地肢體語言中盡露無遺。
第二天上午,天下著淅瀝的冬雨,李學之去了市人民醫院老干部病房,看望臥病月余的吳書記。
李學之在護士的帶領下進了601號病房,吳新宇正在病床上無聊地看著電視,雖然面色稍差,可精神蠻好,一見李學之便開心地笑了,一掀被子就下了床。
李學之看到吳書記恢復得很好,開心地說:“吳書記,我來看您來了。買了您最喜歡吃的貢梨!”說著舉了舉手里的水果藍。
吳新宇笑著迎上來一把握住了李學之的手使勁搖了搖,說:“呵呵,今天我正想吃梨,沒想到你就送來了。好啊!來,坐下說話。”說著就要給他倒茶。
李學之笑著想把吳書記推回床上說:“天氣冷,您還是躺被窩里熱和。我自己倒水就行了。”
可吳新宇不樂意說:“我才不愿意躺床上呢,都趟了一個月了,骨頭都睡散了。還是坐著說話舒服。”說罷很愜意地坐在了沙發上。
李學之從床上拿起呢子大衣給吳書記披上,還把下擺往緊里掖了掖,感覺還是不放心,又從床上抱了張毯子把吳書記的腿部裹住,才滿意地去倒水。
吳新宇默默地享受著親人般的溫情,眼睛有點濕潤,卻笑著說:“學之你搞什么名堂?把我包成粽子嘍!哎呀,你比我家老太婆還麻煩!”
李學之喝了口茶,笑著問:“吳書記,您這一病呀,可苦了高阿姨了。吳惠玲兩口子這一怕也嚇壞了吧。”
吳新宇挪了挪屁股,把身體調整了個最舒服的坐姿,說:“沒辦法,小玲他們兩口子前就天才回去,是嚇得夠戧,以為我老頭子會被馬克思召了去。也幸虧他們來了,這不我把家從黃縣搬進了市里,住進了人大家屬院,告訴你新地址,在人大家屬院四號樓二單元三樓301,聽你高阿姨說房子夠大,足有一百五十平方米。夠我們老兩口養老嘍。嘿嘿,我自己都還沒去過哩!”
李學之一楞,旋即笑著說:“吳書記全面撤退嘍?連招呼都不打一個!地址我記住了,等下去看看高阿姨。”
吳新宇呵呵一笑說:“是該撤了,馬上換屆了,到時候一卸任,我不自己走,還得叫人攆呀?”
李學之深情地說:“吳書記,您在黃縣那么多年,您是什么人大伙都明白,我們真的很留念您的。”
吳新宇搖搖手,感慨地說:“學之呀,在黃縣八年,我是有愧的,別人留念也好,別人背后拍手稱快也好,我都接受得了。這段時間在病床上,我好好反省了自己,客觀真實地評價了自己,工作一輩子,上對得起組織下對得起百姓,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當然我曾經也犯過這樣那樣的錯誤,也有過這樣那樣的成績,但我覺得都不重要了,在黃縣畫了個句號,卻又從南林市重新開始,呵呵,只要身體還行,我有信心堅持到退休的。”
李學之點點頭,誠摯地說:“吳書記,您的胸襟永遠值得我學習。”
吳新宇笑了笑說:“學之,你這次出差十幾天,怎么瘦了一大圈呀?水土不服?”
李學之下意識地摸摸臉,說:“也許久不出差的緣故吧,在外面特別是北方根本就不習慣,吃不好睡不香,如果我是個胖子倒也開心了,可惜本就沒有幾斤肉,我女兒說我風吹得倒了。”
吳新宇說:“這次只給棉麻收了三百萬的貨款,是不是感到心里不舒服啊?”
李學之瞅了瞅吳新宇,說:“吳書記,我是心里不舒服,倒不是說我沒完成預定計劃,而是有感我們國家的某些拖后腐朽的體制啊。我知道現在辦事難,出外辦事也難,可卻沒想到難成這樣!”
吳新宇笑了笑說:“這就需要我們慢慢去清除這些東西了,我們這代不行,我們還有下一代,只要存有希望,終究就有成功的那一天的。一些舊體制在新時代只是暫時地存在,歷史的車輪會毫不留情地碾碎它!”
李學之卻聽得心里一寒,吳書記的話語氣雖然堅定,可含義卻那么虛無飄渺,在他的理解看來,一座山也遲早會變為平原,只是時間問題,愚公移山理論上成立,僅僅也是時間問題!李學之一時無語,陷入了沉思。
吳新宇又說:“學之啊,馬上就要換屆了,不過你別擔憂,從各方面情況來看,你基本上沒什么問題,可以順利地去掉代字。你順利當選了,我也就能安安心心到市人大上班了。”
李學之有點心不在焉地哦了一聲,說:“我沒經手兩會的籌備先期工作,一直在處理一些棘手問題。再說我也只是個常委,重大的黨務工作有那么多副書記在搞,想插手也插不進的了。”
吳新宇呵呵一笑說:“有些事不插手有不插手的好處,我現在就超然身外事。有些事呀,不是某些人想怎么樣就可以辦得成的。那新來的常務副縣長怎么樣?”
李學之說:“胡長新啊,我感覺那人很圓滑,油得很,也許是很大眾化的干部吧。”
吳新宇點點頭說:“我清楚那人,絕對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還得知他去黃縣僅僅是個過渡,不久會回句江區當區長的。黃縣的新班子動得不大,易立宏接張云生的副書記,人事局的孫林波任組織部長,其他我就沒怎么太注意了。韓愛國等人還在四處在告你的狀,要引起注意。”
李學之笑起來,說:“他們就是告上了天我也不怕!我聽說現在黃縣組織部搞全縣干部考察,這時搞那么大動靜,造氣勢呀!”
吳新宇苦笑著說:“確實是市委組織部發動的,其他縣市區都在搞,不曉得于明揚發什么瘋,我都是頭次經歷。其他地方都無所謂,黃縣的情況經不起再折騰了,提前換屆已經人心渙散了,現在又搞什么考察,搞得有些官迷心竅的人又開始上串下跳的了。”
李學之心里一動,隨口說:“吳書記,您就要進市人大了,還有什么心事沒了的么?”
吳新宇瞬即眼光一緊,旋即笑著說:“咳,能有什么心事呢?原來看好的幾個干部本想提一提,我也跟張云生交待了的,看他們的運氣了。”
李學之長噓了口氣,似乎輕松了不少,這點表情都看在吳新宇的眼里,吳新宇心里說:學之,不是我故意瞞你,而這時是關鍵時刻,你一點也沖動不得,現在張云生在黃縣大肆提拔親信打壓不服他們的人,這次把你打發出去,無非是不想你出頭來阻擾他們的行動。你李學之在黃縣正直清廉的出了名的,如果是你極力反對的就會有麻煩有難度,他們就會在換屆時做你的手腳,讓你在合法的組織程序中合法的落選,我這樣也是保護你呀!我只唯愿你當了縣委副書記、縣長后,盡快組織一部分正直果斷的黨員干部來與張云生他們抗衡,這樣才是正途啊!字可惜了小陳,如果不是意外身亡,他必定會成為李學之的得力干將的。
念以及此,吳新宇心如刀割,淚水瞬即奪眶而出。
(本文純屬虛構,請勿對號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