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四十五劉玄德，別無選擇
曹操問出來這個問題，劉備不覺得奇怪。
其余四人顯然也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因為這關系到他們的切身利益和身家性命，作為利益共同體，他們有個人的意志，但是屁股決定腦袋的原則下，劉備的目標，就是他們的目標，也必須是他們的目標。
劉備在五個人的注視下，緩緩踱步。
一步，兩步，三步。
“先帝對我有恩，對我非常信任，我也不想辜負先帝的期待，所以，原本，我確實沒這個打算，我想著是以大將軍的名義繼續下去的。”
沒這個打算？
五人心中略有些怪異的情緒。
蓋勛和閻溫互相對視一眼。
甄儼甚至有些焦慮，想要開口說些什么。
但是很快，甄儼注意到了劉備話里不對勁的地方。
原本？
原本沒有想法？
那現在呢？
劉備原本沒這個打算，也就是說……
曹操覺得不太對勁，心跳開始加速。
韓榮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咽了口唾沫，看向了自己這位天下至尊一般的好女婿。
“玄德，你……你原本沒有這樣的想法？那……那現在呢？”
“丈人，這種問題上，我不會說謊，我原本確實沒這樣想過，畢竟大體上，我的權力和皇帝也差不了多少，甚至很多皇帝還沒有我這樣的權力。
就目前來看，顯然是沒什么必要的，天子還小，不到親政的時候，太皇太后對我也放心，我能以臣子之身掌握實際的皇權，這已經足以讓我辦很多事情，但問題在于，天子長大之后呢？”
劉備看了看五人的面色，緩緩道：“天子今年就要十三歲了，最晚，我要在天子二十歲的時候歸政，也就是建安十二年的時候，我就要歸還權力給天子。
老實說如果我什么都不想做了，不想改變了，我哪怕現在歸政給天子也無所謂，反正現在我做到的事情已經很多，但是，我就是覺得還沒有做完我該做的事情。”
“是度田嗎？”
曹操問道：“真正的大事，玄德，就是度田吧？”
“孟德深諳我心。”
劉備笑了，開口道：“度田是一件大事，需要很長時間，得罪很多人，打不少仗，壞不少名聲，殺不少人，一樁樁一件件，以一個大將軍的身份去辦這件事情，固然能成功，但是往后不好說。
我不為其他人考慮，也要為自己的兒子女兒和妻妾們考慮，我活著的時候他們很安全，我死了之后呢？就算不考慮他們，我現在所完成的所有改制，我不敢保證我死了之后還能繼續推行。
如果我只是一個大將軍，我死了之后，我所推行的政策被改變將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如果我是皇帝，想要改變這一切，就沒那么容易維持的時間也許能長一些，我是這樣考慮的。
不過，哪怕這些都不談，對于你們，我也是有考慮的，還是那句話，我的權力太大，權力交接的時候，很難說可以一路平穩，而且伱們效力的對象是我，不是當今天子，天子成長之后會不會對你們做什么，也不好說。
我想，時至今日，我已經騎虎難下，無法自拔了，就算我個人想要自拔，你們或許都不會答應讓我自拔，我要是不在了，誰能保證你們和你們的家人繼續安全的活著呢？”
前面幾句話，五人只是感慨，最后一句話，確實將他們心底里最大的隱憂給勾了出來。
是的，就當下的情況來看，他們在本質上并不是漢帝國的臣子，而是劉備的臣子，劉備才是漢帝國的臣子。
失去了劉備的權力照拂，如果劉備放棄權力選擇歸政，那么在后劉備時代，他們到底能存在多久，能維持多久的權力和地位，甚至能不能保證自己的身家性命，那都是個問題。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皇帝的老臣成為新皇帝的眼中釘的事情屢見不鮮，被干掉的老臣也為數不少，他們這些劉備的人在劉協統治時代還能順利的掌握權力、維持地位嗎？
難度很大，可能性很小。
他們不太敢賭。
他們必須要承認，如果說此前這樣的問題還只是心底里一個虛無縹緲的隱隱約約的擔憂的話，那么現在，這種擔憂已經切切實實明明白白的存在了。
他們擔心自己在后劉備時代被清洗、被優化、被消失。
劉協會信任他們嗎？
會愿意繼續任用他們做官掌握權力嗎？
如果不會，會鏟除他們嗎？
把命運交到一個完全不熟悉也不敢相信人品的皇帝的手里，是一件多么危險的事情，他們現在都有了非常深刻的感受了。
所以，他們焦慮了。
看著他們沉默的樣子劉備也是緩緩嘆了口氣。
其實，他一直都在關注鄭泰等人的行動。
他們行動之前，劉惠和張讓那邊都給劉備發出了預警，希望劉備采取行動，但是劉備讓他們按兵不動。
他想看看鄭泰和賈喜等人為了一己之私，到底能干出多么愚蠢的事情。
而事實證明，他低估了鄭泰和賈喜等人的愚蠢。
他以為這些人多少還有點最基礎的理智，不會做出無法挽回的蠢事，但是他猜錯了鄭泰等人的智商已經完全被焦慮給碾壓了。
如果他們不干這樣的事情，那么靠著漢帝國重回上升渠道的快速發展期的對沖，他的部下們的焦慮的情緒還會緩三到五年才出現。
他還能做三到五年的純臣、大將軍，未來說不定會有其他的轉機。
雖然可能性很小就是了。
但是鄭泰現在就投放了這顆對付自己的戰術核彈。
難道他認為這顆戰術核彈爆炸之后，受到傷害最嚴重的是自己嗎？
三年前或許是，所以當時劉備采取了決然手段，發起了對今文學派的全面對抗，以消滅今文學派的方式消解了當時那一波負面輿論的影響。
現在，他神功已成，金剛不壞，戰術核彈爆炸之后受到傷害最大的，只能是小天子劉協。
現在，朝堂內外掌握權力最大的一群人，都是自己人，都是他所安排的和他有千絲萬縷關系的人，而他現在所做的一切，也完完全全把這些人的生死榮辱和他本人僅僅關聯在了一起。
大將軍府六部體制建立起來之后，這一切已經無法扭轉，他一個人所肩負的，是整個漢帝國超過三分之一的官吏的直接命運，是整個漢帝國核心權力圈子里超過三分之二的人的命運。
掌握最高權力的人當中，一大半都是劉備直接提拔起來上位的。
他們都是劉備的臣子，而非劉協的臣子，一朝天子一朝臣，劉協親政之后，會怎么對待他們？
朝廷官員還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軍隊。
被劉備一手拉起來訓練起來的軍隊！
這才是真正的漢帝國的命門之所在。
他們都是劉備訓練起來的，是劉備帶出來的，是劉備給他們注入了軍魂，他們的靈魂深處都是劉備的模樣，和劉備無法分割，一旦劉備失去權力，他們也將失去效忠對象，失去約束。
這種緊密的聯系注定了這支軍隊不可能被非劉備直系后裔的人所接受。
劉協能信任他們，能用他們來保護他自己和漢帝國的安全嗎？
劉備一旦放棄權力，劉協一旦親政，他要面對的最大挑戰絕對不是治理國家的難題，而是整個被劉備構建起來的行政、司法體系和軍隊系統，整個漢帝國的統治集團，就是他本人的巨大挑戰。
事實上，從劉備建立軍隊入主中央開始，這一切就已經難以逆轉了，在今文學派被覆滅、古文學派全面上位的時候，就更加無法逆轉了。
劉備一直都知道，但是他一直都沒有關注這件事情，或者說這樣的事情根本不在他的考量范圍之內。
誰來做皇帝重要嗎？
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份事業所帶來的成果可以持續的時間久一點。
正如劉備的預料，如果沒有鄭泰的這一行動，和平安穩的局面還能維持一段時間，但是鄭泰做了這件蠢事，所以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就不是劉備所能控制的了。
人心是最無法預料的，為了自己的安全著想，人們會竭盡全力，而作為一個最上層的存在，劉備，也無法成為那個干脆徹底的甩手掌柜。
就算他愿意，靠著他的權勢而獲取地位的人們也不會答應，擁有最大的權力，也就在無形之中被最沉重的枷鎖給套住。
劉玄德，別無選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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