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

七百一十六 那陰郁的表情

曾幾何時,董重是非常不服氣劉備執掌大權的,他覺得自己也算是皇親國戚的一份子,理當和劉備分享權力,不相上下,不能說誰做誰的下屬,誰來發號施令。

所以當初他們一攛掇,就把董重給攛掇成功了。

可時至今日,董重似乎已經被劉備給馴服了,他幾乎已經完全成為了享樂的俘虜,整個人變得癡肥,一副失去了雄心壯志的頹喪模樣。

這是曾經那個不愿意屈服的驃騎將軍董重嗎?

“董將軍,您這是……”

鄭泰一臉無語地看著董重,滿滿的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董重一抬眼看到了鄭泰站在他面前,露出了癡漢一般的笑容。

“鄭公來了?快請坐,來人,招待貴客。”

他高喊了一聲,然后繼續旁若無人般一邊撫摸著兩名美妾的身體,不斷的享受著她們嫩滑的肌膚,并且大口大口咀嚼著她們遞到嘴邊的炸雞腿。

鄭泰幾次三番想開口,但是都正好被董重和兩名美妾的竊竊私語給打斷,弄得鄭泰說話也不是,不說話也不是,十分糾結。

不過好在這份糾結也就維持了幾分鐘,很快,兩名仆役來到了鄭泰面前,將一盤香氣撲鼻一看就是剛剛出鍋的炸雞腿和一壺蒲桃酒。

“劉備此人不算什么好人,但是他弄出來的東西實在是不錯,這炸雞腿是他弄出來的,據說很早的時候是他在涼州犒勞屬下的奢靡之物,只有逢年過節才會拿出來宴請賓客。

還有這蒲桃酒也是涼州出產,這劉備到了涼州以后,涼州的好東西還真就越來越多了,鄭公,這蒲桃酒可不是一般的蒲桃酒,是整個涼州最優質的酒泉蒲桃酒,一壺抵得上尋常蒲桃酒十壺!”

董重滿臉得意之色向鄭泰介紹自己府中的奢靡之物。

鄭泰看著面前香氣撲鼻的炸雞腿和蒲桃酒,頓時一臉郁悶。

他抬頭看向董重。

“董將軍,我來,是有要事和董將軍商量的。”

董重笑了笑。

“不急,不急,先吃喝,再商量,不管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也要吃飽喝足了才好商量,不是嗎?”

接著董重就不再看向鄭泰,而是自顧自的和兩名美妾繼續搞事情,那兩名美妾也相當的開放,懂得董重的心意,似乎看出來了董重的某些不良心思,于是在聲音上就不是那么的收斂。

當著鄭泰的面,三人弄成一團,讓自詡為斯文人的鄭泰非常不適,但是他又不好說些什么。

他是來求人的來求合作的,要是在這里甩臉子不給面子,這事情還怎么談下去?

他只能低著頭不去看董重那油膩本膩的行為,把心思放在了食物上,正好來之前沒吃飯,現在腹中饑餓,吃點東西也不錯。

于是他用筷子夾起了一只炸雞腿,一咬,又脆又香,強烈的油香和肉香交織在一起,一種強烈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嗯,劉備的確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可以算是一個超級壞的壞人,是一個心思深沉的壞蛋,但是他弄出來的東西是真不錯。

這炸雞腿又香又脆,據說是用很優質的麥子細細碾成面粉,然后再用這種面粉把腌制過的雞肉裹起來,最后再下到油鍋里面炸出來。

不僅需要一大鍋的油,需要用比較昂貴的香料處理雞肉,還要用劉備折騰出來的鐵鍋來炸。

據說這樣炸出來更香,也不容易出事。

因為需要的材料很多,還需要一些技巧,還是劉備獻給太皇太后董氏的宮廷菜單之中的上品,所以這東西價值不菲,儼然成為一種權貴食品。

目前市面上并沒有售賣的,哪怕是一個非常著名的酒樓都沒有這個菜單,所有的一切都是相當不錯的權貴家中才有的相關配套設施,頂級權貴才能自己在家中制作、享受。

現在京城內稍微有點排面的人家都以宴請賓客用油炸雞腿來招待為榮,誰家宴請菜單上要是能有炸雞腿這,將倍有面子。

董重作為董太皇太后的侄子,自然不缺搞到這些東西和制作方法的渠道,也不會缺少制作這東西的成本,看著他這油光滿面的樣子,肯定是天天吃,月月吃,才能吃成如此富態的模樣。

不過鄭泰也不是不能理解。

這東西,真香啊。

因為炸雞腿實在是太香了,鄭泰連著吃了三只才稍稍停頓下來,覺得有些膩,于是倒了一杯蒲桃酒,一口喝干。

嗯,香醇可口,滋味十足,比起他平常喝的蒲桃酒都要好太多了。

要是他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涼州蒲桃酒中的最上品——酒泉蒲桃酒。

據說劉備控制涼州之后,恢復了農業生產的同時,也恢復了蒲桃酒的生產,并且根據生產地區的不同和蒲桃品質以及釀造工藝的不同給不同的蒲桃酒劃分了等級。

涼州十個郡,有四個郡都出產蒲桃酒,其中,以酒泉郡出產的蒲桃酒為最上品。

酒泉蒲桃酒因為蒲桃品質最好,釀造工藝最佳、制作周期最長而被認定是蒲桃酒里的最佳存在,一般只供給給皇室親貴、重要宗親和重要功臣,屬于皇室特供產品。

皇室特供結束之后,才會拿來發賣,而發賣產品當中的絕大部分又被劉備本人包圓,拿來贈送給親朋好友和身邊的親信,不屬于商品,而是一種人情層面的交流。

只有劉備拿走之后還有剩下的,才會被拿出來發賣,且只在雒陽城內發賣涼州細鹽的鋪子里有的賣。

但是其價格之高昂,遠非一般富戶所能享用,一些層級不夠的中高級官員都難以享用,更關鍵的是有錢都買不到。

所以誰家要是能弄來一瓶酒泉蒲桃酒,那可真是非常有面子的一件事情。

以鄭泰這樣的身份,因為和劉備的關系比較微妙,所以從劉備那邊搞來一些喝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大部分時間里,鄭泰只能喝到次一等的張掖蒲桃酒和更次一等的敦煌蒲桃酒,兩相比對之下,酒泉蒲桃酒不愧是上品中的上品。

這董重倒是好運氣,最好的蒲桃酒喝著,最昂貴的宮廷菜吃著,最華麗的蜀錦衣物穿著,透肥滾壯,上等享受,這日子,他這個閥閱家族的家主都有點羨慕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富貴至此,享受至此,還能有和劉備一爭高下的決心嗎?

鄭泰抬頭看向了正在用自己那油膩的雙手來回游走于美妾身體之上的肥碩之人,除了羨慕嫉妒,還有那么一絲絲的擔憂。

他真的很擔心這家伙已經完全沉溺在奢侈的享受之中,再也沒有任何雄心壯志想要對抗劉備了。

那樣的話,可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熬到了董重吃飽喝足,雙手也滿足,于是打發了兩名美妾,讓她們去房中等待自己終于看向了鄭泰。

“這些粗陋之物可還入得了鄭公之眼?”

“粗陋……董將軍之豪氣,鄭某這閥閱之主都是艷羨不已啊!”

鄭泰苦笑道:“董將軍,鄭某此番前來拜訪,實在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和董將軍商量,還望董將軍能夠聽鄭某一言。”

董重倒了一杯蒲桃酒,一口喝干。

“呵呵呵呵,請說。”

“是關于劉備的。”

鄭泰看著董重有些變化的臉色,緩緩道:“董將軍是否聽說了近幾個月來劉備在朝中所做的那些事情?不單單是政務大會和官員淘汰,還有他近日要推動的所謂軍區制度和軍隊駐扎到地方上的事情。”

董重放下了酒杯,點了點頭。

“略有耳聞,但是知道的不是很清楚,董某也不是很在意這些事情,發生便發生吧,對吾等而言,并沒有什么別的意思。”

鄭泰嘆了口氣,把之前劉備在他和賈喜面前原形畢露的事情告訴了董重,又把他和賈喜對劉備一直以來的謀劃的猜測告訴了董重。

“吾等皆以為劉備是個謙遜的人,但是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是個隱藏頗深的偽君子,心中滿是暴虐和權欲,只要讓他布局完成,吾等就都沒有翻身的可能了。

屆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劉玄德可以為所欲為,而吾等,恐怕下場凄涼,只是不知道會不會步上袁氏、何氏還有今文學派的后塵了,董將軍以為呢?”

鄭泰期待地看著董重,希望能從他那張滿是油光的大餅臉上看出一絲絲不甘之色。

但是他失望了,他什么也沒看到。

當然,也有可能是董重太胖了,臉上的表情不那么容易能被看出來。

鄭泰只看著董重搖了搖頭。

“我不怎么以為。”

“董將軍,您……”

鄭泰驚疑不定道:“您難道不覺得劉備如此權勢滔天對于吾等而言,是巨大的威脅嗎?我記得當初您和劉備之間的關系并不友好,如果他徹底掌握權勢,您不擔心他對您做些什么嗎?”

“擔心又有什么用呢?”

董重搖頭道:“之前,我很擔心,非常擔心,所以也和你們聯手過,但是沒用,劉備無懈可擊,而且最關鍵的是,太皇太后對他的看法非常好,太皇太后根本不允許我對他做什么。

沒有太皇太后的支持,只有我一人,拿他沒有任何辦法,這還是幾年前,你也說了,現在,他擁兵二十五萬,雒陽都已經不夠他駐軍了,他才把軍隊分散到地方,他比當時更強了。”

“強者雖然強,但也有弱點,沒有不存在弱點的人。”

鄭泰不甘道:“否則,吾等就要坐以待斃了!”

“但是弱者更弱,弱點更多啊。”

董重搖頭道:“劉備可能只有一個弱點,這個弱點還被他保護得很好,而吾等卻有十多個甚至幾十個弱點,都在劉備的眼中,他只要伸伸手,吾等就難以招架,這還能怎么辦呢?”

“總有辦法的。”

鄭泰焦急道:“什么都不做,吾等坐以待斃,必然會敗亡,做點什么,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將軍,您擁有別人沒有的東西,這將是您決勝的重要依仗!”

“鄭公,您是指我麾下的宮廷衛士和城門校尉的官兵嗎?”

董重搖了搖頭,緩緩道:“你們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伱們只知道我統領著這兩支人馬,但是你們可知宮廷衛士和城門校尉的支出是從何而來的?”

鄭泰點頭。

“那自然知道,宮廷衛士和城門校尉官兵都是國庫撥款,國庫又屬于大司農管轄,是大司農批復款項支出,用于城門校尉和宮廷衛士,而且,大司農不是您的親信嗎?”

“可是大司農的麾下全都是少府的人,全都是劉備的人,我那位大司農,早幾年就被架空了,現在只是裝個樣子,每日按時點卯而已。”

董重無奈道:“驟然登高位,手上沒有人才,撐不起大司農,就從少府借調了一些人過來撐場子,結果沒想到這大司農就成了別人的大司農,再也不歸我管了。

最后城門校尉和宮廷衛士也基本上都從劉備那邊支出費用,錢財都是劉備給的,逢年過節也是劉備給賞賜,人心也都遂了劉備,我那幾個部下,也不知道現在是效忠于我還是效忠于劉備了……”

鄭泰聽的目瞪口呆。

他這才意識到他以為他已經把劉備的權勢想得很大了,但是他可能還是保守了一些。

劉備的權勢或許比他所想象的還要大上那么一些。

一些原本不屬于他的權力或許也在他的掌控之中,而這些權力恰恰是鄭泰所需要的。

“這……這難道是合乎情理的嗎?您為什么不向太皇太后和陛下說明此事呢?說劉備蓄意篡權,有不軌之心!屬于您的部下和權勢都被劉備給篡奪了,這是很危險的!”

“說了,沒用。”

董重擺了擺手:“我是不知道太皇太后為什么那么信任劉備,反正這個事情太皇太后沒管過,哦對了,我聽說劉備每個季度都會往宮里面給太皇太后送很多珍奇異物,太皇太后現在根本離不開劉備。”

“這……”

鄭泰張張嘴巴,一肚子的話想要說,到了嗓子眼,卻無論如何都出不來。

這都什么事兒啊!

難道錢就真的那么萬能嗎?

難道劉備的鈔能力就真的那么無敵嗎?

連太皇太后都能收買?

連權力都能收買?

鄭泰感到無法理解。

而且,他也不知道劉備到底是通過何等精細巧妙的操作才能那么有錢。

但事實就是,劉備一手權,一手錢,現在左右開弓,所向披靡。

董重貌似已經躺了。

“所以,都到了這個地步,鄭公,您覺得我們這樣做還有意義嗎?”

董重嘆了口氣,笑道:“還是不要想那么多了,該放棄的就放棄吧,該吃吃該喝喝,錢和女人一樣也不少,這日子不也挺愉快的嗎?鄭公,您以為呢?”

看著董重一臉躺平擺爛的模樣,鄭泰那叫一個氣不打一處來。

“董將軍不為家族考慮,我還要為家族考慮!為后人考慮!今日的一切吾等也有功勞在其中,全部的好事,怎么能只被劉備一人奪取?他以為他是誰?孝武皇帝嗎!?”

董重對此毫無反應。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說什么了,鄭公如果有想法,那就請另尋高明吧,我現在只想好好兒的活著,別的,什么都不想。”

說完,董重費力地站了起來,喘了幾口氣,頭也不回地向內堂走去了,留下鄭泰一個人在大廳內很是凌亂。

不過鄭泰確實沒有看見董重背過身去之后,臉上所堆積起來的陰郁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