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俠且慢

第二章 紅花樓

鎮遠鏢局門口出現騷亂之時,不遠處的布莊二樓就有所察覺,一名美艷女子從書桌后起身,來到窗口打量。

女子身著齊腰襦裙,上身暗紅交領衫衣,包裹著沉甸甸的胸襟,腰衱恰到好處束住腰兒,墜有壓裙碧珠,裙子則是淡白褶裙;雙眸如杏,唇上點著朱紅胭脂,配上知性的氣質,美艷不失穩重成熟。

瞧見上門挑事兒的夜驚堂,女子未曾動怒,媚意天成的杏眸,反而亮了下:

“骨重神寒天廟器,亦狂亦俠亦溫文……好標致的相貌。”

背后的丫鬟,踮起腳尖遙遙打量:“是啊,真俊,就是看起來腦子不好使,踢館也不摸摸背景。要不要打聲招呼,免得陳彪出手太重……”

嘭——

一聲輕響后,陳彪被按住,街面陷入寂靜,也讓兩個女子啞然。

“家父裴遠峰……”

清朗嗓音傳來,美艷女子眼神從看帥哥的輕佻,瞬間化為了正視,繼而又顯了‘久旱逢甘露’的熾熱。

不過這種反應,并非美艷女子對夜驚堂動了不軌之心。

女子被稱為‘裴三娘’,本名裴湘君,看打扮像是尋常商賈之家的女眷,但這美艷溫柔的表象下,卻還有另一層身份——江湖豪門紅花樓當代掌舵之人!

大魏王朝立國不過甲子,如今女帝臨朝,北有強敵虎視眈眈,內有諸王居心叵測,混亂大勢,孕育出了一座空前繁盛的‘江湖’。

江湖上能雄鎮一方者可稱宗師,宗師頂端的‘一仙二圣八大魁’,為天下間最強十一人,連朝廷都需謹慎對待。

而紅花樓上任掌舵人裴滄,便是八大魁中的‘槍魁’,位列‘天下第七’,紅花樓的江湖地位可見一斑。

槍魁裴滄,是裴湘君的師父、裴遠峰生父,算起來也是夜驚堂的干爺爺。

裴遠峰本是裴家次子,自幼天賦驚人,但和家里有爭執,離家出走,發誓不名揚天下不回頭。

結果不言自明,裴遠峰到死都沒太大名聲,不教夜驚堂真功夫,不是不愿,是不想讓夜驚堂再重蹈覆轍。

裴遠峰死后,讓夜驚堂凈身出戶入京,并非對夜驚堂心性的考驗,而是給家里的‘名帖’。

正常人都不會‘重情守信’到聽一個死人的話,放棄家業當個無家可歸的浪人。

但裴遠峰知道夜驚堂會,他此舉只是為了讓家里看到這一點,以便夜驚堂能進入紅花樓,成為下一任掌舵人和‘槍魁’——這才是裴遠峰留給兒子的真正遺產。

不過裴遠峰可能也沒料到,裴家現在混的不比他好多少。

裴滄多年前就去世,長子繼承位置,卻死于敵手,‘槍魁’名號易主,只能由小徒弟裴湘君繼任紅花樓掌舵。

裴湘君是女兒身,武藝不低,但與‘八大魁’差距甚遠,根本扛不起江湖頂流豪門的大梁,以至于‘主少國疑’,紅花樓威望一落千丈。

外有江湖勢力吞并財路,內有各大堂主奪權,裴湘君的位子早就坐不穩了,甚至派人暗中尋找過‘二爺’的下落,指望他能回來撐場面。

裴遠峰已經入土為安,對裴家來說顯然是個噩耗,但夜驚堂能‘回家’,已經算是給搖搖欲墜的裴家帶來了一線生機——裴家現在實在太需要一位驚才絕艷的‘少主’,來當定海神針,壓住紅花樓的內憂外患!

也是因此,裴湘君發現夜驚堂身手不俗,又得知其身份后,才會露出這般‘如饑似渴’的神情。

眼見夜驚堂準備不辭而別,經過窗下,裴湘君推起了街邊支窗,素手輕撥,把支桿給推了下去。

當當當~~~

牽馬從街上經過的夜驚堂,抬起頭來,眼眸里顯出依窗美人的倒影,但并未露出尋常男子一樣的驚艷:

“姑娘怎么這般不小心?”

裴湘君容貌甚佳,極少有男子能在瞧見她時不動如山,見此不由暗暗點頭,故作不悅道:

“沒大沒小,我叫裴湘君,是你義父的師妹,家里人都叫我三娘。你是二哥的兒子,回家了,怎么招呼不打就走?”

義父的師妹……

師姑?

夜驚堂從義父的書信中,只知道義父家在京城,其他一無所知。

義父讓他把家產全給裴家,他堂堂七尺男兒,把家業給了,自然不會再寄人籬下混飯吃。

但看起來好香的軟飯……

那更不能吃!

夜驚堂弄明白裴湘君的身份后,抬手一禮:

“見過師姑。義父讓我把東西送來,事情辦完,還得去衙門換領符牌,等我在京中安頓下來,再來府上拜會。”

此言顯然是婉拒,不想登門。

但站在夜驚堂肩膀上的大白鳥,可沒這么客氣。

聽見是親戚,鳥鳥很自來熟的飛上二樓窗口,停在裴湘君規模不俗的胸前,張開鳥喙:

“嘰~”

這只毛發雪白的鳥鳥,是夜驚堂的獵鳥,取名為‘白王爺’——白嫖王的意思——按理說是一只鳥,但長成了一個球。

具體是什么品種,夜驚堂也不清楚,年少在家曬谷子時,這鳥跑來蹭吃蹭喝,被他逮住,就養著了。

本以為是什么‘山澤瑞獸’,但養了這么多年,發現這大胖雞除了能吃能睡能賣萌外,并沒有什么特殊之處,某些時候還愛犯蠢。

就比如現在,自作主張跑上去要飯,落在人家女子胸脯上也罷,小爪爪略微陷入酥軟布料,估摸是覺得腳感不錯,還來回踩了兩下,眸子亮晶晶的,回頭看向夜驚堂:

“嘰~”

意思大概是——好軟呀~

此舉把裴湘君弄得臉色一紅,連忙把調皮鳥鳥抱下來:

“咦~這鳥真粘人~”

夜驚堂眼神尷尬,出言訓道:

“回來。”

“嘰……”

鳥鳥這才老實從二樓飛下來,落在了夜驚堂的肩膀上。

裴湘君捋了下衣襟,繼續道:

“你還是直接叫我三娘吧,師姑顯得年紀大。二哥也真是,收你為義子,卻又讓你把家業送來,裴家要是收了,準被街坊戳脊梁骨。你既然來了,咱們就是一家人,不用如此見外。銀子伱還是拿回去,以后你就是我裴家的少爺,外面那間鏢局劃給你經營,如何?”

夜驚堂變賣邊關小城的鏢局,得了一千多兩銀子,看似不多,但按照購買力換算,約莫就是前世的一百多萬,對尋常人來說絕非小數目;而開在京城里面的一家鏢局,價碼起碼翻十倍。

大丈夫不吃嗟來之食,對于這種饋贈,夜驚堂直接謝絕:

“多謝三娘好意,但義父遺囑如此安排,我就不會違逆。義父的親朋便是我的親朋,您以后若有所需,大可讓楊鏢頭知會我一聲。幾位鏢師都是家中老人,往后還望三娘善待,在下先告辭了。”

裴湘君見夜驚堂遵信守義,不愿無功受祿,心中愈發青睞,沒有再強留,又客氣兩句后,便目送夜驚堂離去。

很快,一人一馬一鳥,匯入街上人群,消失在街口。

裴湘君直至夜驚堂從視野中消失,笑意才慢慢收斂,化為了深思。

丫鬟秀荷站在背后,此時才冒頭,小聲道:

“樓主,二爺這是給咱們送了個寶貝疙瘩回來?夜少爺長得真俊俏,剛才看了我一眼,把我腿都看酥了……”

裴湘君雙眸微瞇,稍顯不悅,但很快又點頭:

“確實沒想到,二哥能收這么俊個義子,看的我都心猿意馬……就不說武藝品行,光靠這相貌,也能在京城混得風生水起。”

秀荷嘻嘻笑了下:“夜少爺天賦如何呀?樓主看出底細沒有?”

裴湘君認真琢磨:“氣息亂如雜藤,卻有一身磅礴內勁;拳腳毫無章法,筋骨卻不輸龍虎。二哥應該只給他打了底子,沒教真功夫。年僅十八歲有此等火候,可謂天縱奇才,只要有人肯教真功夫,短短幾年在江湖打出名氣不無可能。”

秀荷眼底露出一抹鄭重:“那現在怎么辦?找機會和夜少爺說樓里的事兒,傳授槍法當少主培養?”

裴湘君微微搖頭:“遵從遺囑千里送家產,看起來品行極佳,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功夫是殺人技,不可輕傳;紅花樓盤子太大,未來樓主之選,也不能我一言定奪,還是得先觀察一段時間。”

“可夜少爺看起來性格很硬,不愿寄人籬下住在裴家,怎么觀察?”

“初入江湖的年輕人,都硬氣。我晚上過去勸勸,就軟了……”

“樓主。”

“嗯?”

“這話聽起來怪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