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0825 荊襄大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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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州中外府內,氣氛很是壓抑,出出入入的屬員們盡量都將腳步放輕,盡量避免發出太大的聲響而被人注意到,彼此之間的交流話語也都能短則短,許多信息都要佐以眼神來傳遞。

但在府中還是有著比較醒目的人和事,就在中外府直堂前的小廣場上,正有一人赤膀負荊、長跪于地,此人正是宇文太師的心腹愛將、大將軍李遠。

中外府直堂乃是霸府人事匯聚的中心所在,來來往往的人員自然不少。當他們見到在這里長跪不起、負荊請罪的李遠時,臉上的表情也都變得異常復雜,但也都不敢多作議論,匆匆瞥了幾眼之后便快速走開。

時下正當寒冬時節,中外府許多人都已經披裘著錦,仍然深感寒意。李遠就這么赤裸著上身,胸前背后都已經被凍得皮肉青白,背后被荊條扎穿的皮膚則泛著一股暗紅色。

一年輕人匆匆自外行入,正是李遠之子李植。當他見到父親此態時,臉色變得非常難看,慌忙解下自己的衣袍要為父親披在身上,但卻被李遠一把推開。

「阿耶何必如此?阿叔雖然從軍南去,但畢竟只是前鋒別將,發生這么大的事情,也不應獨咎一人。主上都沒有就此問罪……」

李植抓起被父親拋在地上的衣袍,又苦口婆心的勸告起來,然而話還沒有講完,便被李遠抬眼低斥道:「你住口!」

李植見父親這樣的頑固,而這一幕又被府中出出入入的人員盡收眼底,心中也是倍感羞惱,將自己的衣袍擺在父親身旁,他則匆匆登堂要求見太師。

堂中宇文泰并沒有處理公務,而是正在與太傅李弼對坐言事,當聽到李植登堂奏告其父正在堂外負荊請罪時,宇文泰只是微微頷首,語氣平淡道:「知道了,退下罷。」

李植見宇文泰反應這樣冷淡,心中也大感驚詫,便又連忙說道:「主上,家父……」

「滾出去!」

原本神態淡漠的宇文泰臉色陡地一變,拍案怒吼一聲,繼而更抓起案頭裁紙小刀直向堂下擲來,那眼神更是憤怒的仿佛要殺人一般。

李植見狀后自是噤若寒蟬,僵立在當場手腳都有些不聽使喚,而堂內群眾包括太傅李弼在內也都紛紛站起身來、垂首默立,只有李弼向著堂下謁者打個眼神,示意將李植引出堂去。

「此類少徒慣會恃寵生驕,稍給令色便以為人間事非其不可,渾不知任艱者另有其人!」

李植雖然被拖出了廳堂,但宇文泰仍自余怒未已,他站起身來指著堂外仍自怒聲道:「城外賀六渾曾在,而今又是如何?如此巨寇仍不免鎩羽而歸,又何懼宵小狂徒作弄是非!」

堂內眾人聽到這話后便將頭顱垂得更低,唯恐被宇文泰的凌厲眼神給掃到,整個直堂中一時間鴉雀無聲。

如此過了好一會兒,宇文泰臉上的怒色才漸漸收斂起來,轉又對李弼微笑道:「近年常常自矜養氣之功,不意竟為小事動容失態,讓太傅見笑了。」

李弼聽到這話后便欠身道:「喜怒哀樂,皆人之性情,諸事無動于衷,反而不近人情。臣庭下亦有頑劣之物,自需勤以杖責鞭策,方能勉強守行、不逾是非。」

宇文泰聞聽此言后又是長嘆一聲,好一會兒之后才又感嘆道:「馭下需以勤,太傅此言當真至理。我今有所悟,時仍未晚,雖疥癬之疾也不可小覷啊!」

說完這話后,他便又邀李弼坐定下來,話題則轉到了當年的沙苑之戰,越聊越是興奮,索性直接抬手吩咐府員們前往沙苑安排行宿事宜,他要在沙苑萬壽殿賜饗當年參與沙苑之戰的眾將士。

除了要將當年參與沙苑之戰、如今仍在關中的將士們召集到沙苑之外,就連遠在長安的皇帝陛下,宇文泰也著員邀請到萬壽殿來參與這一盛會。

但這樣一項盛會籌備起來,沒有十天半個月是很難完成的,宇文泰當下興致盎然,卻是需要立即發泄一下。于是他便分遣使徒去邀請趙貴、侯莫陳崇、達奚武等舊將,讓他們到中外府來參加宴會。

「大司馬也在城中。」

眼見宇文泰發出各種邀請,李弼便在一旁輕聲提醒道。

宇文泰聞言后便也笑著點點頭道:「若是忘記了大司馬,可實在是太失禮了!」

說話間,他抬手解下自己的外袍,甩給堂下謁者并說道:「著李萬歲前往邀請大司馬此夜入府參宴,速去!」

謁者聞言后便匆匆出堂,將宇文泰的袍服兩手奉在李遠面前,并將其吩咐轉告給李遠。

李遠聽完這話后,眼眶霎時間變得濕潤起來,他趴在地上重重叩首,同時口中大吼道:「臣一定不負主上所用,身既受命,萬死不辭!」

說完這話后,他才用顫抖的手解下背上的荊條,并恭恭敬敬的將宇文泰賜下的袍服披在身上,而后才轉身行出中外府,來到府外召集跟隨自己返回同州的部眾們,各自上馬,浩浩蕩蕩的向著獨孤信家邸而去。

獨孤信家邸門前有甲兵持械值守,到聽到急促的馬蹄聲向此靠近時,眾甲兵們便都神情緊張的在府邸門前陣列起來。

李遠策馬行至獨孤信家門前,并不下馬,只是向著府前甲兵們大聲喊話道:「奉宇文大王之命,入此特邀大司馬往中外府參宴。」

府前甲兵們彼此對望一眼,當中一名兵長又走上前來稍作盤問,然后才示意李遠一行在府前稍作等候,自己則匆匆入府通稟。

李遠一行在獨孤信家門前等了足足有一刻多鐘,那名先前入內通報的兵長才又緩緩行出,一臉歉意的向著李遠鞠躬說道:「有勞陽平公久候,不巧大司馬近日偶感風寒,正在邸中臥床休養,懇請陽平公歸告……」

「奉宇文大王之命,邀大司馬入府參宴!」

李遠卻并不聽這名兵長的解釋,而是又再次大聲的重復了一遍自己的來意,旋即便轉頭對身后部眾們說道:「鼓來!一鼓之后登堂求見,阻我禮邀大司馬者,殺!」

部眾們聽到這話后,便各自從腰際解下鼙鼓用力敲打起來,獨孤信府邸門前一時間鼓聲大躁、充滿肅殺。

一通警鼓漸近尾聲,而李遠也已經在馬上抓緊了自己的佩刀,至于其對面的獨孤信甲兵們,也已經開始收縮陣勢,將府邸大門牢牢的把守住。

「登門!」

鼓聲停止的那一剎那,李遠陡地大吼一聲,抽刀在手,兩腿一夾馬腹,連人帶馬直向府前衛兵們逼近而去。而其身后部從們見狀后各自也都亮出了兵刃,入前拱衛著李遠向前進逼。

「放肆!」

門內響起一聲斷喝,一身袴褶戎裝的獨孤信總算是出現在了門內,視線越過一眾衛兵落在了咄咄逼人的李遠身上,口中則喝罵道:「爾等刁奴,怎敢恃主行兇!陽平公以禮來訪,自當開門禮待,若血濺于此,則何以報之!」

「末將奉命而行,主命即是天恩,死亦不惜,遑論濺血!」

李遠并沒有被獨孤信的氣勢懾住,但也還是翻身下馬,繼續昂首向前,哪怕衛兵們手中刀鋒直杵眼前也不退避,望著獨孤信叉手沉聲道:「宇文大王今日于府設宴款待諸故交親信,因使末將來邀大司馬,與會者亦皆大司馬相知故舊,大司馬不行、莫非將要絕情棄眾?」

獨孤信聽到這話后,眸光又閃了一閃,皺眉沉吟片刻后才沉聲說道:「陽平公請入堂暫待片刻,容我歸舍更衣再一同赴府。」

說話間,他擺手示意門前衛兵們左右退開,抬手向李遠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李遠身后的部眾們還待勸阻,但李遠已經昂

首闊步行入宅中。

如此折騰一番,當獨孤信和李遠抵達中外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中外府的宴會也已經進行多時。當兩人還在堂外的時候,便聽到里面傳來各種歡笑戲語聲。

隨著兩人走入堂中,廳堂內氛圍頓時冷卻下來,之前還在歡聲笑語的眾人紛紛收斂言笑,不無尷尬的望著后到的兩人,尤其是獨孤信身上聚集了更多的目光。

獨孤信在向宇文太師和其他幾位柱國略作見禮寒暄,便又環顧眾人笑語道:「方才在堂外已經有聞諸位言笑正歡,未知所言何事竟然如此歡愉?」

「講的是舊從清水公入關平定萬俟丑奴故事,大司馬未參此事,即便與言恐不知趣!」

坐在宇文泰側席的侯莫陳崇開口笑語說道,語氣中透露出幾分不加掩飾的疏遠。在場眾人多是早年便入關定亂的鎮兵軍頭們,聽到這話后,望向獨孤信的眼神也透出幾分古怪。

獨孤信聽到這話后,臉上的神情略微一滯,旋即便注意到上首幾席全都沒有了空位。他略作沉吟后直接折身行入堂中末席坐定下來,舉起空空的酒杯笑語道:「彭城公所言確實,當年的確沒能追從清水公入關定亂,而是效力瑯琊公麾下出鎮荊襄!關西守得安寧,諸君力也。荊襄得有大昌,某亦與有榮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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