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之吩咐小馬驅車直奔河堰鄉,就專心等張前江的電話。古好文雖然奇怪李縣長為什么不再聽聽水泥廠財務科的具體匯報,可出于秘書原則,他將心里的疑團憋在了心里。
驀然,手機忽地響起,李學之沒來由地一驚,竟然盯著鈴鈴做響的手機沒接聽。古好文也是一驚,側轉身子望向李學之,見他楞楞地看著手機發呆,輕輕咳嗽了一聲,又馬上坐好。
李學之這才回過神來,按下接聽鍵,湊到耳邊“喂”了一聲問:“是張主任么?”
誰知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李縣長猜得不很準呀,我也姓張,可不是張前江,我是張云生啊!哈哈。”
李學之很是詫異,這張云生可很少很少給自己打電話,轉念一想人家現在是代理書記,不日黃縣的縣委書記,書記給縣長電話指示工作就不稀奇了。他穩了穩情緒,說:“真沒想到是張書記的電話!有何指示呢?”
張云生又是一陣哈哈大笑,語氣謙遜卻隱隱透露著內心地得意說:“老李啊,什么指示不指示的,我們可都是綁在一條船上的患難兄弟,雖然老書記身體抱恙住院修養,讓老哥我暫時代理縣委書記一職,可縣里的大事小事不還得咱們商量著處理?現在確實有件要緊事跟你商量,如果方便,我在辦公室等你?”
雖然問是不是方便,可口氣也不容質疑,李學之沉吟了一下說:“我正要去河堰鄉,已經進城了,大概三五分鐘就能到你辦公室。正好我也有要緊事跟你匯報。”
張云生還是打了個哈哈,說:“老李,你總是見外,咱們之間莫講什么匯報匯報的,是商量或是商議!我就泡好上茶等你大駕嘍!”說罷掛了電話。
李學之對小馬說:“去縣委大院。”小馬點頭答了聲是,方向盤一拐,就上了往縣委大院的馬路。
進了大院,李學之看了看手表已經快十一點了,就說:“你們在樓下辦公室等著我,我估計用不了多久會下來,隨便在外面吃點,就去河堰鄉。”說罷就往縣委大樓走去,卻見縣委大樓臺階下停著輛奧迪車,一瞅車牌是棉麻公司的,心里暗暗想:虧得沒了鼻子臉了,幾臺車倒比別人的鮮光!匆匆上了二樓,來到張云生辦公室前,敲了敲虛掩的門,開門的是小孟,他笑嘻嘻地連聲道歡迎,還禮貌地跟李學之握了握手,讓進了大門,并且帶進了里間的辦公室。
李學之進去一看,里面除了張云生,還坐著棉麻公司總經理王金龍。張云生還要客套幾句,李學之卻是趕時間,微笑著問:“張書記,這么急急忙忙叫我來,到底有什么急事呀?”
小孟泡了杯茶擱在李學之面前說:“請李縣長喝茶。”便退了出去,順手合上了門。
張云生笑瞇瞇地半靠在老板椅上,指了指茶幾上的茶水說:“老李呀,這是王經理帶來的好茶,我剛才品嘗了下,還真不錯,你是文化人,只怕更好這口吧?”
王金龍說:“這是上海三棉的供應處歐處長前幾天到黃縣來特意給我稍來的雨前龍井,在他上海可得大價錢才能買到喲!李縣長品品,看是不是真家伙?我反正對茶葉沒研究,也不懂那玩意。”
李學之只得端起來喝了口,可他心思一半在河堰,一半在身上水泥廠的表格上,任它是什么雨前、雪后的,還不都是苦苦的茶葉味,王金龍倒是眼巴巴地想博得領導一聲好,可惜看了半天也沒看出李縣長感覺很好的意思,只好沖著張云生苦笑了笑。
喝罷茶后,李學之便直直地看著張云生,意思很明確,該說正事了。張云生點燃一支中華煙,深吸了口,又緩緩從鼻腔噴出,拿足了架子才指著王金龍說:“還不是這家伙有事才要麻煩老李你親自出馬了。”
王金龍訕訕一笑,說:“嘿嘿,是共產黨的事,人民群眾的事才敢來麻煩縣領導!是這樣,本來省棉麻總公司在咱縣棉麻公司訂了三千五百噸國庫儲備棉花,可省公司的纖維檢驗所連挑帶檢地硬是剔了咱一千多噸,說是質量不達標準,不要了!您說這不是要了我們棉麻的命么?”
李學之眉頭一皺,沒說話,張云生接茬說:“是啊,棉麻現在本來就面臨市場危機,主要是美國棉的沖擊太大,真正銷售給國內棉紡企業的皮輥棉就已經沒多少利潤了,全指望在儲備棉上努點力,撈點實惠。要知道儲備棉可比市場價要高出五到七個百分點,可不能就這樣白白丟了吧?再說其他產棉縣都是訂的這個數,如果咱縣唰了一千噸,指不到又便宜了哪個縣!所以我們一定要爭取三千五噸這個基數。”
李學之明白他們的意思,難道為了自己縣的棉花能弄出去,就要坑國家么?他是不愿意這么做的,就對王金龍說:“王經理,既然是棉花質量不過關,就要從自身查找問題,難不成還逼迫省棉麻公司來買咱的棉花嗎?”
王金龍笑了笑說:“也不是逼迫了,只是還得去省公司做做工作,盡量說服他們按原計劃訂購就是了。以前棉麻公司有什么問題,都是縣里領導親自出面的,畢竟縣領導級別高,面子大,說話分量重嘛!”
張云生沉重地說:“是啊,這事可真關系到咱黃縣的切身利益!其實不僅僅是多得了那幾點利潤,而是一千噸棉花的出路問題啊!按目前市場價格來算,就是一千一百多萬的銷售額,剛才老王跟我算了算,除去成本,這就有近兩百萬利潤,純利潤!如果這一千噸棉花壓在倉庫里,不但要背銀行利息,而且存放時間越長就越不值錢,特別是馬上新棉上市,陳棉明年上市就要降個等級,就要損失五十多萬,這里外兩筆帳一加,棉麻公司就又多了幾十萬的虧損,少了近三百萬的利潤啊!”
其實李學之何嘗不知道這里面殘酷的現實,可如果為了保黃縣而損國家,他心理怎么也過不了哪個檻!他嘆息著說:“張書記,我搞了幾年財貿了怎么會不知道算這筆帳呢!可這么做明明就是損國家嘛!而且本就是咱們的棉花質量有問題,要去做工作無非就是......”
張云生呵呵一笑,打斷了李學之的話,說:“老李呀,可又有什么辦法呢?如果不這樣,我們黃縣少收入了這筆錢,可國家不會因為我們不愿意損國而補助這筆錢給我們吧?反正不管你用什么辦法,一定要讓省棉麻公司訂購我們黃縣三千五百噸儲備棉!這筆款子到帳了立即就要用于籽棉收購,可耽誤不起啊,如果讓農民的籽棉爛在了家里,我們又是坑農了!左右是要扣頂帽子,何不一心為農民著想呢?國家至少還承受得起,可辛苦一年的棉農是當不起這樣的損失啊!”
王金龍可憐兮兮地說:“李縣長,你是全心全意為民的,可不能看著黃縣的農民遭殃啊!”
見李學之還在猶豫,張云生臉上明顯地閃過不耐煩,語氣加重了點說:“老李啊,這也算是我托付你老弟的頭一件事吧!而且政府那邊確實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你就免為其難。算是支持老張我的工作吧!”
這話一出,李學之再怎么也只得硬著頭皮答應了,不管張云生是什么目的,可最終還是為了黃縣著想,雖然他口口聲聲商量,還放低姿態說是支持他的工作,可形式也逼得李學之只好答應,他皺著眉,說:“既然這樣,我就試試看吧!”
張云生聽得他答應,立即換上副親昵地神態,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有老弟你一句話,這事算是成了!咱黃縣人誰不知道老弟你是最守承諾的呢!”轉臉對王金龍說:“老王,你可得把李縣長伺候好了,他可是你棉麻的救星啊!”王金龍滿臉堆笑地說:“那是那是,真幫我們解了這難,咱棉麻全體職工要給您燒高香了!”
李學之有點厭惡地沖王金龍說:“那王經理準備什么時候去省城呢?”王金龍急切地說:“當然是越快越好了。晚了怕他們又訂其他縣的棉花,那就后悔莫及了!車就在樓下,只看李縣長什么時候可以出發!”
張云生揮了下手,道:“那好,學之你也無需準備了,下樓就走,去多久我不定時間,只要把任務完成妥當就行!縣里你就放心交給我們,保證搞好后勤!”
李學之也只好當灑脫人,既然答應下來也就當成了自己的事,他對張云生說:“張書記,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跟你匯報!”說著看了看王金龍,王金龍怎么不明白李縣長的意思呢?急忙說:“我到下面叫司機把車好好清潔清潔,一路上也順順利利的!我就先到樓下等你了啊,李縣長!”
張云生沖他揮了揮手,王金龍趕緊出了辦公室,還把門緊緊合上了。張云生坐在李學之旁邊,說:“來,喝口水再說。”儼然一副親密戰友的神情。
李學之還真不習慣他這套,把屁股朝一邊挪了挪,稍微側點身子對著他,表情嚴肅地說:“張書記,我剛才從縣水泥廠出來,聽取了幾個外出收帳組的情況匯報,發現了很嚴重的問題!”
說著從包里把那張表格拿了出來,遞到張云生手里,說:“收帳小組出去這么就,僅僅落實了五百萬元貨款的下落,可對方還拖延著不付款。另外還有近兩千萬元貨款居然就找不到欠債人或是單位!我覺得里面存在著嚴重地瀆職和詐騙行為!我認為要立即采取司法行動,派遣公安、檢察、審計等單位組成聯合調查組,把巨額貨款的來龍去脈查個水落石出!本想建議召開常委會研究行動方案,可既然縣委要求我去省里,那我就把這事先給你匯報,請你立即采取行動!”
張云生拿著表格仔細地看著,說:“這份表格是不是每筆水泥成品貨的經手人和審批人呀?”
李學之不得不承認張云生的經驗豐富,一看就知原委,說:“是的,這就是收不回貨款的每筆銷售憑證。誰的經辦誰的審批都在表格上,真找不到了詐騙貨物的人,也不能讓這群嚴重瀆職人員逃脫法網!”
張云生憤怒地把表格拍在茶幾上,說:“簡直無法無天了!一定要嚴辦!我立即通知在家的常委們,連同檢察院、審計局等單位,晚上連夜召開會議,拿出具體方案,盡快把這事件查個清清楚楚!”他緩和語氣說:“老李啊,你就安心去省里,家里的事情放心就交給我,我一定會秉公處理的!你現在就動身去省里吧,我看王金龍也真是著急了。”
李學之見張云生如此鄭重其事,心里隱隱覺得有點不妥,可究竟那里出了問題,他卻不得其解,他疑惑地瞅著張云生,久久沒有言語,似乎想從他臉上的表情捕捉點什么信息,可惜李學之一無所獲,正要起身告辭,忽然又想到河堰鄉愛民村之事,不得不說:“張書記,還有一件事,請你代為處理!”
張云生有一楞,旋即笑著問:“什么事啊?你說說。”
李學之說:“上午河堰鄉的黨委劉書記匯報說,他鄉的愛民村在村支書的帶領下,全體村民拒絕交納下半年度的各項費稅上繳,當即我就指示劉書記停了景喜旺支書的職務,又派分管農業的馬副縣長和縣政府辦張主任一同前去愛民村協調處理。可到現在還沒得到進一步的消息。所以我始終放心不下,還請張書記代為處理為妥!”
張云生憤懣地說:“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啊,一個區區村支書竟敢帶領村民聚眾鬧事,對抗政府,簡直是目無法紀,老李還算心慈,還顧及他的前程。要是我就要抓了他,看他還敢對抗黨和政府!”
李學之聽了他殺氣騰騰的話,不禁很是反感,說:“畢竟只是劉書記一面之詞,如果不是全面了解情況就抓人,只怕未免也霸道了點吧!一個村支書帶頭不交納上繳,我看應該不會全是愛民村的錯,張書記,還是徹查后再做結論吧。”
張云生聽了李學之話里有話,而且還批評他的做法霸道,也是怒火中燒,可他還是強忍了火氣,說:“李縣長,既然你把事情交托給我,我會妥善處理的,你還是怎么想辦法讓省棉麻公司收購了咱那一千噸皮輥棉吧。”
李學之話已說完,就起身告辭出了門,到了樓下,小馬和古秘書都還在車外站著等他,急忙走過去,把情況簡短地告訴了二人,鑒于去省里辦事無須秘書,就把古好文留在了家,只是囑咐他盡快聯系到張主任,把愛民村具體情況早點匯報于他,又再次把調查縣一中有關學校領導存在腐敗的任務交付給他,盡快掌握一手資料。
這才去跟王金龍匯合,兩人一上車,司機就開車往省城方向行駛,李學之苦笑著說:“王總啊,你也讓我帶點換洗衣服呀,睡知道要在省里呆多久呢?”王金龍似乎心急如焚,說:“咳,換洗衣服到了省里再買不一樣么?我現在急著那一千多萬的大買賣,給您添置點換洗衣物又花得幾個錢?”
李學之撲哧一聲笑道:“難怪說商人是無利不起早!我還真佩服你在股子商人勁頭!”
張云生聽得李學之出了辦公室門,原本堆笑著臉瞬間垮了下來,取代的是兇神惡煞般扭曲地表情,他把手里的表格死命摔在地上,咬牙切齒地說:“你要搞,我偏不搞!想從這里面撈政治資本,門都沒有!真把老子逼急了,叫你在黃縣呆不長久!”隨即拉開門沖小孟說:“打電話,叫易立宏來一趟!”
都快晚上七點了,劉明亮好不容易才等到魏華,家里桌上七、八道菜都幾乎涼透了。魏華也想盡快知道究竟有什么事情讓劉明亮這么緊張,進得劉家,愛蘭和小多都不在家,顯然是被劉明亮打發出門了。
魏華來得次數多了,也是毫不客氣,大大咧咧地從酒柜里掏出自己喜愛的酒,開了就喝,劉明亮卻是一臉死灰,神情甚是委頓,簡單地寒暄了幾句,就只曉得猛頭喝酒。
魏華笑著說:“劉局,什么事情讓你這樣消沉呀?我不信就解不開!莫老是喝悶酒,有話就照直說,也犯不著給我臉色看嘛!”
劉明亮滿起杯酒沖魏華晃了晃,仰脖兒吱溜喝了個底掉,皺眉閉眼苦臉費力巴沙地吞了下去,緩緩說:“昨天張云生、易立宏把我叫過去,要我設計抓李縣長一個把柄,一個讓他丟官罷職的把柄!”
魏華聽了也是一驚,喃喃地說:“他們終于要下手了,要下手了!”
劉明亮搖了搖頭說:“我聽他們的口氣估計不得很快下手,也許只是想抓他個把柄,其實易立宏還是想拉攏李縣長的,只怕這把柄就是用以來要挾李縣長的!”
魏華沉思著,說:“那具體用什么伎倆?”
劉明亮說:“既然找我,無非就是打財政的主意,現在不是有幾項國債轉貸資金么,國務院三令五申是專款轉用,文件規定什么時候都不允許挪用的。”
魏華閉目久久思索著,最后有一拍桌子,悄聲說:“既然他們設計,那我們就設套,來個反包圍不就結了!只是還得跟李縣長商量通氣,畢竟這還得靠他來當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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