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興醫院是東州市影響力最大的五所綜合醫院之一,可實力在五大中位居末席。
改革開放之后,醫療制度幾經改革,能夠在東州市屹立不倒的五大醫院各有各的優勢項目。
長興過去以腫瘤科和泌尿科見長,是東州第一家引進直線加速器,第一家開展換腎手術的醫院,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也曾經風光一時。只是在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后,長興人才外流嚴重,在政策上也沒有得到市里的偏重,發展緩慢,漸漸和其他四家拉開了距離。
院長顧厚義雖然為醫院的發展盡心盡力,可畢竟年齡偏大,管理水平難免落伍,醫院的中層干部,有不少都是他的老鄉,顧厚義常說舉賢不避親,可醫院內部都說他任人唯親。
這應當是顧厚義在長興的最后一年了,正處級的顧厚義完全可以選擇躺平,可他不甘心,別的醫院都在新建擴建,長興的二期擴建方案六年前就提出來了,其間波折不斷,好不容易等到市里批準,偏偏在拆遷上又遇到了阻礙。
顧厚義原本想在自己退下來之前,將醫院的二期工程完成,這對醫院,對他自己都算是一個圓滿的交代。
可惜天不從人愿,空有雄心壯志,時間已經不允許了,所以退一步打算將二期擴建工程啟動,至少他要奠基開工之后再走,不存在任何私心,就單純想為長興做點事。
周一清晨的例會上,顧厚義又慷慨激昂地描繪了一遍二期擴建的藍圖,下面的中層干部其實早就聽了無數遍了,已經沒了新鮮感,不過這次是動真格的了,拆遷工程即將開始,用不了多久,長興周圍的棚戶區就會被夷為平地,再過幾年一棟現代化的病房大樓就會拔地而起。
副院長耿文秀坐在小會議室內認真記錄著,心中卻在盤算著顧厚義明年到點的事情,顧厚義走后,誰最有可能接替他的位子?
看了一眼身邊的高新華,首先就否定了他,高新華部隊轉業,學歷不行,年齡上也沒什么優勢,副處已經是他個人仕途的極限了。
嚴回意,第一副院長,第三梯隊,研究生學歷,可誰不清楚他的第一學歷是大專?研究生是在職讀的,沒有碩士學位。五十一歲,錯過了升職的黃金期,口才不行,上臺發言都結結巴巴,這樣的人難當大任。
秦國良,心內科主任,醫學博士,醫院重金挖來的精英,他這個副院長只是一個名譽稱號,心內科的業務都忙不過來,哪有時間去管理醫院,而且這種人屬于醫道移民,很難服眾。
耿文秀在心中逐一將對手排除,越想自己接替顧厚義的可能性越大,今年十月剛好世界婦女大會在京召開,借著大會的東風,自己再進一步很有可能。
耿文秀想得入神,甚至連顧厚義宣布散會都沒聽見,還是高新華提醒她方才驚覺。
兩人自然就一起出門,耿文秀擁有著一米七二的身高,踩著高跟鞋顯得比高新華還要猛一些。習慣性地甩了一下頭發:“老高,那幫釘子戶全都搬走了?”
高新華笑道:“搬走了。”
耿文秀知道這件事歸他負責,看了他一眼道:“厲害啊,回春堂的倔老頭你都能搞定?”最早她也去做過工作,被許老爺子毫不客氣地趕了出去,干部家庭出身的耿文秀心高氣傲,到現在還記著這件事。
高新華點了點頭,簡單把事情跟她說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
耿文秀皺了皺眉頭:“顧院居然會讓步?真是沒想到啊,開這個口子不好吧,以后肯定有人會說閑話。”
高新華其實心底挺反感這個女人,仗著家族出身,趾高氣揚,目空一切,在醫院口碑極差,他一向認為,再漂亮的女人,一旦充滿了權力欲,就沒了女人味,更何況眼前的這個女人既不漂亮,又專權跋扈。
高新華佯裝忘了東西,轉身向會議室走去,道不同不相為謀,寧愿多走兩步,也不愿和她同行。
沒走幾步,手機就響了起來,卻是許長善打來了電話,他終究還是不放心孫子,今天是許純良去醫院報到的第一天,思來想去還是給高新華打聲招呼才放心。
如果不是老爺子提醒,高新華幾乎忘了許純良今天報到的事情,雖然他只是一個副職,但是在醫院需要處理的事情也不少,哪還顧得上這種小事。
高新華讓許老爺子放心,自己一定會多多關照許純良,有他在醫院一天,許純良就不會被人欺負。
今天是新員工集中報到的一天,所有人先去人事科報到,按照常規接下來是入職體檢和集中培訓,然后科教科會給他們安排科室輪轉培訓。
許純良是其中的一個異類,他只有高中學歷,可在這么多新人中,他是唯一擁有正式編制的,還好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
在許純良的安排上,醫院也費了一番腦筋,安排工人崗,許長善那邊肯定沒法交代,可他一沒有本科學歷,二沒有醫師資格證,思來想去只能在引進特殊人才上做文章。
回春堂是江州的老字號,許長善是非遺傳承人,按照這條線索就給許純良冠以非遺傳承人的稱號,意向科室是中醫科,但是中醫科主任朱明遠已經明確表示拒絕,如果醫院強行把一個高中畢業生塞進來,他寧愿選擇辭職。
在長興這所綜合醫院里,中醫科雖然沒什么存在感,可朱明遠這位主任醫師還是很有些威望的,他之所以反應如此激烈還有一個原因,他認為中醫科的不景氣和回春堂的存在有著很大的干系。
許多他的病人后來都去了回春堂,他也聽到了許許多多的風言風語,說他的水平不如許長善,在朱明遠的眼中,許長善就是一個江湖醫生,沒有經過系統的學習,就憑著祖上傳下來的幾個所謂的秘方招搖撞騙。
自己才是國醫正宗,畢業于京師國醫大學,主任醫師,市中醫協會副會長,常任理事,在國內外發表論文無數,有哪一點比不上許長善?
他對許純良沒有偏見,如果許純良是正兒八經的大學畢業,他也不會為難,可一個高中生,據說還是接連落榜三年的復讀生,讓這樣的人進入自己的科室根本是拉低科室的平均水平,身為中醫科主任,他可丟不起這人。
人事科科長馬紅梅因為這件事也非常頭疼,編制是在中醫科,可中醫科拒不接受,行政科室,不是滿員就是超編,解鈴還須系鈴人,知道這小子是高副院長破格引進的人才,還是得征求高副院長的意見。
剛巧高新華來電話詢問許純良報到的事情,馬紅梅電話里就叫起苦來。
高新華當然能夠理解馬紅梅的難處,許純良當然不能像其他人一樣輪轉,他對醫學一竅不通,安排一個醫學小白去臨床科室還不知會捅出什么漏子。
馬紅梅道:“高院,朱主任態度非常堅決,要是硬把許純良分到他們科,他馬上辭職。”
高新華心中暗罵,這個朱明華就是倚老賣老,本事沒多少,脾氣倒很大,他想了想道:“那就先在行政后勤給他找個位置,熟悉一下醫院的環境,順便觀察一下他的能力。”
馬紅梅道:“咱們醫院行政科室的情況您都清楚,哪個科室也沒有多余的位置啊,后勤崗倒是好安排,可他又不是工人編制。”
高新華道:“編制是編制,工作是工作,年輕人多嘗試幾個崗位未嘗不是好事。”
如果現在就給許純良安排熱門科室,很可能一石激起千層浪,現在所有人都認為許純良是他的關系,高新華也不想被推上風口浪尖。
先把熱度降下去,等過段時間找到合適的機會再給他安排舒服點的崗位,只是這件事需要專門走一趟給許老爺子當面解釋清楚。
于是許純良打著輪轉的旗號來到了電工班,醫院的電工班就是工人崗,因為馬紅梅特地交代,科教科科長潘明明親自將許純良帶到了電工班,還專門強調這位新人來電工班是輪轉。
新員工輪轉不稀奇,可來電工班輪轉是開天辟地頭一遭,電工班在醫院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部門,八名職工,分成四班,平時都是上24小時歇72,院里對他們的行為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電工專業的只有班長賈學工,其余七人都是醫院內部轉崗,他們也干不了什么高技術含量的工作,日常主要工作,無非是換個燈泡,拉個電閘之類的小活,遇到復雜的工作,基本上都是尋求外援。
今天是班長賈學工和小馮當班,潘明明帶許純良過來的時候,兩人正在研究股票。在長興,他們屬于底層,收入自然無法跟醫護人員相比,好在業余時間充裕,輪休的時候,都會去做點兼職貼補家用。
小馮平時送送外賣,賈學工則是自己開了一個鹵菜店。
就算是值班,多數時間也是沒什么任務的,閑著不是炒股就是吹水。
潘明明走后,賈學工給許純良介紹了一下電工班的情況,許純良的到來打破了以往的平衡,有些不好安排,暫定讓許純良上常白班,雙休日正常休息。
潘明明臨走前特地把賈學工叫到一邊,委婉地告訴他許純良是高院長的關系,這是為了避免電工班欺生。
話都點到了這種地步,賈學工豈能不明白,所以也沒敢給許純良安排什么活,連端茶倒水這種新人應該去做的小事也沒敢勞煩許純良。
電工班的輪班猶如走馬燈一般,大家的心思也不在工作上,因為都知道許純良上頭有人,過不幾天就要離開,誰也犯不著刁難得罪。
許純良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接電話,電話內容十有八九都是某某科燈壞了,某某科跳閘了,基本上是泡一杯茶,電話旁一坐一天。
許純良閑著也是閑著,主動要求跟著一起去工作。通常出去工作,都是一個人拿著工具,一個人扛著梯子,因為多了許純良,班長賈學工只能拿著燈管,當班長的要以身作則,總不好意思空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