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1163 齊使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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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農城舊是王思政所督修,之前宇文泰東征病故、大軍敗退,北齊軍隊一路銜尾追殺,曾經一度占領了弘農城,之后則焚城而走,使得弘農城毀于此時。

后來李泰入朝掌權之后,便委任堂兄李禮成出任弘農,重修城池。新的弘農城遷離了舊址,規模也較之前更加宏大,選址并不像舊城那般據險扼要,主要還是考慮出入便捷、暢通無阻,以便于東西的溝通。

之所以會發生這樣的轉變,那是因為如今形勢較之往年已經不同。之前的弘農也是屬于邊城,盡管豫西崤函地帶也在西魏的控制下,但這種控制并不牢靠,弘農城偶爾還要遭受敵軍的進攻。

可是如今隨著豫西防線的加強,以及魏軍近年來強勢的反推,邊線越來越向東推移,弘農城也漸漸成了穩定的內鎮,軍事上的職能和需求不再像之前那么大,反而需要其更多的發揮東西往來人員物資的交流互動的中轉作用。

這座新筑的弘農城城郭闊大,商貿氣息非常的濃厚。城中除了駐軍的兵城和居住區之外,其他大部分的區域都是集市、貨棧與車腳鋪子。

哪怕如今乃是戰時,但是由于弘農城并非大軍集結所在,也并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反而有更多的行商賈客來到這里。他們相信以王師強大的實力,即便前線戰事激烈,也一定不會影響到后方的安全。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隨軍行止有利可圖。霸府近年逐漸放開民資參與軍事的一些渠道,主要是在軍市方面,讓商賈們參與供給一些軍需物資,諸如礪石、火石以及替換的氈帳、麻袋等等瑣細的物料。

這些東西霸府下屬的工坊當然也能供給,但是規模化的生產往往不能靈活匹配軍隊的調度征戰,就會造成不小的資源浪費。

因此在霸府開源節流的內政改革中,這些基本的生產職能還是被保留下來,但是不再繼續擴大生產,轉而將一些瑣細的物料列出,轉由民間進行收購。這樣也給平民百姓日常農閑之余進行手工制造的產品提供了一個變現的渠道,商賈們則承擔中間轉銷的職能。

同時這些商賈也能通過軍市來收購前線軍隊所繳獲的戰利品,省去了霸府再將這些戰利品內外運輸與倉儲管理的繁瑣事情,可以直接變現為錢帛然后獎酬功士。

齊人對于西魏的印象要么是地狹民弱、要么是窮兇極惡,繁榮富庶這樣的詞匯通常不會與西魏聯系開來。之前許多從關東投奔而來的士民講到這一點,也都不免感嘆自己過往這一偏見的確是有些狹隘。

關中較之河北、尤其是鄴都這樣的大都畿的確是還有一定的差距,但這差距也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大,而且主要還是體現在城池的規劃建設與宮苑館閣的華麗程度上。關中權貴們并不熱衷土木營建,就連皇宮都是使用的早年間的建筑,稍作修繕便使用至今。

可是講到市井間的活躍度,民生的繁榮、商貿的興盛,西魏并不遜色于北齊多少。并且由于西魏接連占領了蜀中與山南江陵等地,以及對突厥的影響加強和河西走廊的持續經營,西魏在商貿上的發展甚至已經超過了如今的北齊。

齊使一行自河陽南來,過漢關經崤函北道來到弘農,準備于此拜見唐王并作請和。當他們剛剛落車,看到弘農城內外繁榮熱鬧的景象,一時間也都不免瞪大雙眼,有點懷疑自己所看到的景象:“這里、這里當真是弘農城?怎么竟會如此繁榮?”

“這里當然是弘農城,唐王興治、內外咸安,生民衣食豐饒,國力蒸蒸日上。弘農不過區區一邊城罷了,遠不足以彰顯今時關西之富足、大魏之強盛!”

負責將齊使一行自河洛護送到弘農來的韓擒虎在聽到齊使們作此感嘆疑惑之后,便也微笑著吹起了牛逼。他自然不會說眼下的弘農城是因戰事而越發繁榮起來,至于平時則沒有這么熱鬧,任由這些人自己腦補感嘆。

齊使一行在聽到這話后,不免又是一陣黯然無語。原本在他們的觀念中,一直都是東強西弱,可是近來一系列的事情卻在摧毀他們這種認知。

首先是在戰事上的失利,他們的皇帝陛下御駕親征、統率國中十幾萬大軍與西魏進行決戰,結果被打得大敗而歸,并且直接發病而死。

如今面對魏軍新一輪的攻勢,新君高演晉陽繼位之后,更是直接甘拜下風,派遣使者南來求和罷戰。這使得齊人在軍事上徹底向西魏低頭,不敢再與爭勝。

即便如此,齊人還是保留了一定的優越感,只覺得魏人不過是一群窮惡之徒,講到府庫之饒、民財殷實,終究還是與他們北齊相去甚遠,河北仍是天下間風光獨好之處。

可是如今當他們真正踏足西魏的領土內、親眼見到魏國的城邑時,就連這一點優越感都被摧毀。一時間心內除了倍感失落之余,還要重新構建一個面對魏人與魏國時的正確態度,所以這入城一路上眾人也都在沉默不語,看到的城中繁華風物越多,心情便越復雜。

北齊此番出使求和的人員配置規格極高,以其宗室趙郡王高睿領銜,副使魏收也是名滿三國的世族高士,另有陽休之、陸彥師等人相隨同行,亦是河北人物翹楚。

西魏方面負責接待他們一行的乃是隨駕至此的崔瞻,同樣也是自關東西投之人。作為清河崔氏這一代最為出色之人,崔瞻舊在河北也是時譽頗著,與北齊的使者們全都認識,有的則還是昔日同僚。如今再次重逢,卻是在這樣的光景之下,各自心情便不免有些唏噓尷尬。

“舊聞崔子西行,直嘆河北風流盡去。今又與君相逢弘農,因見風采更勝往昔,心甚欣慰。君為唐王府下上佐,余等走使入此乞和,望君能念河北人物舊好,于唐王面前稍為助言一二。若能促成兩國罷兵修好,則河北親友俱感激君之相活恩典!”

魏收與崔瞻之父崔向來不甚和睦,如今走入其國、眼見將要受制其人,因恐遭到崔瞻的報復,于是便連忙笑語恭維說道。

只是他示好心切,卻將自己的姿態擺得太低,直言乞和求活,自然讓同行眾人心生不悅,趙郡王高睿更是直接冷哼一聲,但在看了崔瞻一眼之后,還是沒敢多說什么。

“魏少傅言重了,我于唐王門下不過一備問參謀而已,軍國大事亦難一念決之。若能庇護河北鄉親免于兵禍,我自是樂意至極。但今唐王興兵、匡義討伐,雙方能否止戈修好,關鍵還是在于諸位貴使所攜齊朝愿意修好的誠意多少。”

崔瞻聞言后便回答說道,他同樣有些不喜魏收之為人,不過如今負責接待使者一行,終究還是不能失禮,頓了一頓后便又繼續說道:“諸位不知唐王性情如何,稍后入見,凡所訴求直言即可,若能情理兼具,自可說服唐王。如若有悖世情,則無論作何徇私請托,也難撼動大王心意。”

“多謝崔學士指點!”

幾人聽到這話后,便都向崔瞻點頭致謝。魏收則訕訕一笑,手指掐著自己頜下胡須退回隊伍之中。

接下來崔瞻便將此一行人直接引至城主府的直堂外,旋即便入內奏告道:“啟稟大王,齊國使者已至堂外,現在是否召見?”

李泰正在認真的伏案書寫,聞言后便點頭說道:“將人請入進來吧。”

不多久,高睿一行人便登堂而來,向著堂上的唐王作揖道:“齊國使臣高睿等,奉吾皇所命來使魏國,拜見唐王!”

“諸位不必多禮,先請入座,待我忙完案中小事,再與詳談。”

李泰仍然沒有停止書寫,只是抬頭向眾人微笑說道,旋即便又低下頭去認真書寫起來。

眾人見狀還道唐王正在處理要緊事務,便也都不敢多作打擾,各自入席坐定下來靜靜等待著。干坐著有些無聊,不免打量起室中陳設,與這位名滿天下的唐王風采。

只見其人端坐席中,身穿一襲樸素的墨缞衣服,身材挺拔、五官英俊,氣質雍容俊雅,使人望而生悅,讓眾人心中暗覺上一個能夠讓人一見心折的領袖人物還是神武帝高歡,而眼前這位唐王風采則有過之而無不及。再聯想到其威名與事跡,心中不免越發敬仰。

就這樣時間又過去了將近半個時辰,唐王才終于放下了手中的筆,眾人見狀后便也都連忙打起精神來,準備進行談話。

“抱歉了,有勞諸位久候。”

李泰一邊活動著有些酸澀的手腕,一邊又指了指案上寫滿了字跡的紙張,對堂中幾人笑語說道:“戶中小兒新進受蒙入學,今卻忙于征事,無暇歸顧教訓。恐其幼稚頑劣、荒于嬉戲、不肯專心進學,故而親錄荀卿《勸學》以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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