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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又有一隊時流南出武關,直赴襄陽而來。
「卑職拜見大王!前受征令,心實受寵若驚,無奈身連為事留,今始來拜,懇請大王見諒!」
抵達襄陽之后,這一眾人為首的楊敷等數人便第一時間來到臺府拜見太原王,楊敷更是一臉小心的向著李泰作拜道歉。
今年年初,李泰獲得山南道大行臺的職位、開始安排臺府下屬諸州郡人事的時候,便分別向朝廷和楊敷本人送去了請調與征令,希望楊敷南來擔任荊州刺史,也算履行他之前與楊寬之間的約定。
但是相關的書令送出了小半年,楊敷才姍姍來遲。雖然說中間也幾番回信解釋,但其心內也是多多少少有些忐忑慌張,擔心會遭到李泰的見責。畢竟如今的李泰,勢位和能量較之北州共事時又不可同日而語。
李泰對此倒未在意,見楊敷如此便笑語道:「能者多勞,世事通常如此。舊年相處之時,文衍便甚益我事。如能再得良吏助我,多待一段時間又算什么。唯你州總管屢屢來書訴苦,倍述兼事不易,入州之后會否受責,那可就非我能料了。」
楊敷這個荊州刺史就不到任,相關的州務自然只能由新任荊州總管李裒代勞。李泰特意點明了這一點,也是讓楊敷要注意與這直屬上司的關系相處。
聽到李泰并沒有就此責備,楊敷心內才暗暗松了一口氣,旋即便又連連點頭應是,表示入州之后一定再向總管致歉請罪。
除了楊敷之外,同行還有京兆韋氏韋孝固、韋瓘叔侄,以及柳敏的兒子柳昂等幾個關中少壯子弟。韋孝寬離開此間前便曾表態希望能為家人在李泰這里謀求幾個職位,不過年初時候內外氛圍還比較敏感,所以又過了幾個月才安排子弟南來。
待到與眾人稍作寒暄之后,李泰便又向楊敷等問起近來關中的人事變化。他當然也有消息渠道得知諸事,但一樣的事情在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也會持有不同的態度,帶有不同的訊息。
楊敷倒也不是刻意拖延不來,他舊年便受李泰的征辟前往陜北,最近這些年也一直在陜北任職。之前一直沒有被放行,原因也是跟宇文毓差不多,都是因為陜北、河套方面邊患滋擾,使得陜北諸境形勢都比較緊張。
根源自然還是草原上的霸業興替,所謂一鯨落而萬物生,柔然的覆滅不只是養肥了繼之而起的突厥,許多原本受控于柔然的胡人部落為了躲避突厥的征服和兼并,在漠南的活動加強,這也就給西魏邊防帶來了不小的壓力。
「眼下朝廷在北州并沒有一個完整的防戍體系,唯一尚可倚仗便是大王舊年于北州所作的各種人事經營。某等北州在事群眾各自竊議,若非舊年大王于彼處所作營建,恐怕北山以北將盡數淪為胡馬牧區!」
講到陜北諸州所面對的擾患,楊敷忍不住感嘆說道。
之前朝廷針對陜北便乏甚有效的鎮防布置,甚至就連境內的諸稽胡部落都不能有效的控制起來,幾乎每年都要爆發胡荒擾亂。縱有強兵大將或征討、或鎮守,所解也不過一時之患、所定也不過一地之亂。至于柔然那樣的強大勢力來擾,那就更加沒有有效的抵制手段了。
這一局面一直等到李泰在陜北經營才有所改變,他首先是用軍事、經濟、宗教等各種手段對境內諸稽胡部落進行了一個系統性的鎮撫整編。自此以后數年之間,陜北方面都沒有再發生大規模的稽胡作亂,偶爾有些小的騷亂發生,也多是稽胡內部分贓不均所產生的矛盾。
陜北的屯田更是讓北境諸州擁有了一個穩定的糧食供給地,如今夏州、朔州、延州等等北面諸州幾乎盡從西河郡等屯田基地獲取給養。朔方的牧產、西河的糧谷、河東的食鹽等等,全都被有效的串聯起來,其實已經構成了一個將邊防力量繼續向河套北部推進
的物質基礎。
楊敷新從陜北離開,對于那里的情況自是非常了解,講起相關的事情來便滔滔不絕:「朝廷對于北面,也都多有看輕,自以為交好突厥便可安心,但其實此想大謬!之前東賊力剿西河諸胡,使得舊年兩處可作物流往來的通道斷絕,幸在大王早有預計,可自綏州北出朔方而下。
但是如今漠南諸胡日漸紛亂,武川白道也漸漸難行。突厥前已跨境進擊吐谷渾,可見是欲為其力控漠南而作前陣。若我不能趁機兵進河套,漠南途徑盡為突厥所有,屆時在兵在利俱需仰之鼻息。
而突厥又是什么恭良善類?日前長安青門之外,其眾兇殘畢露,若不早加防備,今日流血尚是柔然殘余,來日恐怕便是我關西父老了!今我關西子弟論及此事,亦多感嘆宇文太師終究難免志得氣惰、不復當年了……」
其他同行眾人聽到楊敷直言宇文泰的不是,也都并不感覺驚詫,反而各自都流露出認同之色。可見并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論調,估計類似的話題已經是他們日常交流的內容之一了。
李泰在聽到這話后,心內也不由得暗嘆一聲。
宇文泰等北鎮豪強們能夠立足于關中、并且強壓關西豪強一頭,最直接的原因那自然是他們的勢力要更強,而且他們來到關西是為了平定關隴的叛亂,所以他們的面目是保護者而非入侵者。等到孝武西遷,將北魏的法統一并帶來關西,又給了他們一個名正言順的名義。
但是隨著宇文泰的篡心日露,再加上對西魏法統的屢屢打擊,所謂的名正言順已經漸漸被其個人威望所取代,而宇文泰的個人威望又不巧的被個反骨仔的失控給重創一番。
發生在長安青門外這一場殺戮,雖然是突厥和柔然之前的仇殺,但發生的地點卻是關中畿內。任何一個稍有能力的政權,會容忍其都畿之內發生這樣的事情?
所以在長安士民們看來,宇文泰為首的霸府政權還能否承擔和履行之前的責任、保護關中的安全,恐怕是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當然,發生在畿內的殺戮和暴亂并不只有這一次,但是以前大家也沒得選啊!
弘農楊氏剛剛經歷一場迫害,家族代表人物的楊寬被禁軍、活活打死于宅中,事后也并沒有獲得什么補償和追贈,只能默默的承受著這一切。
但嘴上不說并不意味著心里沒有想法,楊敷借著這樣一樁剛剛發生在長安的兇事抒發自己的看法,估計也是在表示如果李泰愿意起兵殺回關中以挑戰宇文泰的霸府權威,起碼他們弘農楊氏是站定在這一邊的。
對于突厥的快速崛起,李泰當然也心存憂慮,覺得還是應該稍作阻遏一下,否則要不了多久西魏和北齊就得混成南面兩個好大兒了。
但這件事也的確是有點難辦,西魏本來就底子偏薄,還要面對北齊這一強大的對手,更不要說宇文泰還要提防自己這個反骨仔再作背刺,七分的力量未必能夠發揮出三分,再把草原新霸主突厥作為對手,那真是嫌自己命長。
所以如果想要對突厥采取什么實質性的行動,起碼也得到李泰入主關中之后。
雖然說底子還是拼不過北齊,但是區域之間的人事資源調度必然會比北齊更加靈活有效得多,到時候倒是可以嘗試一下進行局部的戰爭對抗。
楊敷針對突厥的這一番看法,無論是不是夾雜了太多個人的情緒,也算是頗有前瞻性的。
但李泰心里也明白這些名門大族的尿性,給他們三分顏料就敢開染坊,諸如之前自作主張而枉送性命的楊寬,如果李泰現在便流露幾分急于返回關中奪權的意思,他們就敢立即給自己寫檄文繡戰旗,讓現在還算平穩的國內局勢再生波瀾。
所以對于這個話題,他也并沒有繼續深聊下
去,對于這些關中名族的想法稍作了解之后便轉移了話題。
拋開這一件事不說,眼下關中最重要的人事變化就是出兵伐齊的軍事行動正式進入了籌備階段,人員和物資的調度也變得頻繁起來。與此同時,對山南道的防備也有所加深。
霸府連下政令,不只是限制了武關方面的人事往來,就連漢中進入關中的一些通道也都給封鎖起來。之前沔北投資的一些關中時流在察覺到物流通道被限制之后,也都比較驚慌,紛紛到襄陽來告急,懇求臺府出面與中外府交涉一番,希望能夠放開管禁。
李泰倒是沒有收到中外府相關的書令通知,對于此事也沒有一個系統性的調查了解,畢竟眼下的他需要管理的人事更多,也不能全副精力都只為這些沔北工坊主們保駕護航。
于是他便將此事交代給即將赴任的楊敷,先由荊州州府進行管理交涉一番,如果事情沒有什么進展,再奏報到臺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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