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1219 逐步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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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之前皇太后詔令嗣主需周全禮節,那這最基本的禮程當然也要遵守。大行殯于太極西閣,停柩此中,嗣主并諸內侍宮奴晝夜居喪于此,外朝群臣則朝夕于殿外集結哭奠。

這樣的安排需要一直持續整整七個月,以表達嗣主與群臣對大行先主哀思之情。但哀思與否暫且不論,一系列的禮節那是非常折磨人的。

眾大臣們一開始都還能保持朝夕都不缺席,可是漸漸的便不再像開始時那樣嚴謹,尋找各種理由缺席,甚至就連之前上書號召嗣主應當盡禮守孝的臣員都已經堅持不住。尤其是隨著外間各種變故使得情勢變化越發的嚴峻,缺席的大臣便越來越多。

這些臣子們僅僅只是早晚哭拜便都有些受不了,而作為朝夕都需身處殿堂中哀哭不止的嗣主陳昌,那就更是如同身遭酷刑一般。

經過一段時間的居喪之后,陳昌已經是形容枯槁、神情麻木,整個人看起來憔悴到了極點,就連嗓音都干澀沙啞的幾乎發不出什么清晰的聲音,整個人都透出一股暮氣沉沉、全無生氣的模樣。

居禮治喪本身對于體力和精神就有著極大的消耗,而且飲食起居全都簡略到了極點,完全就難以獲得有效的休養與補充,因此不乏有恪禮居喪以致自身勞損至死的情況發生。

陳昌所面對的情況則要更加的惡劣,他除了要為父治喪之外,還面臨著被母親犯渾背刺、堂兄奪權軟禁、心腹盡遭隔離的惡劣局面,心理上要承受的壓力更大。

清晨時分,他神情木然的被宦者自側殿廡舍中引入殿中,神情麻木的望著裝殮父親尸體的那巨大棺槨,充血的兩眼眼神全無波瀾,只在眼角還偶有粘濁的液體滲出。

事到如今,他滿心都只是萬念俱灰,也談不上有什么悲傷或憤怒的情緒,倒不是已經任命看開了,只是懶得再為身外事情再作悲喜,反正注定他已經難以再改變任何的事情。

殿外側后方響起了喧鬧聲,聲音時斷時續,持續了不斷的時間,陳昌眉頭微微一皺,看了一眼殿側侍者,侍者匆匆向后行去,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緩步行回,來到陳昌的身邊,俯身細言幾句,待到退下的時候,陳昌手心里已經多了一物。

清晨時,群臣又入此哭奠,所謂的群臣不過只有稀稀拉拉十數人而已,而且大多來去匆匆、走個過場,由于這些人都被禁軍隔絕在太極西閣之外,陳昌也不知還有誰在堅持,只頭腦昏昏沉沉的聽著侍員在外唱禮。

趁著殿中耳目漸少,陳昌這才恢復了幾分活力,張開攥起的手掌,露出掌心里卷成一團的素帕,素帕展開,里面并不是什么絕密東西,只是兩枚蜜浸的梅子。

陳昌迅速將這兩枚梅子拋入口中、壓在舌下,仔細品味著舌津中那絲絲甘甜,眼角淚水流淌。梅子是太子妃特意讓人準備,每天清晨在內殿喧鬧一番,給侍者制造出入內外的機會,借此傳遞進來。

治喪期間,他夫妻倆也要分開別居,難能見面,區區兩枚梅子并不足以補償陳昌體力上的消耗,但卻能帶給他珍貴的慰藉,讓他感覺自己仍未被人間徹底拋棄。

今天的氣氛又有些不同,原本應該很快結束的哭奠仍在持續進行,而且除了唱禮聲之外,殿外的哭拜聲也漸漸大了起來。陳昌跪在殿中,并不能直接看到殿外的情形,只是心中漸漸泛起了疑竇。

此時的太極西閣外,除了各種雜亂的哭奠聲外,那畫面才是真正令人心驚的。開闊的廣場上,有一名披發服喪之人哭聲最是悲切,幾度哭絕于地,須得侍衛入前攙扶,其人才能勉強維持著跪拜之姿。任誰看到如此悲切哀悼的一幕,怕是都忍不住要感懷落淚,可是若知其人其事,那所能感受到的便只有震驚!

此人正是臨川王陳蒨,其人前來哭拜大行,本來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之事,畢竟在朝為君臣、在家為叔侄。可問題是,之前臨川王接受皇太后詔令遷任揚州刺史,從而執掌軍國大權,因國事為重,便一直沒有再現身哭奠,如今多日之后,卻又再次出現于此,哪怕對時局變化再怎么遲鈍之人,看到這一幕后怕是也得猜到估計國中局勢發生了什么了不起的變化。

殿堂中,那蜜餞梅子已經被咂摸得完全沒了滋味,陳昌才有些意猶未盡的吞咽下去,剛剛被這一絲甜蜜提振起來的精神又變得萎靡起來,低下頭變得昏昏欲睡。

在這半昏半醒之間,他依稀聽到殿中似乎傳來些許雜亂聲,視線微微一側便見他堂兄陳蒨正披發向他走來。他的心情也沒有什么太大的波瀾起伏,只道自己是在做夢一般,因為心內認定陳蒨兄弟倆自知理虧,是不敢到殿中來見自己的。

“陛下竟然如此憔悴!雖居禮中,但也要為士民萬眾保重體居啊!”

陳蒨見到陳昌如此萎靡憔悴的樣子,心內也是一酸,忙不迭入前俯身小聲說道。

一直等到陳蒨將要觸及自己衣帶,陳昌才總算意識到這并不是夢中看到的畫面,而是實實在在正在發生的事情,他頓時瞪大雙眼,怒不可遏的站起身來,指著陳蒨怒聲喝罵道:“狗賊、狗賊,你還有臉面登殿來見我父子?若非我父包庇提攜,你兄弟又是何豬狗物料!今我父尸骨方寒,欺詐我母,奪我權位……”

陳蒨聽到陳昌這一番喝罵,便也無作狡辯,只是長拜于地,一言不發。

陳昌心中對陳蒨自然是懷有著無窮的忿恨,但是連日居喪已經讓他身體虛弱得很,就連聲息都有氣無力,一番激怒咒罵之后更是手足冰涼發軟,須得侍者入前攙扶才能立穩,但他仍怒視著陳蒨咬牙切齒道:“狗賊今來何事?若欲害我,需投暗室,否則天下人盡唾你,此禍必有報應……”

“臣、臣有罪……今日登殿,特于大行靈前向陛下請罪,任由陛下懲罰,臣絕無怨言!唯臣一身罪責事小,社稷安危存亡事大,今情勢危急,請陛下速速執掌大局,謀定大計!”

陳蒨向著陳昌連連作拜,才又開口澀聲說道。

“外間、外間發生了什么事情?”

陳昌聽到這話后,神情頓時一愣,旋即便又盯著陳蒨疾聲說道。

“今社稷事重,請陛下勿復拘禮,速速移駕東閣,容臣細作稟奏。今家國社稷皆大行所造,為救家國,縱然陛下稍有違禮,大行想必也不會介懷!”

說到這里,陳蒨又向著陳霸先的靈柩連連叩拜,眉目之間神情復雜至極。

陳昌也早已經受夠了居喪中的壓抑折磨,盡管不知外間發生何事,但見陳蒨居然來到他面前叩拜請罪,也猜到應該是對他極大的利好,于是便又板起臉來說道:“速著我屬臣殷舍人等入見,否則我哪都不去!”

陳蒨此番行為也是萬般無奈之下所作出的決定,他自知如果不趁著自己眼下還擁有一定的主動權而做出讓步,等到內外一起發力、所有壓力全都逼向他時,局面只怕會更加的萬劫不復。

隨著殷不害等人再次入宮見到嗣主陳昌,君臣彼此都暗生恍如隔世之感,待聽到殷不害等人的講述,陳昌才知道過去這段時間里外間竟發生了這么多的事情。

“唐王當真仁義,不棄我這粗心大義之人,諸多手段施加營救。”

陳昌先是稍作感慨,旋即便又怒聲道:“臨川王當真無能,之前急于攬權,還道有何安邦定國的良計,結果這么短時間內便讓局面圍困若斯,當真該殺!”

雖然從他自己內心而言,是非常想要除掉陳蒨兄弟倆,可是眼下都畿仍然在其掌控之內,想要完全解決掉陳蒨的勢力,必須就得邀請魏軍大舉過江,但如此一來,彼此真就不死不休了,被逼走投無路之下,陳蒨怕是也不肯輕易放棄自己一家人。

所以眼下最現實的解決方法,還是趁著外部震懾有效、陳蒨已經被迫低頭的情況下,雙方達成一個讓步與妥協的方案。

接下來,雙方便開始進行磋商談判,首先都畿大權肯定是要交還給陳昌這個新君,如果這一點做不到,別說陳昌不答應,西魏也不會善罷甘休。

至于陳蒨,直接當做謀逆反賊處理的話根本就不現實,其人眼下實力尚存,而且擁有相當一批擁躉。尤其陳蒨的一眾支持者與諸開國元勛都多有重疊,想要連根拔除,不啻于剖心刮骨的自我療傷,病還沒治好,南陳這個政權說不定就先搞崩了。

經過此事后,陳昌也意識到自己對南陳的人事控制之薄弱,除非放棄所有的自主權而完全接受西魏的扶植,否則最好還是不要與陳蒨并其背后的勢力撤離撕破臉。

于是在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后,陳蒨主動請辭揚州刺史等前職,以震州刺史出鎮吳興,陳頊則僅保留侍中之職,作為人質留于建康。

當然這只是他們內部達成的一個妥協方案,實際如何解決還要看西魏是何意見。隨著這一意向達成,消息便也很快送往關中。

李泰對此倒也沒有什么不滿,經過這件事后他也覺得陳昌的確是有點虎父犬子的意味,無論智謀還是手段都較其父相差太大,指望他便穩定住江東局面還是有點勉強。至于陳蒨退縮到吳興,隱患無疑變得更小,真要將之徹底逼反,魏軍也還沒有做好全面介入江東局面的準備。

在南陳內部自己達成的協議基礎上,他又提出了兩點,那就是以吳明徹鎮守廣陵,同時陳曇朗也留在江北,至于西魏之前配合王琳所占領的江州區域,則由李真暫領江州刺史,待到南陳內部局勢穩定、時機合適的時候再作歸還。

眼下李泰的主要意圖,還是不希望南陳的人事變故影響到北方博弈的局勢,至于說切香腸一般的將南陳給逐步占有,還真不是他的本意,但既然已經拿到了手里,也就無謂再作來回折騰。:xuanshu←→新書推薦:專業免費網站聲明:本站所有內容皆由選書網(xuanshu)自網絡收集整理制作,版權歸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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