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0514 九曲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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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城地處洛水北岸的坂原上,其地十里有坂九曲,故而才有此名,也足見此地地勢之復雜多變,短短十里之內便有九處坂谷起伏的變化。

這九處坂原高低不等,橫陳于洛水的北岸,若是不能將此控制在手,便難以通行于洛水河谷,側翼便會受到敵人的勐烈打擊。

九曲坂原之中,二曲坂原塬頂面積最為寬大,且兩側坡度陡直,九曲城的主體城防便設置其上。之所以說是主體,是因為左近還有其他的營柵烽堡,彼此配合共同構成了九曲城防線。

九曲地勢復雜多變,是南崤道東面要害,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而隨著東西兩魏疆土分界于關南,有關此地的爭奪便也達到了白熱化。

此間城戍最近一次的整修還是之前侯景控制河洛之時,二曲坂上的九曲城便是大統十年侯景遣人所筑,其舊城則位于塬東北之地,規模較之新城小了一倍有余,無論是地勢還是對洛水河道的控制都不及新城遠甚。

之前趁著侯景作亂于河南,河洛方面的東魏守軍人心惶惶之際,李遠率領豫西諸路人馬一舉攻奪了九曲城、打通南崤道。而后李弼率領中軍人馬循此東去,李遠便率本部兵力回鎮九曲城。

數日前由于河陽兩城的失守使得河洛之間局勢逆轉,諸軍接連敗逃,李遠本待率部北去接應支援,但在行途中便聽聞趙貴棄關西去,又遇到正遭東魏人馬追殺的怡峰敗部,且戰且退的撤回了宜陽九曲城駐守。

如今李遠、怡峰兩部殘軍困守于九曲新城,而東朝可朱渾元則以數里外的故城為中心,分兵扼守九曲城周遭地勢形勝要害,晝夜不斷攻擾。

之前受轄李遠的豫西諸路人馬如今皆隨李泰在駐尹水伏流城,李遠本部近五千名高平子弟兵,之前在外交戰時逃亡離散了一部分,撤回九曲城還有三千余眾。

至于怡峰所部人馬則就凄慘得多,他本來率領兩千步騎鎮守于瀍水上游,宇文護兵敗撤離時根本沒有知會他,還是李弼從洛東一路敗逃、將入漢關城的時候分遣五百精騎前往通知接應怡峰。

然而這時候,已經進據河陽南城的斛律金部騎兵已經追擊而來,怡峰率部一路南逃,本待循北崤道撤離河洛,結果本應坐鎮此間的趙貴早已經提前撤離,使得怡峰險些全軍覆滅于關前。

幸在李遠的及時營救,怡峰才得以逃離敵人包圍,但所部人馬卻已經幾乎喪盡,只幾十名親兵隨其一同突圍。其他的人馬即便是沒有喪命陣中,必也已被東朝人馬圍捕俘獲。

此時九曲城中守軍只有三千多名殘師敗軍,但圍困城池的東朝可朱渾元所部加上后續增援的步騎卻有近兩萬眾之多。而除了兵力和士氣上的巨大差距,更加致命的是城中糧草積儲已經將要消耗殆盡!

其實在西朝人馬向河洛挺進之初,除了本身攜帶的糧草給養,還從東軍諸處城壘當中繳獲了數量可觀的物資。

但是這些糧草物資多數都隨軍征用了,尤其是在李伯山攻克河陽二城之后國中又增派援軍,因為動員倉促、物資準備不足,怡峰所率人馬更是干脆從華州河防直接開拔奔赴河洛,自然只能在河洛就地補給。

所以九曲城、漢關城并其他城戍所繳獲的糧草,在之前一段時間幾乎盡數都輸送到了河橋,然后又被宇文護一波送了回去。

不過九曲城中也并非倉儲空空,還是存放了許多物資,其中尤以絹帛數量最為可觀,足足有數萬匹之多!

這么多的絹帛,并不盡是李遠所部戰利品,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從李伯山處得來。

他們這些各擁部曲的軍頭大將凡所征戰繳獲到的人員物資,一些可以直接用于后續戰事的自然是隨戰消耗了,其他的財貨戰利品則就可以自由處理。

李伯山之前繳獲大量的戰利品,軍械之類分發豫西諸路人馬,糧草扣除自用也都交公調度,除此之外便是大量的錢帛了。

之前其人率部東去,這些錢帛物資自然難以隨軍開拔,于是臨行前李伯山便找到李遠,將這些錢帛轉給李遠、計價之后待到返回關西,再由李遠的兄長李賢支付等量的錢帛物資即可。

李遠率領數千子弟兵坐鎮豫西恒農,自然是有養軍耗費,再加上不時還要接濟豫西諸路人馬,對于錢糧的需求自是極大的。若是盡由關中支運,單單沿途耗費就非常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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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李遠當即便答應了這一兩下得便的提議,派人前往漢關城接收了李伯山的這些戰利品,將之存儲在了九曲城中。

“主公,卒員們清掃諸倉,又收得陳谷雜菽近百石,雜以麩糠可作一餐。但若明日再無轉機,便需得宰殺牛馬充饑。”

一名部將走上前來,神情憂悵的對李遠稟告道:“只是、只是若殺了牛馬牲畜,我軍再想突圍遠撤便困難了,最多也只能再維持旬日。若是沒有援軍抵達的話,前景堪憂……”

“會有援軍的,一定會有!”

李遠聞言后斬釘截鐵的回答道,他先向西邊望了望,又往東面瞧了瞧,旋即便沉聲道:“方今諸軍敗退,國中難免群情惶恐。大行臺有困于此,須得回旋坐鎮以定眾情。

但只要此城仍然在守,便不可謂前功盡沒。或早或晚,一定會派遣援軍!更不要說李伯山仍率數萬人馬頓師尹川,若知河洛驚變,一定會在第一時間率部歸援!”

雖然用了兩個“一定”,聽起來語氣篤定無比,但恰恰是因為心知未必,所以才通過語氣一再強調來自欺欺人。

國中近來本就情勢微妙,尤其圍繞隴西軍政權力的歸屬而多有群眾冷眼側目,原本進據河橋是一個非常振奮人心的事情,結果卻崩壞成這個樣子。

大行臺即便要遣軍來援,也得考慮國中情勢,如果人數太少無助于解困,而大規模的軍伍動員須得多久才行,仍需通過事態與情勢進一步的發展才能判斷。

至于李伯山那里,其人之前壯功傲人,結果卻被在河橋解職、發配別處,換了任何人心里只怕都會有怨氣。更何況如今河洛局勢崩壞,他就算想要歸援也得考慮風險如何、是否值得,以及能不能夠做得到。

若再將其丈人獨孤信的因素考慮其中,那么李伯山將會作何選擇的變數更大。雖然自家兄弟盛贊李伯山其人壯義可靠,但李遠自審彼此似乎也沒有可以令其罔顧危險、不計代價來救的情義。如果李伯山無意來救,那些豫西將領們想也難能左右其人想法。

趁著敵軍攻勢告一段落,李遠先是著令守城部眾們抓緊時間休息一番,然后自己便走下城頭,去看望一下正臥床養傷的怡峰。

怡峰在將今日戰況稍作詢問后,便不無羞慚的嘆息道:“可惜我筋骨失壯,不能與陽平公并肩抗敵。如今坐困愁城、糧秣漸盡,若實在守據不得,陽平公突圍直去,不必以我為計……”

李遠見怡峰這員驍勇宿將都情志頹喪、不復樂觀,心情也變得頗為沉重,但還是打起精神來說道:“樂陵公請放心罷,九曲城乃是進退河洛的重鎮,本身便易守難攻,賊軍雖眾,想要破城也難。我軍只需要固守在此,等待援軍到來,圍困自然解除!”

“援軍至此又談何容易啊!”

怡峰新遭師旅大喪,又有傷痛在身,情緒自是有些低落,聽到李遠作此安慰,便忍不住嘆息道:“唉,前者大行臺罔顧河內公經邊勞苦,急以章武公代之,以致內外皆對河內公以亂臣目之,頗傷故情。如今河洛大敗,國中群情勢必更慌……”

“主上執臺宣政,州郡方伯之任本就在府中聲令之內,豈可妄圖以私情而亂命!樂陵公切勿再持此異論,妨礙國中政聲通達。河內公誠是勞苦功高,朝廷也以榮爵高位酬之,未有輕慢辜負,無有不平可鳴。”

相對于怡峰之類的北鎮舊黨,李遠等在關西歸附大行臺的將領們自無那些鄉情故義的牽扯,故而對大行臺的忠誠也更加純粹,聽到怡峰作此感慨,李遠便自覺有些刺耳,忍不住便發聲喝阻。

怡峰聽到李遠這么說,也自覺失言,只向李遠歉然一笑,旋即便閉口不言。

李遠見狀后便也不再多留,交代怡峰安心養傷之后便起身離開。

他又繞道城中倉舍前,望著庫房里堆放滿滿的絹帛,雖然自知有些不講道理,但還在心中惡狠狠想道若是李伯山不來救援,他固然是前途叵測,這幾萬匹絹的賬一定要賴下來,反正他都死無對證了,總得讓李伯山吃上一個啞巴虧!

想到未來李伯山或會因此啞口無言的倒霉相,李遠又忍不住輕笑兩聲,只是這苦中作樂的念頭并未持續太久,城外廝殺聲便又響起來,他便忙不迭往城墻處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