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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護跟李泰暢聊頗多發兵晉陽的偷家大計,直到夜色極深才盡興而去。
當李泰將宇文護送出營地,再折轉回來時,便發現之前被斥退的部將們都站在帳外一側眼巴巴的望著他,于是便抬手示意眾將隨他一起入營。
“使君,難道兒郎們真要向那水潭公效力?可是我等唯愿效命于使君啊……”
一待重返大帳之中,李允信便率先開口發問,其他將領們也都神態緊張的望著李泰。
李泰并未立刻回答這一問題,而是望向之前受他厲斥的那名小將,抬手拍拍小將肩膀并問道:“前遭踢打還疼不疼?”
小將聞言后連連搖頭,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聲道:“只要能夠繼續追從郎主,再重的懲罰仆也甘愿領受!父母棄我,佛陀不佑,若非郎主仗義搭救,仆或已經不活……”
這小將便是李泰之前從光明寺中救出的閻信的孫子閻正,因其親長俱已不在人間,恐其幼弱不能自立,李泰索性便將之帶在了身邊。
閻正口中這么說著,聲音已經略顯顫抖,可見是對不受李泰督領這件事發自心底的抵觸。其他諸將雖然不像這少年一樣憂恐,但也都神情嚴肅、悵然不樂。
李泰抬手示意眾人且先入座,然后才又開口嘆息道:“你等久處邊野,想是不知國中人事糾紛。內外群眾雖然總于大義、共事王業,但各自心懷也都曲直有別,并非全無間隙隔閡。
此番歸國參加大閱,群眾目我也有冷暖之差。往年行事淺有薄譽,營士們賀我歸來。但也不乏占據高位的老朽匹夫,因其碌碌無為而恨我少壯銳進、后來居上。
若是只此一身,人情善惡我亦不懼。但你等義勇追從于我,若是受困此中,恐怕會折傷士氣。前者隴上相約共事,言猶在耳,我又怎忍舍棄群眾?”
他也并不只是一味在部下們面前塑造自己強大的一面,也不隱瞞自己在國中有著身具高位的政敵,拿趙貴這種跟他不對付的人背鍋,那要比直言大行臺貪羨這一支人馬給群眾造成的心理壓力小得多。
眾人在聽到這番話后,也都不由得面露激憤之色,李允信又大聲說道:“這樣的邪情刁難,人間總是難免。但既然不是目我等為負累,使君著實不該輕生相棄之念。
往前多年,朝廷使治隴右的大臣不乏,但包括今仍在鎮的獨孤開府在內,只要不是存心輕視虐害我等邊士已經算是稱職,真正心懷仁勇、憂民所疾者,唯使君一人而已!
正因為有感此義,我等群眾才辭別鄉土、追從使君入關效力。使君舊年無受群眾擁戴,已經是聲跡顯赫,如今得此忠義兒郎追從,又何懼邪情困阻!
或有貪懼而生貳心,有悖鄉義公約、辜負父老殷望者,某請為叔祖手刃之!”
帳內眾將聽到這話后,也都紛紛起身作拜道:“唯愿追從使君創立功勛,絕不悖義負約!”
聽到群眾作此誓聲,李泰越發有了妨害社稷、阻礙統一的亂世軍閥的感覺。
一支隊伍想要具有凝聚力,長時間的團隊建設必不可少。此刻帳內群眾向他表達忠義,彼此關系卻并非基于權位的上下從屬,而是對雙方都有約束力的誓約。
隨著這種關系的加強,哪怕某天他已經不再是西魏霸府所授任的開府大將,同這些將士們的關系也不會受此影響。
雖然說前腳還在跟宇文泰叔侄表態要交出兵權,后腳便在大帳中加強團隊思想建設,實在是有點出爾反爾。
不過李泰也并不擔心這情況會泄露出去,首先此時帳內皆是這支隊伍的核心成員,想要收買滲透也不容易。其次就算是泄露出去了,那也體現出這支隊伍的凝聚力之強,宇文泰就算想收拾人心所向的李泰,也得掂量掂量會不會炸毛。
隨著這支隴右騎兵參閱亮相,國中文武大臣們對李泰如今所擁有的勢力又有了一個新的認識。再加上大行臺當眾為其加封爵位的舉動,似乎也表明了彼此間的不愉快已經抹去。
所以李泰又成了之前那個人畜無害的香餑餑,前來叩營拜訪者絡繹不絕,就連趙貴這個勝任御史中尉的老冤家都無從遏止這股趨勢。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像李泰這樣春風得意,跟李泰一同歸國卻在不久前消失無蹤的令狐延保近來就過得很焦灼。
李泰原本還以為令狐延保在受到大行臺召見后深得賞識,于是便拋下自己轉投新的懷抱了,畢竟按照《周書》記載,令狐延保在入朝后可是深受大行臺的看重,彩虹屁拍的人都臉紅。
可是他在稍作打聽后才發現事實并不是這么回事,宇文泰的確是接見了令狐延保,也對其為朝廷收復瓜州一事深表贊賞,并且表示將會共隴右平定涼州之功一起封賞。
具體的賞格則就要等到大閱結束、歸京之后才會公布,因為宇文泰不想讓獨孤信于隴邊獲取的功績在這諸軍聚集的大閱場合上刷出太高的存在感。
令狐延保瓜州功績雖然很亮眼,但也并沒有因此而得享殊榮待遇,可見他孫子令狐德棻在修史的時候也是給自家溢美不少。
但其之所以在面見過大行臺后便不見了蹤跡,原因還在趙貴這家伙身上。
之前李泰被大行臺針對,言行就謹慎小心,等到處境轉為從容之后再打聽一番,才知趙貴竟然將令狐延保拘押別營,著其交待瓜州這一場動亂的始末,似乎是頗有懷疑他們這些河西豪強自導自演來詐取名爵的意思。
李泰得知此事后,不由得也是有些無語,這趙貴報復心熾熱起來還真是敗事有余,就瓜州這件事無論過程如何,起碼現在是重新歸順穩定下來,就算是真有什么貓膩,只要不是太出格,那也得掩飾過去,真要搞得下不來臺,這局面又能怎么辦?
前者令狐延保已經跟李泰頗多交心之言,這次大概也是受自己連累,李泰在得知此事后,當即便請表哥崔謙跟他一起直往趙貴營中去要人。
趙貴對他們避而不見,但其下屬倒也沒有阻撓,直將令狐延保引出相見。
李泰見其只是神情略顯憔悴,細看還胖了幾分,可見趙貴刁難是刁難,倒也不敢直接迫害這樣一位關系到河西形勢的入國功臣。
令狐延保在見到李泰后也是感慨萬千,復雜心情無從言表,向著李泰納頭便拜。
李泰連忙將其攙起,轉又喝令趙貴下屬將令狐延保在這里的聲言記錄一并取來,擔心令狐延保或因不熟悉國中典章與形勢而說錯什么。
他自然是沒有資格干涉御史臺事,但趙貴拘謹令狐延保在此本身也并不合法,所以才做賊心虛的避而不見。在李泰的危言恐嚇之下,趙貴下屬便也連忙將紙卷送來。
李泰接過來略一翻看,發現居然是滿篇佛經,看得他一頭霧水。
旁邊崔謙倒不像他這樣不學無術,接過來瀏覽一番后,便抬眼望著令狐延保感嘆道:“令狐將軍果真佛學淵深,一部《大品般若經》寫來絲毫不差。”
“陡遭人事刁難,心意難平,憑此法義自作控持、平抑物性,讓崔尚書見笑了。”
令狐延保聞言后便說道,等到崔謙將經卷遞回便小心翼翼的收起,眉眼間頗多虔誠。
李泰倒也不是聞佛法而色變,只是不喜沙門宣法為名、斂財為實的做事風格,對于令狐延保這種篤誠信徒倒也并不反感,反而因其對待信仰虔誠謹持的態度而心生敬意。
在將令狐延保解救出來之后,他也并沒有繼續追究。畢竟趙貴這個御史中尉乃是大行臺新近授任,若他摁著趙貴脖子大肆打臉,也會讓大行臺沒面子,甚至可能還會讓令狐延保牽連更深,沒有問題也要搞出點問題。
這一天,在長安禁衛中擔任積弩將軍的李孝勇入營來見,入帳之后便一臉喜色的對李泰說道:“阿郎交代的事情已經辦妥大半,諸方采購的糧貨正陸續向長安、商原兩處匯集。只不過因為大閱提前舉行,谷粟時價增長不少,所得較之預期略差幾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能夠搶在大閱前完成已經算是不錯了。些許增損,倒也無需太過在意。”
李泰接過李孝勇呈交上來的計簿仔細翻看起來,越看眉眼間喜色愈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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